两鬓生了许多的白发，想去楼下美发店小补一下，结果被告知本店不做补黑发的生意，不过，由于熟识，店家还是给指点迷津，建议我去日化店买一瓶“一洗黑”之类的回家自己补补。看到店家态度中肯，就按照她的指点去佳丽宝买了一盒“光明一洗黑”回来，然后当着妈妈的面，拆开盒子掏出里面的物件，对着说明书煞是仔细地核对了一番，最后决定严格按照说明书上说的染发前12个小时必须洗发，转身告诉妈妈要上楼洗发的时候，妈妈轻轻地说：“你明天染发的时候也顺便给我染一染前面这一撮。”话音一落，我的心倏地就紧了，仔细看她，突然觉得又老了些，居然白发很多了，满头灰黄不接的颜色，是染发留下的痕迹，映衬着眼睛也浑浊了。
　　 八岁回到她的身边后，直到现在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按理说应该亲密无间了，但童年与奶奶在一起的时光给我灌输了太多她不好的讯息，导致我这半生都无法如别人家的女儿一样亲近妈妈。极少的时候，我们也会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说一说，但话题总是还没有进入，我已然觉得无趣，她当然也说得索然，于是我就会找借口上楼，回到自己的空间里，留她独自在楼下，我实在不喜欢相对无言的尴尬。每天，她都会在阳台的厨房站着，等我下楼或者等我回家，隔着窗问我，进来吃饭吧？你回去还得自己做。我倔强地低头走进去，自顾自地上楼，本应孝顺老人的年纪却每天让老人惦记着，让我无地自容，只得每天把头低到尘埃里逃避。
　　 她长得不漂亮，年轻时候也是如此，胖胖的，脖子处的那片烧伤的疤痕让她的头永歪着，还有那让奶奶讨厌的外乡话，总之，她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孩子觉得骄傲。回城的时候，看到邻居的孩子让妈妈搂着睡，很羡慕，也模仿着邻居孩子的样子要求了一次，结果被她生硬地拒绝了……还有许多生活的细节，比如我需要一个拥抱、一个眼神、一句鼓励，她都无法满足，渐渐地，在我心里筑起一道与她的三八线，永远也不想踏过去。记得小学的时候有要好的女伴来家玩耍，他们总说，你妈妈真好，我不知道她好在什么地方，不过起码没有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倒也有些窃喜。
　　 我是看不上她的，就像我奶奶看不上她一样，甚至我看不上的原因是因为她过于迁就爸爸，许多家庭琐事分明自己是正确的，也要最后妥协，在曾经的争吵中我怪她不掌握自己的命运，当个受气包，她从来都是无言应对，无论我说的、做的多么出格，她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做人。
　　 她是护士，做了一辈子的白衣天使，心里尽是讲着奉献，直到现在退休在家，左邻右舍的谁家有个头痛脑热的，不论白天半夜，只要有人找上门来，她总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在我的记忆中，半夜出去救人的次数数不清楚，我总担心会出什么事情，怕有责任担当，但她总说，做人别太自私，能帮助人的时候就帮一把。现在仍旧如此，邻居琐碎的事情她都应承着，隔壁精神失常的老太太一天不出来她都要进去看一看老人是否安然无恙。
　　 她是个小气鬼，出了名的，一次在街上遇到了她的同事，闲聊了几句，人家居然提起说她的节省，当时把已经破了的枕巾一点点拆开，一截一截地连起来，配着一股单位发的白线手套织毛裤，别人都买新衣的时候她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躲得远远的，但她给奶奶买的缎子做出来的衣服却是最黑最亮的。
　　 这么多年，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在她的身边悄悄溜走了，在我的记忆中，她没有过多的疼爱我，仿佛性格天生冷淡，不懂与孩子亲热地交流，甚至她的孙子都不喜欢她，倘若她想与孩子们亲近，孩子们也只是礼貌性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绝少有依靠在她怀中撒娇嬉戏的。
　　 前年的冬天，雪天不小心滑倒，摔断了手腕，她忍着不去医院，后来即使去医院接了骨，回到家里，仍然拖着一只胳膊想做活，无论我们怎么劝说，她依旧如此。如今每周六陪爸爸打麻将玩耍的时候，她总是在厨房忙碌，西瓜、苹果、红薯、瓜子等等各类时令的瓜果总会切好好端上来，我们则一边吃一边玩耍，看我们开心她在旁边会心地笑。
　　 不管是护士节，还是母亲节，亦或是她的生日，我几乎没有送她礼物，也几乎没有祝福过她，我想天性是不容易更改的，她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一点我随她，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意让我受伤受累。她只是不说，这许多年来，一切的一切，一点一滴汇聚成一片汪洋的大海时，我才看到了这份母爱的深重与伟大。
　　 她极少对我提出要求，染发是极少数中的一次，我明白，她是担心我用不完就丢掉，糟蹋了染发剂。她终于肯对我提出些要求了，我终于可以为她做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了，我居然发现自己很开心，妈妈允许我为她做一件小事。极小的事，但意义重大。
　　 祝妈妈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