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是要当紫薇还是容嬷嬷？
　　 那天早晨，同事在感叹知识点怎么抓落实的问题，说她从前有个同事，批着批着作业突然泪流满面。不必问原因，肯定是为语文的命运和现状而忧心，当然，这里面肯定也夹杂着深陷体制当中的无奈与焦虑。我深为这位同行的性情而折服的同时，也不由得忧从中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语文课堂，应该是自由度最大的，可以个性飞扬，任意挥洒。笔者在课堂上，每每讲到高兴处，会眉飞色舞，欣欣然迷醉在作者和师生营造的那种快乐中；可是下了课，却常常被一种挥之不去的惶恐所笼罩。考试，一想到这个词，我就不由得心里发紧，我们的课堂能对付得了那冷冰冰的考试吗？明明是文言名篇，其文美不胜收，却非要逼着去探究哪个是古今异义，哪个是词类活用云云。直接的恶果是，一个个琐碎的字词，活生生肢解了美文。忽然想起大师的一段相声，请客吃饭，刚刚坐下要享受面前的美味，那医生东道主突然说：这是你的肝，是人体最大的化工厂，解毒的；这是心脏，你看这是冠状动脉……客人不当场吐了就算不错，哪里还有胃口？记得某位大家说他当年拜师求学，老师连续三次扔给他一本《论语》，让他点读，自己慢慢地思考、理解，直到弄懂为止。孔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先学后教，是很有道理的。可是我们往往会被束缚了手脚，因为考试的利剑高悬，谁要想闹个幺蛾子出来，冷不丁那剑就寒光凛冽，直砭肌骨了。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夜阑人静的时候，我常常在内心深处质疑自己，这是在教语文吗？文学的真意到哪里去了？有两句诗在脑海里徘徊不去：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晴空一鹤排云上，那是风景。鹤再美，秋夜的寒塘之上，掠过的也不过是寒鸦孤鸿；花再艳，冷月寒霜，掩埋的只剩一缕魂魄。一想到此，一种悲凉便浇得自己彻骨寒冷。
　　 最近，在微信圈里看了一篇文章《轰动中国的警世猛帖——一名大学毕业生的反思》，看后惊出一身冷汗，中国教育，你真的出问题了。可是，扁鹊又在哪里？今天早晨收到一位朋友的评论：我在大学里看到的远不止这些，而我能做到的就是不同流合污，从最基本的良心出发，尽可能上好每一次课，改变从自身做起。是的，我们不能坐等扁鹊，只能像萤火虫一样，哪怕一点微光，也努力地照亮一个地方。
　　 这两天讲陶渊明，“云无心以出岫”，这片云恰似诗人自己，他就像一朵停在空中的云，悠闲自得，心无挂碍，心灵的宁静与自由是最可宝贵的。这一点和李白笔下的云是不同的：“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这云是失意的，怅惘的，有一种“千里马骈死于槽枥之间”的英雄失路之悲。一切景语即情语，李太白的境界自然是逊于五柳先生的。
　　 我本凡人，杂心人比不得素心人，还要为五斗米折腰向班里小儿，学不了渊明的超然，倒可以学学东坡，“此心安处是吾乡”。或植杖而耘籽于山野，或命车泛舟于山水；可以填词做赋，可以喝酒吃肉；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将大俗与大雅有机融合，怀着一颗出世的心来入世，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
　　 荷尔德林说，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为了保住课堂上的诗意和理想，我得学紫薇；为了对付考场上的试题和现实，我必须做容嬷嬷。我看我得继续做双面人了。
　　 我的眼前瞬间又出现了那个泪流满面的语文老师。
　　
　　 （二）我当了恶人
　　 今天我做了恶人。
　　 因为要上传复习文档，经过同学们允许，承蒙大家抬爱，我加入了两个班的qq群。我知道，老师和学生向来是关系微妙的，甚至有一点猫和老鼠的意思。一个老师的加入，无异于来了一个别里科夫，群里的人多多少少地会受到辖制，至少会影响群的开放度和活跃度，说白了，我是自讨没趣，或者是讨人厌去了。所以，其实我是很谨慎的，好在上传学习用的东西，或者适时地给大家答答疑还是有好处的，我就努力地“俯首甘为孺子牛”吧。
　　 不料，昨晚竟“横眉冷对千夫指”了。十点多了，我正打算写一点东西，qq却不时滴滴地响起。点开看时，群里时不时地还在聊着，虽然都是玩笑，也有一些过分的言语，比如“理科男”的讨论，我见了是皱了眉头的，但有自我暗示在先，尽量不参与，不干涉内政，像氧气一样地存在，需要的时候我出现就好，别的时间，我还是选择乖乖地潜水，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好，这是明哲保身的妙着。否则，非但无法释放当个好老师、帮助同学的正能量，反而要引火烧身了，最终免不了被踢出群，或者落个大家都恨之入骨、侧目而视的命运。
　　 这样想着，我就忍了，不料那声音却不甘寂寞地一再响起，思路完全被打乱，我暗忖：后天就要考试了呀，这么晚了还没完没了啊？那郁闷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终于不可遏制地破了。我往群里发了一句话：亲爱的童鞋们，这是要考试的节奏吗？都洗洗睡了吧昂，要是考试完了你们玩通宵我也奉陪。
　　 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寂静得如同那条深夜的胡同。可是，这阒然只保持了一分钟，又有人发言了，原来，我高估了自己的威力啊。我顿时颓然如吃了败仗的将军，抵挡着那牙疼一样清晰强烈的挫败感。看着那一句句跳动的话，感受着那一颗颗躁动的心，我无力了，也无语了，我已经不能再说了。于是，我屏蔽了群消息，带着一丝担忧和怅然，重新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了。
　　 半夜了，我点开看了看，群里已经有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发言，如一地鸡毛，凌乱不堪。
　　 今天第二节课，我在11班，是考试前的最后一节，需要讲的是之前没怎么复习过的知识，会学习的同学一定会瞪大眼睛，支棱起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的。可是有人却不以为然。某君就又在我眼皮底下，公然开始照镜子了。他长得比较帅，似乎很喜欢照镜子，尽管我曾经赐他“对镜贴花黄”的评语，他也曾经赧然；尽管因为背不过课文，我曾经罚他向东坡先生鞠躬；尽管其他同学都已经拿出书来，严阵以待，可是，某君依然胜似闲庭信步，旁若无人地开始孤芳自赏了。
　　 联系到昨晚群里的聒噪，我心中的愤怒野火一样熊熊地燃烧起来，终于火山喷发了。我知道，这是老师的大忌，一个成熟的教师，是不应该情绪化的，可是，我还是失控了。我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某君，并列举了昨晚的事情，最后做了悲愤的总结：“我今天冒着被踢的危险，做了别里科夫了，你可以把我踢出群，我也可以选择屏蔽。可是，我不能不说。”
　　 是的，什么叫如鲠在喉，什么叫不吐不快，本来一条短短的说说，被我吐嘈成了一篇日志。上完课后，我心里一直有一点不快，不知道自己此举会带来什么。上课时看到昨晚在群里活跃的同学，似乎脸红了，我希望是脸红了，而不是愤怒了，或者说记仇了。
　　 随手翻看着眼前的《教育文摘》，忽然发现了著名学者、诗人南怀瑾的一段话，就像溺水的人发现了一根稻草，我蓦地感觉找到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持。欣喜之余，摘录如下：所谓因材施教，就是有时候骂人是教育，有时候奖励人也是教育；恭维你是教育，给你难堪也是教育，反正教育的方法，就是刺激你一下，使你自己的智慧之门打开就对了，无有定法。
　　 俗话说，“不打不成器”，教育惩戒古已有之，从西周的“学在官府”到满清的私学，再到民国时期的大中小学，惩戒至上，体罚有理。《学记》中列举了七条“教之大伦”，其一便是“收其威”，即准备好体罚学生的戒尺，使学生心生敬畏，不敢放肆。“戒尺”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是妙，“戒”，警戒，惩戒，戒条，引以为戒，《西游记》里悟能的法号就叫“八戒”，时刻提醒他要遵从佛家的八大戒律，否则便是违规；“尺”，尺度，标尺，标准。这些正是人在成长过程中所必需的，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其实，不少伟人都尝到过戒尺的滋味。邹韬奋少年时代在父亲面前背《孟子见梁惠王》，一打磕绊就要挨一下竹板，半本书背下来，“右手掌被打得发肿，有半寸高，偷向灯光中一照，通亮，好像满肚子装着已成熟的丝的蚕身一样”，一旁的母亲还要忍着泪说“打得好”。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提到，启蒙老师寿镜吾老先生是一个博学而又极为严厉的人，在他的三味书屋里，有戒尺，还有罚跪的规则，但是都不常用，但孩子们都害怕那东西打在手上火辣辣的滋味。利剑高悬，让学生时时感到凛然的威胁，还是很有必要的。即便贵为储君和皇子，每日天不亮就要到上书房里用功，不努力读书，也依然要受到帝师们的责罚。
　　 古代私塾教育里的戒尺，正是惩罚教育的有形，赏识固然能增强学生的自信心，但只有赏识没有惩戒的教育是不完整的，盲目的赏识、无度的赏识只能让学生自我膨胀，而惩戒恰恰是让学生猛醒的良药，是一种特殊的挫折教育，是不可或缺的。亚洲国家里，日韩和新加坡都保留了惩戒教育，台湾也依然提倡。当然，在今天我们不必拘泥于戒尺的体罚，毕竟那东西是不人道的，皮肉之苦不一定非要让孩子们吃，也不提倡人人都当“虎妈”、“狼爸”、“鹰爸”，但是惩戒是必须的，必要的批评教育必不可少。
　　 南怀瑾先生，你的话真是及时雨啊。我终于释然了，坦然了。但愿某君们看到了，也能释然，最好豁然，或许，我就免遭被踢出群的命运了。而且，这恶人，我还是要继续当下去的。这，是我的责任，一个老师的责任。因为，我珍视师生情谊，更珍视自己的良心。
　　 说出我的心声，希望它是砭石，即使是鞭子，也希望是温柔的鞭子。
　　 有一种爱，叫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