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单位放了年假之后，孟雪儿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回家。一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还是没能找到男朋友，孟雪儿内心里是真的愁着见奶奶和爸妈。只要一回家，奶奶和老妈的唠叨就又无休止地开始了。
　　 放了假，不用火烧屁股般地早起赶着去上班了，孟雪儿本想昏天黑地地蒙头大睡一番，可时间刚过8点，就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了。隔壁房间里传过来一种很耐人寻味的声音，孟雪儿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踢了踢墙，说：“莫宁，我饿了，快起来出去给老娘弄点吃的去。”“我不饿，不弄！”隔壁的莫宁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语气里还裹着粗重的喘息。孟雪儿也没指望莫宁能去给她弄吃的，又说：“你在干啥啊？”“我在做俯卧撑，我要……坚持做到一百个。”“莫不是在自慰吧？”半天，隔壁的莫宁才说：“妞啊……你废啦！”孟雪儿说：“你才知道啊？”
　　 外面街上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下雪啦！
　　 孟雪儿“噌”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赤着脚跑到卧室窗口，拉开窗帘，喊了一声：“真的下雪了啊！”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慢慢地舞着往下坠落，褐色的地上已渐渐变白。孟雪儿站在窗前，心里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酸酸的滋味，禁不住又来了小感慨，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春未绿，鬓先丝……年华如风雪般掠过的时候，那一颗焦渴的心啊，一直在等待着一场雪的滋润……”隔壁的莫宁打断了她，莫宁说：“花痴啊，求你别这样了行不行，没人不把你当文艺女青年。”孟雪儿停了下来，说：“错，我孟雪儿只是个普通女青年。”又大声补充上一句，“没人要的普通女青年！”那边的莫宁说：“你这样子倒是很像2B女青年，那可就更没人要了。”“莫宁——你想死！”孟雪儿“呀呀”地叫着冲过来，手里举着拖把，一下捣开莫宁的房门。莫宁早躲到阳台上去了，只穿着大裤衩子，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嘴里说道：“别过来，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跳楼给你看！”
　　 看孟雪儿磨蹭着不想回家，莫宁就说：“既然这样，我年前的班你就替我值了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莫宁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孟雪儿身后等着洗脸，孟雪儿背对着他在弯着腰刷牙。莫宁歪了歪脑袋，看见孟雪儿那紫色的睡裤疲疲沓沓地挂在胯上，半个香臀外露着，忍不住伸手在孟雪儿的香臀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
　　 “找死啊你！”孟雪儿转过身来，抽出嘴里的牙刷照着莫宁的脸上胡乱一抹，莫宁躲避不及，眉眼间的牙膏泡沫让他瞬间变成了戏台上唱白脸的丑角。孟雪儿嘟噜着一嘴的白色泡沫含糊不清地说：“我替你值班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莫宁问：“啥事儿？”孟雪儿说：“好事儿！”莫宁：“嘁！你还有好事儿？”孟雪儿话还没说，脸上先有了赖皮般的笑：“我替你值班，那你得冒充我男朋友跟我回家过年。”莫宁听了这话“呵呵”干笑了两声，才说：“妞啊，知道你就提这事，门儿也没有，我还得回家过年呐！”孟雪儿立马又换上一脸讨好的表情说：“那我冒充你女朋友去你家过年行吧？”莫宁听了，那张变成了丑角的脸一下子更丑了：“你拉倒吧，还是饶了我吧！”孟雪儿登时恼羞成怒，冲着莫宁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去死！还替你值班哩？值你大爷！”孟雪儿说完还不解气，又穷追猛打：“你马上给我搬出去，从我眼前消失！”莫宁无动于衷，抬手擦着脸上的牙膏沫，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说着说着你就急眼，咱们可是合租，你没权力赶我走。”孟雪儿说：“合租个屁！你什么时候给过我房租了？”听了这话，莫宁屁也不敢放了。
　　 的确，莫宁自从搬进来和孟雪儿合租，还真没有给过孟雪儿一文钱的房租。孟雪儿不跟他提这个茬，莫宁也就装糊涂。莫宁的抠门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不了解莫宁家庭状况的同事，对他这一点多少有些鄙视。孟雪儿了解啊，所以，孟雪儿根本不在乎莫宁那点儿房租钱。
　　 在单位，莫宁和孟雪儿对着桌办公，又都爱贫嘴儿，两个“活宝”凑一块儿，天天“战事”不断。孟雪儿对付莫宁往往是贫不过他的时候就手脚一起上，为此，莫宁往往是嘴上讨了便宜，身子却没少被“摧残”。过不了多久，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莫宁，当看到孟雪儿那傻乎乎的可爱样，嘴又禁不住总是发痒，时不时地招惹一下她。房子是孟雪儿租赁的，一开始孟雪儿自己独住。几年前的那个夏天，莫宁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到期，房东将房子收了回去。莫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便宜房子，实在没办法，临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糊弄了一些日子。一天早上，孟雪儿提前去单位赶一个文案。当她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看到莫宁蜷在沙发里还没醒，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皱巴得不成了样子。莫宁老家在外地，又是农村的，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妹等着他的工资交学费，据说他母亲常年瘫痪在床上。那天早上，当看到莫宁的睡姿就像街头的乞丐一样的时候，孟雪儿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孟雪儿对莫宁说：“这样吧，你去我那儿住吧。”莫宁听了这话“忽”地坐起来，两眼通红地看着孟雪儿，看样子一夜没有怎么睡好，不知道是没听清孟雪儿的话还是没完全睡醒，疑疑惑惑地瞅着孟雪儿。孟雪儿又说：“我租住了一套房子，反正我一个人住着也是浪费，你也去住吧。”莫宁说：“那……合适么？”孟雪儿说：“咋不合适了，卧室好几个，你住你的，我住我的，你交给我房租，咱俩合租，你以为白住吗。”
　　 莫宁怔怔地盯着孟雪儿，眼里有点潮，但马上就被嬉皮笑脸掩饰下去了：“哎呀！真没想到，我莫宁一不小心就被你这个小师太给笑纳了，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啊！”孟雪儿一脸小娇羞地“嘻嘻”笑着走到莫宁跟前，脸冲着脸，那副能酸死人的小娇羞“噶然”一收，拖着阴阳怪气的腔调，横眉竖眼地反问道：“被我这个师太笑纳，你说是祸哩还是福哩？”
　　 莫宁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每月只要把几乎全部的工资汇回去就行了。回家过年，怎么着也得置办点年货，给弟妹们和爸妈买几件新衣服。莫宁想让孟雪儿替他值班，他好腾出时间去置办回家的年货。而孟雪儿家在本市，是奶奶和爸妈唯一的“掌上宝”，回家过年只需带上一张嘴就可以了。她替莫宁值了两天班，又在单位里磨蹭了两天，一直到了大年三十，年味浓得令人醺醺然了，再也难以安分地待在单位里了，这才不得不挂着一脸赴汤蹈火的情绪往家赶。
　　 回到家，打开门，孟雪儿先给老妈跪下，说：“妈，对不起，又过年了，还是没嫁出去……”
　　 老妈正在包饺子。厨房的那张方木几搬到了客厅，方木几上放了圆面板，老妈坐在沙发上，袖子卷起来，两手揉着一团面。奶奶坐在老妈旁边的沙发里，正在擦眼抹泪，好像是谁伤了她的心。老爸坐在远一点的紧靠那盆兰草的藤椅上，手拿一个放大镜趴在一本研究古铜钱的书上。孟雪儿的这个非常举动，爸妈和奶奶好像都没大在意。看着这情景，孟雪儿有点发懵，怪了，自己策划的这个行动没有出现应有的效果？接下去的戏，也就没法儿再演了，这实在是让孟雪儿很有点挫败！老爸抬起头，眼镜片后面的目光先是瞄向老妈，尔后又将目光转向孟雪儿，不料正好和孟雪儿斜过来的白眼相撞，老爸赶紧将目光缩回到书上去，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嘴里却像自言自语地念叨：“大龄未婚女青年的这个年——不好过啊！”
　　 孟雪儿又冲老爸斜过一个白眼去，歪着脑袋，梗着脖子，正要回敬上几句，老妈说话了：“少跟我来这一套，讨要压岁钱还早了点，等明天大年初一再给你老妈磕头吧。”孟雪儿吐了吐舌头，掉过头冲老爸说：“嗨嗨！那位老先生听见了没有？别在那儿装疯卖傻了啊，到明天别再像往年的压岁钱一样，只是一个特薄的红包，今年得改革改革，到时候我希望有人对我说，宝贝闺女啊，这个红包钱太多了装不进去，里面有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自己去取着花吧，啊啊啊……！”孟雪儿仰起头眯着眼，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嘴里还感叹着。老爸头也没抬，脸板得像块木头，口气还很硬地说：“行，只要保证明年有女婿上门给我送酒来喝，多少卡都不成问题。”“你……”孟雪儿正要和老爸继续闹下去，老妈用佯怒的眼神制止了她，然后老妈又冲着奶奶挤了挤眼。
　　 孟雪儿这才注意到奶奶还在那儿抹眼泪。孟雪儿起身顺势偎到奶奶怀里，哄劝着：“奶奶，别伤心啦，过了年，我保证给你领一个孙女婿回来。”奶奶一手搂着孟雪儿，一手抚摩着孟雪儿那绸缎般的秀发，只顾沉迷在自己的伤心里，声音哽咽着：“孙女啊！我没有妈妈了，奶奶没了那妈妈了，奶奶想妈妈呀！”前些日子，奶奶那九十多的妈妈离开了人世，奶奶便暂且忽略了孙女婿这件让她挂心的事，像个没了妈的七、八岁的娃娃一样，三天两头念叨着找妈妈。孟雪儿看着奶奶那伤心的模样和腔调，“噗嗤”一下笑出来。笑到一半赶紧又憋回去，然后一本正经地模仿着奶奶的神情和语气附和道：“是啊，奶奶没有那妈妈了，雪儿也没有那女婿啊！奶奶和雪儿都是那苦命的人呐！”孟雪儿边说边冲老妈做鬼脸，老妈举起粘满面粉的手作势要打她，孟雪儿赶紧将脑袋朝奶奶怀里扎去。
　　
　　 二
　　 孟雪儿在爸妈和奶奶的眼里，年龄是不小了，可在同事们眼里、尤其是莫宁那里，简直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屁丫头。这种反差让孟雪儿的日子经常处于一种冰火交融的状态，对此，孟雪儿很多时候不知所措。以前的时候，她对自己的穿衣品味本来很自信。事实上，孟雪儿确实穿得十分得体，因为也没法不得体，作为一个驰骋职场的女白领，天天一身黑色修身小西装总不会错。但她的问题是，从大学时代的纯情文艺小女生慢慢进化到职场精英，一晃就是好几年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自己职场之外的穿着越来越没了底气，越来越感到茫然。穿成富婆太老，穿成小妹又有点嫩，怎样才能穿出职业女性那层出不穷的千娇百媚来呢？
　　 平日里，孟雪儿开着她那辆雷诺越野车上下班，高兴了就将莫宁捎带上，不高兴了就像轰狗一样，将硬赖着挤上车来的莫宁连推带揉地踹下去。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莫宁看到孟雪儿打开办公室的小衣柜，扒拉着衣服不知道穿哪件下班好，颇费了一番脑筋。莫宁为了能搭上她的顺风车，就现学现卖地讨好说：“妞，你的皮肤让我想起一句名言来——有的人生来是油脂肪做的，有的人生来是水脂肪做的。”孟雪儿说：“嗯，好像是哪位著名女作家说的，油脂肪做的女人是俗女，水脂肪做的女人是仙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莫宁你行啊，还懂得这个呀？”莫宁更加来劲了，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孟雪儿，就是水脂肪做的女人！”孟雪儿扭头瞅着莫宁，眼白一翻一翻的，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他这话半信半疑。莫宁又说：“更进一步地确切地说，你孟雪儿是个水做的女人！”尽管孟雪儿对莫宁的话半信半疑，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嘴上却说：“靠！我想吐！”话点到为止，方为最佳，可莫宁不懂，莫宁对女人的了解还只是个半吊子货，他一看孟雪儿这么说，竟然忘了讨好那个茬，不知不觉说出来的话开始下了道儿：“你看看你看看，本来你的质地很好，可你这举止言谈就缺失了女人应有的温柔和魅力……”莫宁的话音未落，一本厚厚的杂志搂头砸了过来。
　　 孟雪儿终于掉入情网。
　　 那天下午，莫宁出了差。孟雪儿独自在办公室给合作方做了一个方案。辛辛苦苦干了一下午的活儿，眼看马上就要做完了，和合作方约好了，人家下班之前要过来拿的。孟雪儿在大功告成之际，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四仰八叉地打了个懒舒身，不料一脚丫子将电源给踹掉了，电脑里的方案没保存……孟雪儿傻了一会儿，气得边哭边又朝电源踹了几脚，还不解气地拍桌砸凳。这时候，正巧合作方推门进来。合作方被孟雪儿吓了一跳，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忍不住笑了。合作方不但善解人意地又宽限了孟雪儿一天的时间，还劝慰起孟雪儿来，像个温情的大哥哥。一向对合作方没啥感觉的孟雪儿，在那个下午，彻底垮塌了。
　　 合作方年过三十，海龟一枚。人是相当体面，性格又稳重，话少点也就少了，男人闷一点又何妨，只要靠谱就行。从那个下午之后的一个月的时间，孟雪儿和合作方从暖昧终于混到了约会。在又一次合作成功之后，海龟终于发出邀请，对孟雪儿说：“哪天有空？安排个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这可是孟雪儿和他有那种感觉以来的第一次约会，孟雪儿强忍心里的激动，板着脸说：“好啊！你定时间。”海龟说：“明天下午怎么样？”孟雪儿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好，那就明天下午。”
　　 回到住处，孟雪儿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一惊一乍地要跳起来。莫宁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双手正捧一块西瓜在啃，孟雪儿和那个海龟的事他已经略知一二。此刻，他对那个激动得满屋子里乱跳乱跑的女人熟视无睹，边看电视边漫不经心地对付着手中的那块西瓜。那只叫毛毛的小狗狗蹲在莫宁脚边，馋得吧嗒着嘴。
　　 穿什么好呢？穿什么才是相亲的正确着装呢？“哎……咦！不就是吃顿饭嘛，还成了相亲？！你就自作多情吧你！”莫宁对此鄙视之极。孟雪儿说：“约会不就是相亲嘛！”孟雪儿一会儿在网上搜搜时尚衣服，一会儿跑到衣柜前一件件比试着搭配。在没有取得满意的情况下，立即又决定要去一趟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出门前，心急火燎的孟雪儿一不小心将脸撞在门框上，眼镜碰掉了。孟雪儿眼前一片朦胧，顿时抓了狂，蹲下身胡乱摸了一阵也没摸到眼镜，赶紧向莫宁求救：“莫宁，快来帮我找到眼镜！”孟雪儿喊了半天，也没动静，过了一会儿，莫宁才慢慢吞吞地走过来，伸手递给孟雪儿一个物件。孟雪儿以为是眼镜，接过来，竟然是一根棍棍，孟雪儿想起这是阳台上那根断了头的拖把杆，这不是要给我当手杖吗！醒悟之后的孟雪儿，气急败坏地举起拖把杆跌跌撞撞地满屋子追打莫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