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家常菜(味道征文·小说)
每一个家,总是会有一道菜,是具有标志性的,我们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看到这道菜,就会想起家,想起此刻不在身边的家人,这道菜并不需要多么名贵、复杂,它只是拥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就如今天我展示的这道“大烩菜”,就是让我不管在哪儿,只要看到它,就会感觉到家的味道的标志菜。身穿一身米色休闲套装,套着淡绿色围裙的欣然,微笑着对着镜头,端出一盘冒着热气的“大烩菜”,下面的观众席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些嘉宾开始主动要求品尝。气氛被推到一个小高潮,镜头捕捉了很多满意的表情,但却没有看到欣然眼角快速滑落的一滴泪。
她用手背擦去,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用她充满温情的话语说:大烩菜的普通显而易见,几乎每个人都会做,烩菜的菜也是各种各样,家里有什么就放什么,充满了随意性。这也是跟我们父辈走过的那个特别的年代相关,在那个年代中,家里又有什么可以选择呢?只要是地里长的,产量大的,就一定会经常是烩菜的主角。
大家看到,这里有白菜、粉条、豆腐,这是主要食材,搭配的有葱花、香菜、酱油、醋,还有香油、味精。
欣然说到一个名字,就会用手指向它,有条不紊,不慌不乱。她是这档美食节目的特约嘉宾,作为在当地论坛小有名气的美食版大版主,她被邀请来做一个来自草根的美食周。这是最后一天,也就是所谓的压轴好戏。
大家本以为她会拿出她最擅长的烘焙美食,尤其她做过的烤鱼,真是看上去垂涎欲滴,百吃不厌,一直被大家推崇。但很意外,她居然选择了这道太过普通的家常菜,并且选择了如此简单的食材。
开场不错,大家都在拭目以待,不知道她会如何将这道普通至极的菜,演绎出不同的味道。
首先,我们将粉条用温水浸泡,浸泡时,一定要搅拌一下,否则会粘在一起的。泡粉条的同时,我们来处理白菜。“百菜不如白菜”,白菜的营养价值可谓百菜之首,它更加吸引人的是它的物美价廉,以及良好的储存性,它是过冬菜的首选,对吧,我们每个家庭都储存过。观众席响起赞赏的鼓掌声!听到这些的欣然,将白菜放到菜板上,准备切。
白菜顺着经络切细丝,然后浸泡到放了盐的清水中,就是这样。有一些人问过我,为什么我炒白菜,容易糊锅呢!这是因为如果白菜的水分不足时,又没有清洗过,就容易糊锅,解决方法很简单,我们清洗浸泡一下,一来可以去掉农药残留,还有就是让每个菜丝都保留一点水分。
听到欣然如此介绍,年轻的观众发出“好,好”的欢呼声,上点岁数的观众则点头称是。
豆腐切小块,同样浸泡到淡盐水中。这样可以帮助豆腐入一点味道。同样的处理方法还可以应用到浸泡粉丝,大家都可以举一反三呦!
切一点葱花,拍一点蒜块,这样准备工作就做好了。打开火,锅烧热后倒油。油呢,不需要太多,现在大家都注重健康,一定不要贪多,这样就会降低这道菜的营养价值。你们回想一下,我们的父辈那时,哪里有这么多的油呢!但烧出来的菜一样好吃。
经历过那个苦痛年代的中年观众,带头鼓掌。欣然果然与众不同,大家都对这道菜更加期许。
油七分热之后,倒入葱和蒜,稍微煸炒出香,倒入白菜,翻炒几下之后,盖上锅盖,这时改成小火。过几分钟,再次翻炒,倒入豆腐。闷几分钟,可以发现白菜出了很多水,已经发散出白菜的香气。这时,我们倒入已经浸泡好的粉条,炖几分钟之后,倒入生抽、醋,喜欢酸的可以多放一些,没关系。最后放盐、香油、味精,撒上香菜出锅。大烩菜就做好了。
欣然将大烩菜盛放到一个白色的瓷盆中,她的助手将大烩菜端下去,为观众提供了很多小碟子和筷子,大家都开始争抢,并纷纷称好。
看到这一切,欣然依然微微笑着,并习惯性地收拾灶台。这原本是她助手的工作,但她此刻,做得如此认真,她甚至忘了说结束语,还是编导在耳麦中提醒她,她才如惊醒一般。
拿着手中的抹布,她说,我父亲告诉过我,做任何事情都要有始有终,比如做饭,并不是做了就算完事了,我们还要将所有的用具都摆放好,擦干净。在我的家里,这些都是喜欢做饭的父亲做的,而这个时候,我们则坐在饭桌旁开心地吃饭,即便只是一盆大烩菜,我们依然吃得很开心。
还有,友情提醒,用过的抹布不要只是用清洁灵清洗,可以在热水中煮几分钟,同时放入一点盐或者碱面,在杀毒抑菌的同时,还可以让抹布洁白如新。亦如我们的生活,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让我们带着家的味道,带着家人的爱,出发!祝福大家,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谢谢!
说着,欣然鞠躬致谢。听到欣然饱含着烟火味的结束语,大家齐声鼓掌,一些观众围住欣然,问东问西,欣然笑着一一解答。待终于走出演播厅,欣然才收起所有的表情,麻木地走向路边,甚至她连招手叫出租车的力气都没有。但想到那些需要她的人,她强撑着,举起手,大声喊:出租车。
十五分钟后,欣然出现在中心医院门口,她先到一楼洗手间换了一身衣服,并洗去了妆容,然后快步来到十二楼。这是这栋住院楼的神经外科,她要继续在这里守夜。
重症监护室外面,一个苍老的男人看到她,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她,使劲地攥紧拳头,也没吭气。她来到护士站,询问。护士的回答让她的眉头紧锁。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万元,递给小伙子,让他去交费。然后她坐在那位苍老男人的身边。
爸,你别急,会好的。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听到欣然的话,欣然父亲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并递给欣然一个保温盒,叮嘱她要记得吃饭,就走了。看到他沉重的步履,欣然紧抱着保温盒,浑身发抖。
哎,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多好,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来替代。欣然这样对自己说,她的眼前一直闪过那血腥的一幕。
那是十天前,接到电视台邀请的欣然,开着她新买的克鲁兹去父母家,准备向她的启蒙老师也就是她的父亲讨教要如何做好这几期节目。她在路边买了患有严重心脏病人喜欢吃的桃,还有父亲喜欢的花椒。退休赋闲在家的父亲说什么也闲不住,非要在路边摆一个快餐摊,卖一些家常菜,没想到生意居然特别好。父亲烧肉的秘诀就是自己做的花椒粉,这非常提香,他需要的分量很大。
父母居住的是一个旧小区,是父亲单位的福利房。楼前楼后的空地都被各家抢占,分割开,各自种上了时令蔬菜。欣然不让父母种,她不想让父母陷入这种纷争,她期待已经年迈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并且,经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不仅她的本职工作做得风生水起,自己多年跟父亲学的饭菜,也成了她挣钱的手艺,在当地论坛发帖,还会定期地招收一些学员,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上电视做嘉宾,她真是算小有名气。
并且,和睦温馨的家庭一直是她的骄傲,也是她面对一切,一直非常努力、积极向上的动力。
车很快来到小区,她平时习惯性地选择楼道口右侧的枣树下停车。枣树下有一列冬青,冬青旁是邻居们开垦的菜地。
倒车时,她仔细看了看后视镜,没有人。她放心地后倒。在这个小区,必须倒到楼边,才能不影响过往的车辆。
这辆新车的性能还不错,倒车也很平稳,突然,她感觉到不对劲,仿佛碰到了什么,难道是枣树吗?不对呀,不可能,这么多次在这里倒车了,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呀!她慌忙下车查看,距离枣树还有一段距离呢!她转到车尾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邻居张大妈居然躺在地上,头部已经流了很多血。
怎么会这样,她慌忙跪在地上呼喊,然后大声叫人帮忙。
这时,路过的邻居开始拨打报警电话,急救电话,很快,张大妈被送到医院,并很快发了病危通知。这让赶过来的张大妈的家人难以接受,也让闻听消息赶过来的欣然父亲心急如焚。最后赶过来的欣然妈妈一听到病危的消息,一下子就瘫在地上,脑梗。一起被送到急救室,并一起转到重症监护室。
欣然一家和张大妈一家是门对门的邻居,关系一向很好,现在出了这场事,真是让他们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欣然父亲对张大伯说,你们放心,我们一定负责到底,即便砸锅卖铁,也要给张大妈治病。
慌乱不已的欣然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对父亲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先辞掉电视台的节目吧!她现在没办法去做。但欣然父亲却说:凡事都要坚持,哪里都需要花钱,你坚持着去吧!挣一点算一点。
去之前的三天,欣然一直守在医院,她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张大妈的亲戚来了之后,一些不了解真相的,会恨戳她,骂她,欣然一点都不躲避。还是张大伯说,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先治病吧!
欣然不仅担心张大妈的病情,还担心母亲的病情,两个人每天都只有一次探视,欣然是两头跑,两头忙。昂贵的医药费已经花光了她的积蓄,后续治疗的费用,她只能依靠卖车卖房来解决。
车房都可以挂到中介,钱如流水一样流到医院。
做节目的七天,都是欣然爸爸来顶替她,她才能去。因着可以挣钱,张大妈一家也不反对,反正现在所有的任务就是挣钱,因为有钱才有机会活命。
每一天,欣然都会介绍不同的美食,第一天,她介绍了如何快速包饺子,她介绍了家传的快速和馅秘方引起大家的广泛关注,保持传统的同时,添加了很多新鲜时尚的因素。
第二天是拔丝馒头,第三天是家常炖鱼,第四天是椒盐南瓜花,第五天是炒腰花,第六天是烧茄子,第七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她特意选择了大烩菜。这其中包含着对她父亲的感谢,这些菜都是父亲手把手传授给她的,父亲一直以此谋生,他的退休金完全可以够他生活,但为了可以让孩子们生活得更好,他依然坚持做快餐。在出事之后,父亲拿出自己的养老金,分成两份交到医院。
这天是很关键的一天,医生说如果病人可以坚持过这一天,就可以逐渐脱离生命危险。
夜已经深了,重症监护室外的陪护人员大多已经昏昏入睡,有的躺在休息椅上,有的则躺在租借的厚垫子上,欣然没有租借,她一直依靠着监护室门边的墙,坐在一个小棉垫子上。
她在祈愿,并不是为了逃脱责任,而是祈愿生命安康。
突然,重症监护室的门铃响了,很刺耳。张兰花家属张兰花家属速到医生办公室。
欣然蹭地站起来,这是张大妈的名字。她摇晃醒张大妈的儿子强子,一起来到办公室。
医生表情严肃地说:病人坚持了十天已经属于奇迹了,受伤的位置在脑干,就像一个梨,主要靠梨把儿传输营养,这里受伤了,很难恢复。你们有什么就进去说说吧!病人快不行了。
听到这些,强子强忍了十天的悲伤一下子奔涌而出,他冲向病房,却被护士拦住,你们继续听大夫如何说,先别急呀!
医生继续说:你们先赶紧叫家人过来,一起进去,每次只能进三个,多了不行。还有其他患者呢!强子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却不能按下一个号码。欣然帮他给姐姐打了电话,然后搀扶着他先进去。
这是人间炼狱,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九死一生,都挣扎在生死一线。张大妈的呼吸全部依赖呼吸机,此刻已经非常微弱。自打受伤以来,她没有清醒过一次,没有说过一句话。强子拉着张大妈枯瘦的手,无语泪流。欣然则跪在床边,在心中一直暗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但这都无法挽留这个已经注定离开的生命,张大妈的头正好被车尾的车牌撞到,当时正蹲在冬青旁专心致志地整理菜畦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正在倒的车。她最后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停止在那儿的车,和地上凝固的血迹在复原着当时的情景。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多好,可时间就是如此无情。
张大妈在一家人的陪伴下,回到家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侍弄的豆角垂在高高的架子上,没有人采摘。欣然父亲将欣然护在自己的身后,对张大伯一家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用我的生命来保证,我们都会满足你们,你们别为难孩子。孩子真不是故意的。
最后,还是另外一个邻居出来调停,帮他们达成了赔偿金额,数十万的赔偿,欣然一家没有任何反驳,他们只说,给一点时间,房子正在出售。
欣然一家已经搬出她的家,她没法来父母家居住,而是租房住。面对如此,欣然很颓废,天天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以泪洗面。
母亲,孩子,还有两个家需要去支撑。真的好累呀!
一个月后,欣然母亲出院回家,虚弱至极的她不能再陪着欣然父亲去摆摊。面对邻居的风言风语,欣然父亲依然坚持出摊,每天下午他都要去买菜,第二天清早就开始清洗准备,等十点左右开始依次烧菜。十一点准备出摊。他一趟趟地从二楼的家将菜端到楼下的三轮车上,然后笑容满面地出发。
欣然劝了父亲很多次,但父亲都依然故我。欣然父亲劝了欣然很多次,欣然都无法走出事情的阴霾。
这天,是周末,欣然提早过来帮父亲干活。母亲依然卧病在床,她想帮父亲减轻负担。做饭时,父亲一丝不苟,欣然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清洗用具。父亲指着翻滚的大烩菜说:欣儿呀,你看这大烩菜做得如何?
欣然没有看,回答说:只是闻就知道好吃。
嗯,你知道就好,人生没有人会一帆风顺,如果我不是经历过饥饿时代,也不会用如此简单的食材做出这样的美食,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坚强,要感谢挫折,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真的站立起来,最起码可以撑起自己的一片天空。
人,只要还在,就一定会有希望,你要加油啊!
说着,欣然父亲将炖好的大烩菜倒入不锈钢盆,然后盖上精心制作的锅盖。锅盖用一个螺丝和盆连接,可以保证方便开启,但不会滑落。
欣然父亲说:走,我们一起去摆摊,人,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欣然没有拒绝,而是擦干眼泪,跟着父亲一起走出去。
路上,遇到很多邻居,包括强子和张大伯。很多人都驻足观看,以为他们会爆发激烈的冲突。欣然父亲主动停车,帮他们盛了很大一份菜,连说尝尝,尝尝,闺女做的。欣然有点尴尬地笑着。强子接过之后连说感谢。
看到这一幕的邻居默默地散开了,他们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经历过这些的欣然终于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淡然的笑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和父亲一起一唱一和地卖快餐,很快被抢购一空。
欣然慢慢地蹬着三轮车,父亲在后面推着,日头毒辣辣地照在她们的身上。父亲说:不管多难,一点点熬,总会有出头之日。没有什么比刚刚出事时更难,一定要坚持!为了自己,为了家人。
欣然轻轻地点头,泪水合着汗水滴落在三轮车把上。
又一个月后,欣然再次出现在本市论坛,她在做一个家常菜征集,她说,家常菜中,都是最朴实无华的爱!
现实老百姓的生活,就应该如文中大烩菜一样,原汁原味,且简单真实。
读第一段时,那几句话就打动了我的心,禁不住眼睛湿润了。
我想起我家的家常菜,其实,我的家人最爱吃得是我做的炸酱面,尤其是我的两个孩子,所以,炸酱面也成了我家最具代表性的饭。
文中的欣然虽然遭遇了不幸,却又老父亲一如既往地陪伴与支持,我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
小说给人警醒,世间,还是好人多。
真姐姐,好棒,又一篇佳作!
可见,生活处处皆文章!
这篇文字,用一个不太复杂的故事,讲述了人情冷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生活味儿浓郁,烟火味儿浓郁,很温情温馨。
文中的父亲,不仅是女主人公的做菜老师,也是心灵导师,更是慈父!
非常言之有物的作品!
嘿嘿,开心一下,获得山哥的表扬。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家常菜,蕴含着不一样的味道。
真真对烹饪的喜欢,父母对你们的厚爱,滋养了此文的萌生与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