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将散文的笔法和诗歌的抒情因素”融入中篇小说《边城》中，“创造出一种抒情写意的表现方式”。《边城》是抒情小说、写意小说，也是诗性小说。作者用诗人的语言、画家的笔深情地描绘了边城茶峒的自然风光、人事风俗以及那一点点因“巧合”“误解”而引发的生命之悲。从这个意义上说，《边城》是一首诗性生存的生命之歌。
　　 一、优美的自然环境
　　 边城茶峒是湘西风光的代表和缩影，一切湘西所具有的青山绿水茶峒都有，而且样样清逸秀美，如同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倩影。
　　 边城茶峒的山。“茶峒地方凭山依水筑城，近山一面，城墙俨然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茶峒的山是蜿蜒的、优美的，再加上如长蛇般城墙的点缀和河流（水）的映衬，便多了一些生机和灵秀。（白河）“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逼人眼目的深翠颜色长年装扮着白河两岸的高山，一派生机景象，让人的心境豁然开朗。又似乎呼吸到了清新宜人的山野空气，还伴着淡淡的细竹的味道。“翠翠呢，正从山中黄鸟、杜鹃声里，以及山谷中伐竹人杀杀一下一下的砍伐竹子的声音里，想到许多事情。”茶峒的山不是死寂的山，山中黄鸟、杜鹃甚至伐竹人砍伐竹子的声音便是山的声音，山的声音清脆、悠扬，让人浮想联翩，让少女的心思走得很远很远。“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一片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落落落落嘘！’啭着它的喉咙，不久之间，这小鸟儿又好像明白这是半夜，不应当那么吵闹，便仍然闭着那小小眼儿安睡了。”茶峒的山在如银子般月光的照及下变成了神秘的黑色，草丛中的虫子趁着夜色大胆地表露着爱意，就连贪睡的小鸟儿也被这美好的夜色所感染，忍不住叫上几声才不好意思地睡了。
　　 茶峒的水。“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大河。”“小溪约宽二十丈，河床是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都可以记数。”茶峒的水是清澈透明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见底，却依然可以数得见河中的游鱼。河水如一条明丽的丝带，绕着碧绿的山岨静静地流淌，传递着悠闲、静谧的信息。“初五大清早落了点毛毛雨，河上游且涨了点‘龙船水’，河水全变作豆绿色。”“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落雨后且涨了点“龙船水”的河水变作了豆绿色，而不是夹杂泥沙的土黄色，可见茶峒的水之纯净与清洁。豆绿色的水与两岸青山相映衬，构成了优美怡人的自然画卷。落雨的溪面一片烟，平添了几分朦胧之美。“溪边芦苇水杨柳，菜园中菜蔬，莫不繁荣滋茂，带着一分野性的生气。”带着野性生气的芦苇水杨柳及园中菜蔬吸足了阳光雨露和水中精华，生长得繁荣茂盛，装点着小小的茶峒，使茶峒多了一份生机与野性之美。“翠翠坐在溪边，望着溪面为暮色所笼罩的一切，……就忽然哭起来了。”暮色笼罩下的溪面有一抹淡淡的哀愁和一丝薄薄的凄凉，不经意间轻轻拔动了少女善感的情思，为茶峒之水增添了几分忧伤的色彩。“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白雾，这时节对溪若有人唱歌，隔溪应和，实在太美丽了。”月光下的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透着朦胧浪漫的气息，这是茶峒之水赋予茶峒青年绝佳的传情达意的氛围。
　　 茶峒的山蜿蜒青翠、生机勃勃，茶峒的水清澈明净中不乏野性的生气。月色笼罩下的茶峒山水充溢着朦胧的浪漫气息，充满着野性的生机。茶峒的山水共同组成了茶峒优美的自然环境。
　　 二、淳朴的民俗民风
　　 边城茶峒远离闹市，保持着淳朴的民俗民风，无论大小节日庆典还是婚丧嫁娶，都是展示淳朴民俗的舞台；无论妓女船夫，过路商贾，还是渡头船总，河中水手，都有一颗淳朴善良的心，延续着代代相传的淳朴民风。
　　 淳朴的民俗。边城茶峒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作者集中对端午节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主人公翠翠的小小的故事也多发生在这个特别的节日里。“端午日，当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任何人家到了这天必可以吃鱼吃肉。大约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饭。把饭吃过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出城到河边看划船。”端午节是个喜庆的节日，端午节发生的故事也总是那么令人温暖而难忘。二老在端午节派人将独自逗留河边至黑夜的翠翠送回家；大老在另一个端午节则将捉到的肥鸭送给了翠翠；又是一个端午节，二老派水手作替手，请老船夫祖孙俩进城看划船，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令翠翠脸红并烦心的事情。几个端午节过后，翠翠长大了，同时爱上翠翠的大老和二老分别走了传统的车路和马路追求翠翠。无论是请了媒人正正经经地说的车路还是为翠翠月夜唱歌的马路，都是传统的方式、纯朴的民俗。
　　 至于婚丧嫁娶，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程序，也有着边城美好的风俗。如老船夫过世，船总及杨马兵等人积极筹备，送棺木的送棺木，造筏子的造筏子，陪翠翠的陪翠翠，另外做法的道士，糊口的米肉，安慰亡灵的仪式，一样不少、井井有条。这给初失亲人的孤女翠翠的心灵以莫大的安慰，不至于随了亲人而去，而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的，就是这淳朴的民俗减轻了她心头的哀痛。
　　 淳朴的民风。淳朴善良的边城人做事总是那么妥贴、温和，从不把一己私利放在心上。无论富裕的船总、贫穷的渡船老人，还是做身体生意的妓女，做人总是那么有情有意。在过渡人为求心安理得而把钱硬掷到船板上时，“管船人却情不过，也为了心安起见，便把这些钱托人到茶峒去买茶叶和草烟，将茶峒出产的上等草烟，一扎一扎挂在自己腰带边，过渡的谁需要这东西必慷慨奉赠。”“茶叶则在六月里放进大缸里去，用开水泡好，给过路人随意解渴。”“老船夫不论晴雨，必守在船头，有人过渡时，便略弯着腰，两手缘引了竹缆，把船横渡过小溪。”好一个古道热肠、尽职尽责的渡船老人。船总顺顺是个大方洒脱的人，“事业虽十分顺手，却因喜结交朋友，慷慨而又能济人之急，便不能同油贩商人一样大大发作起来。自己既在粮子里混日子，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于是凡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的退伍兵士、游学文墨人，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相助。一面从水上赚来钱，一面就这样洒脱散去。”便是作妓女的，也因边地民风淳朴而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主顾，做生意时得先交钱，数目弄清楚后，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和羞耻的城市中绅士还更可信任。”淳朴的民风渗透到了边城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处处散发着醇美的幽香，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边城人。
　　 三、难抑的命运之悲
　　 淳朴善良的边城人生活在优美绝伦的自然环境中，辛勤劳作、相互关心，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赐，这是他们的幸运。然而，命运这只无形的大手，却非要在他们的生命中添上沉重的一笔，让一种痛苦的滋味渗透到他们诗性的生存之中。无论老船夫、顺顺还是年幼的翠翠，都于自然中尝到了那么一点儿苦涩的生活的味道。
　　 如果说顺顺的中年失子和翠翠的幼年失去双亲是突如其来的，之前他们没有预知或者没有过阻止悲剧发生的念头的话，那么老船夫在痛失爱女后对翠翠的照料可以说是竭尽全力的，尤其是在翠翠的个性方面象极了她那个死去了的母亲的时候，他对翠翠的命运有所预感并下定决心凭自己的力量扭转她的命运，所以对于翠翠的婚事，老船夫慎之又慎，生怕出现什么闪失而铸成大错。他想在死之前把翠翠交给一个适宜的人，却阴差阳错，把事情越弄越糟，终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满怀不甘与委屈悄然而逝。
　　 悲剧的本质是把美好的事物毁坏给人看。老船夫无疑是勤劳的、善良的、淳朴的，他不自私、不贪婪、处处与人为善，他中年痛失爱女，独自把孤雏抚养大，其间多少酸苦，他不怨天、不忧人，自自然然地把生活过下去。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有个详和安乐的晚年。然而，孙女的性格象极了她那个死去的母亲，处处引起老船夫内心深处的隐痛，带给他深深的隐忧。看着活泼如小山雀般的孙女，他实在不愿意上一代的悲剧在下一代人身上重演。这实在是人之常情，如果上天有眼，也应该怜悯这个善良的老人，不再伤害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心。然而命运捉弄人，无情地奏响了老船夫凄婉的生命之歌。
　　 尽管老船夫竭尽全力，克服重重心理障碍，三番五次地向顺顺父子表白（只是他采取了模模糊糊的暗示方式），为翠翠争取幸福的明天；尽管顺顺父子是善良的，也无意伤害老船夫；尽管二老喜欢的是翠翠，明确地拒绝了碾房；然而，在突然失去大老的痛苦阴影下，顺顺“想起家庭间的近事，以为全与这老而好事的船夫有关，虽不见诸形色，心中却有个疙瘩。”而二老也认为，“只是老的为人弯弯曲曲，不利索，大老是他弄死的。”于是，顺顺父子那点淡漠印象深深地烙在了老船夫心上，如同一记重重的闷拳，彻底地击垮了老船夫，他终于没能抑制现实人生的命运之悲。
　　 在雷雨将息时，老船夫死去了，白塔倒掉了，二老走了，唯留下翠翠独自守望着远归无期的人。一个凄美的故事结束了，却如余音绕梁，余韵不尽。作者将优美的环境、醇美的人性和凄美的人生同时置于小说中，给人以美的享受、心灵的陶冶和不尽的叹息，如同一杯醇酒，沁人心脾而又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