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和李扬还有马大姐
　　 每一个冬日里的早晨，李扬总是给我端过来一杯牛奶，让我在起床前喝下去，一杯牛奶在李扬的手里端着，他朝着床前的我走来。那杯牛奶在我的恐惧之中、我裸露着的身体的战栗之中喝下去了，我喝得那么的不情愿。我总是在挣扎中孩子似的喊：“我不喝，拿开这见鬼的东西！”
　　 “喝吧喝吧。魏红，不为了我，就算为了咱们的孩子。”
　　 每次李扬这么说的时候，我便不再作声，我低头默默地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小腹上挂着几滴洒落的奶珠儿。
　　 三十一岁的这一年，我还是怀孕了。我知道李扬是多么的高兴。几年来他一直都在为我能怀上他的孩子努力着、努力着。去年春天，李扬在客厅与他的单位那个挺关心他的马大姐谈起我的时候，李扬对马大姐说：“魏红的病是因为没有孩子，我们如果有了孩子，她的病也许就好了。”
　　 我从卧室门缝里看到马大姐那粉嘟嘟的胖手在李扬的手背上抚了一抚，对李扬说：“小李子，你们俩到底是谁的毛病？”
　　 “查了，我们俩都正常，魏红怀不上孩子，也许是……”李扬没说完就深深地低下头去，肩膀一耸一耸地呜咽起来。一头浓密的头发顶在了马大姐坚挺的乳房上。马大姐在激情涌动中“呼呼”喘着粗气。李扬把头埋进了马大姐的乳房里，双手还紧紧地掴住了她的腰。我想李扬已经在无意之中又成了一个孩子，在母亲怀中的孩子，我这样一想，便不再窥视他们，安心地躺回床上进入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特的叫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爬起床向着那发出叫声的方向遁去，我看到李扬和马大姐在卫生间的浴池边大汗淋漓地扭斗在一起……
　　 我没有病，我怎么会有病呢？请不要忘记我是省级电视台里的名牌栏目主持人。我策划主持的《亲情》节目，通过卫星传送到全国各地的千家万户，感动了多少人。我做得这么好，你们就嫉妒了，就想方设法把我拿下去了？台里的领导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他见我这么抢白了他一通后，就无奈地拿起电话，要了李扬的单位。在我埋在沙发里垂泪的时候，李扬急匆匆地赶到了。李扬心疼地将我搂进怀里，哄孩子似的哄着我说：“魏红，别怕，有我在这里，别怕。”李扬半搂抱半扶架着我朝外走着，我在抽泣中听到李扬回头对台领导道了一声歉，可恶的老头子似乎还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什么错，你对他道哪门子的歉呀李扬，是他们对不起我，是他们错了呀！”我抗议李扬这种态度。
　　 “你是没有错，可你……”
　　 “是呀是呀，他们说我有病有病，可你也这么说。”我挣脱了李扬的搂抱，在街上跳起来。
　　 李扬张开双臂，像捉一只鸡似的想把我捉住。街上的行人开始准备围拢过来瞧点热闹。
　　 李扬急了，李扬近乎哀求地说：“我没说你有病，你只是情绪不太好，有些神经衰弱。”
　　 “不！不！你不是这么说的，你对马大姐不是这么说的！”
　　 李扬听了我的话，捉着我胳膊的手一颤，疑惑地看着我说：“魏红，你听见我说了吗？你还听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吗？”李扬这么说，我“哈哈”地笑了，笑得很响。我笑着说：“李扬，我说我没有病吧。”说完，我还是笑。笑声中我听见几个围观的行人凑近李扬，试探地问：“她咋回儿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我怀孕以后的日子与没有怀孕的日子差不多。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感觉。怀孕以后我走路的步伐依然是风风火火。为此，李扬整日为我提心吊胆，我知道他担忧他的孩子。
　　 一天早上，我赤身坐在被窝里，喝完了李扬为我递过来的牛奶后，趁他转身放杯子的空挡，我攥起拳头照他未出世的孩子擂了几拳。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洁白如玉的小腹泛上来几片印红，我感觉他的孩子没有什么感觉，倒是我的小腹阵阵地刺痛起来。
　　 怀了孕以后，李扬还偶尔地与我做爱。我渐渐隆起的小腹让他不敢再似以前那般放肆地折磨我，看着他双手支撑在床上，上半身高高抬起，小心翼翼，体内欲望难以尽情发泄时，我的脸上就洋溢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以前，我们做爱时，李扬总是让床头灯洒下一片粉红的光芒。我不喜欢开着灯，因为我不愿看李扬做爱时的那种又怪又丑的表情。可李扬坚持让灯光亮着。他说，他必须看着我的脸做爱，他说我的脸蛋是世界上最美的脸蛋。他每一次都说他当初与我相遇时，一下子就被我的脸蛋吸引了。他说他活了三十多年就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像我这么美丽的女人。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兴奋，就开始喘息，声音越来越粗，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他的激情也随着他对我的赞美开始燃烧……这时候，我就看到了他的面部表情，他的五官开始变形。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然而，闭上了双眼那丑陋的面孔在脑海里闪现的更加清晰了。每次做爱，总是在最后的这一关键时刻，我的全身骤然冰冷。我那柔软润滑的阴部也一下子变的僵硬干涩。李扬便绝望地哀号一声，摔倒在一旁。
　　 怀孕后，李扬不再开着灯。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小腹让他感到不舒服。后来一天早晨，我在卫生间洗完脸，偶尔瞅了一眼镜子，我才注意到我的脸上在卸了妆以后竟有了块块黄里透黑的色斑，我的脸上就像一个精细雅致的细白瓷碗补上了几块褐色的补丁，幸好化了妆之后还看出来。一晚，我们正在做爱时，我猛地一下开了床头灯，李扬在灯光中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去。李扬继续动作着，然而后臀却没有从前那么结实有力，我的手抚上去有一种软塌塌的感觉。
　　 我还照常上班。李扬总是劝我不让我上班，李扬说：“魏红，我有能力养活你。你在家好好呆着，把孩子生下来，做一个妈妈，做一个幸福的妈妈！”
　　 “我为什么不上班？我为什么要替你生孩子？我生孩子一定会疼的要死，你还说幸福！”我喊叫着像一只母狼一样扑上去，李扬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让我拳打脚踢。不一会儿，我累了似的软软地倒在了李扬的怀抱里。醒来之后我已躺在床上，室内空荡荡不见了李扬的踪影。我摸起床头的电话，拨了马大姐家的号码，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姑奶奶正忙着呢，烦什么烦！”话筒里马大姐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喘息。
　　 我放下话筒，仰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儿，尔后，我又攥起拳头，擂鼓一样在小腹上使劲擂了起来，一种疼痛向着全身部位散去，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个长长的呻吟。我感觉这种疼痛已经在开始像吸毒者上了瘾一样，在我的思想里发作。
　　 那一天，李扬说：“天开始下雪了，雪花大片大片的。”李扬还说，“今天路上一定很滑，你最好别去上班了。”
　　 那一天，李扬的任何语言都无法左右我了。我的灵魂已经飞向外面的雪的世界。临出门时，李扬无奈地为我披上了一件紫色的风衣。雪下得很大，雪花飘得慢慢悠悠，一路舞姿地降下来。我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街两旁的商店因为下雪还没有开门。我慢慢地行走，我听到脚下的雪在“沙沙”地叫着，我贪婪地踩着它们，我欣赏它们的舞姿、它们的吟叫。天不怎么太冷，在雪的“沙沙”声中，我身上渐渐地燥热起来。当我走到一个街头的拐角处，我终于情不自禁地解开了上衣解开了裤扣，我的小腹尽情地裸露了出来。我的小腹在亲吻着雪、拥抱着雪，我的小腹与雪溶在了一起，与雪一样的美丽、洁白，我站在那里忘记了一切，我在接受雪的洗礼。
　　 正当我沉在遥远的记忆之中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种声音。我扭回头，街上空荡荡的，我正在犹豫中，那种声音又响起来。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这种声音是人的“咳嗽”，一个苍老、浑浊的咳嗽。这种咳嗽的声音撞击了一下我的心脏和大脑，我看到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隆起的雪堆，这个隆起的雪堆是一个卷曲的人体形状，我正在疑惑着的时候，这个雪堆又咳嗽了一声，雪堆也随着咳嗽声整个儿抖动了几下。这是一块平整的水泥地面，是一家店铺的门口，这个人如果再紧靠店铺的卷帘门处躺一躺，房檐也就会把雪遮挡在了外面，这个人也就不会被埋成一个雪堆了。这个人身旁被雪掩埋了一半的篮子和一只破茶缸似曾相识，莫非我又回到了童年的生活之中？
　　 这时，我听见这个人身后的卷帘门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这一定是店员们在做着开门前的准备工作。店铺一开门，这个人就要被撵走了，撵一只狗一样的被撵走了。就像当年撵我一样。这时，一股酱黑色的污水从卷帘门的低缝里奔涌出来，冰冷的污水小蛇一样在刹那间就把这个人吞掉了。这个人在污水中蠕动了一下，正欲爬起来的时候，卷帘门“唰”地一声卷了上去，又一盆污水从门缝里飞泼出来，几乎是一滴不漏地浇倒在了这个人身上。
　　 我和那位泼水的店员小姐几乎同时叫了一声。只不过那位泼水的店员小姐的声音里带着惊吓，我的声音里透着悲哀。这个人正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没怎么在意身上的污水。店员小姐的一盆污水就像魔术师的手，扒下了这个人身上的雪白的衣服，还原了这个人的本来的面目。
　　 这是个苍老的女人，灰白的面容和呆滞的表情，一身破烂的衣裤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污水，一头乱蓬蓬的白发也一绺一绺地贴在后背上。
　　 妈妈！是妈妈！
　　 我的妈妈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吗？！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妈妈没有死，妈妈还活着！她还活着！此刻，妈妈就在我的面前，相隔几米，面对面地站在我的面前。她呆滞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弯腰捡起篮子和茶缸就要离去。
　　 妈妈你不要走！不要再抛下我！妈妈，等等我……我全身的血液冰一样的凝固了，我的嘴张张合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想去追上妈妈，可我脚下一滑，我倒下去了，我朝前扑倒在地，结结实实，我的身体把铺着雪的大地撞击出“咚”的一声巨响。我感觉下身一股热流喷涌而出，腹内顿时空空荡荡，我极力仰头，用目光追寻妈妈，妈妈的身影在远处的雪地里像只虾米，越来越远，最后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二、我和魏红还有马大姐
　　 这是一个美式快餐厅，这个快餐厅扮成了一艘海盗船的模样，从远方看去，这艘船在潮如海水、车织人流中的街道旁耸立着，一扇圆圆的门恰似鲨鱼张开的巨口，随时准备吞下送上门来的猎物。
　　 三年前的那个雨天，魏红这个可人的猎物就不知不觉地扑了进去。只不过三年前这个快餐厅还是一个小面馆，一个脏兮兮的只会做几碗混沌的面馆。
　　 走进快餐厅，我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周围。有几对情侣散落在几个角落，情意绵绵着。有个女孩甚至横躺在男伴的身上，抬起的裸腿高高地放在了桌沿上。我收回目光，我的心里涌上来一丝酸楚，我对迎着我走来的一位餐厅服务小姐嘟哝了一句：贱！如今的女孩贱！不如几张破钞票干净！
　　 小姐灿烂如花的脸上依然灿烂，她好象根本就没有听见我说的什么。我要了一个鸡肉汉堡，一杯啤酒，在临街的甲板前做坐下来。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用餐，一边望着窗外的车织人流，寻找着海盗船在都市海洋里游弋的感觉。
　　 我把啤酒举在眼前，玻璃杯中淡黄的液体慢慢显现出了一个女人的面孔。女人的面孔在我的眼里模糊着，我看不清楚，我已经喝了十几杯淡黄的液体。我猜想：女人会是谁呢？是马大姐吗？这个女人，怎么又是她？在那个毕业后参加工作不久的中午，马大姐就是用这种淡黄的液体将我灌醉，然后把我弄到她的那个寡居了几年的巢里，简简单单地将我固守了二十多年的贞纯掳走了。我的躯体、我的意志，化作了一份清醇雅致、美味可口的快餐，被马大姐鱼儿喝水般的吸溜着吞咽了。小李子哎小李扬子哎呀！快啊……快！我不知道那一刻马大姐哪儿挨了刀子一样的那般吼！当时的我是真的吓坏了，我想象不到和女人的第一次竟是这般模样，自少年青春勃动时就想象女人的那种美好梦幻在马大姐的叫声中“劈劈啪啪”地散碎了一地。我哭了，我的哭声由小渐大，我实在压抑不住我的哭声。我就那么裸着颤抖的身体哭起来，马大姐跪在我的身边，吻着我汹涌澎湃的泪水，肥厚的双唇因激动而哆嗦着在我的脸上、身上游走，我看见马大姐两只哺育过生命的乳房似两只练拳击的白色的吊袋，垂在我的腰边，我想象着这两只酝酿了世间最甜美的液体的乳房的悠久的历史，我在想象中马大姐的一绺渐灰渐白、汗湿了的头发被窗外的风吹散开来，我便不哭了，我想起马大姐的丈夫已将她抛弃了整整五年，我的心里便萌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我的肉体在马大姐的舔逗下又似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马大姐是个魔鬼！
　　 从此，我慢慢地知道了马大姐的“辉煌战绩”，她有一个连的俘虏，我是这些俘虏中最年轻的一个，就连单位的头，那个五十多岁的、将要退居的老朽，也拜在了马大姐的裙下。我想起了与头儿一起洗澡时，头儿那只肮脏的、有着皮肤病的软软的老鸟，我直想呕！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碰上马大姐时，老远我的腿就开始发抖，闪念中只有一个字：逃！
　　 小李……扬子，等等我！不管我如何地躲藏，每一天里，我这只软弱的小兔子总会成为这只永不知饱、永远在饥饿中的母狼口中美食。每天下班，我便开始仓皇地逃出单位，从这条街逃到那条街，在车织人流的森林里，却总也摆脱不掉那双闪着光的饿眼，不管我怎么逃避，马大姐总会最终成为一个强大的磁场，将我吸进她的身体。有时候，心里想着躲开她，可身体却由不得了自己，后来，几日不见马大姐，我的身体竟然有些不适应？我的意念也开始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