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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旧物时光:猪尿泡(散文)


作者:野水 童生,855.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60发表时间:2014-08-03 11:27:13

天刚亮,我就从已经冰凉的土炕上起来了。我胡乱地穿好衣服,没有洗脸,匆匆向三伯家跑去。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生产队杀年猪。三妈说,今年一定一定叫三伯给我留一个猪尿泡。五个喂了一年的大肥猪,今天将产生五个猪尿泡。我们村子有几十个像我一样等待猪尿泡的孩子,这也意味着一个人得到猪尿泡的概率大约是十分之一。这个寒假里,五个猪尿泡最终“花落谁家”,是一场恶战。胆小自卑的我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从来不敢和别人抢。三伯是生产队杀年猪的屠夫之一,但三伯割下来的猪尿泡,不是给了队长的儿子,就是给了会计的儿子。
   三伯从来没给过我猪尿泡。
   三妈的话令我勇气十足。我一脚踢开三伯家的柴门。身材高大的三伯两手提着裤腰,一边抖数着残余的水滴,一边从牛圈里摇摆出来。三伯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抠出一块眼屎,又将鼻涕摔在地上,抬起脚,手在鞋后跟上抹一把。杀猪刀,铁钩子,涩石,磨刀石。叮叮当当。我将两个铁钩子背在身上,雄赳赳地跟在三伯后面。身后传来三妈的声音:今年一定给娃一个尿泡,娃要了几年了你都没给!死鬼,把娃恓惶的!
   大我两岁的王红卫,还有其他年龄不相上下的一干小哥儿们,早已站在皂角树下等我了——他们不相信今年我会有一个猪尿泡——他们要亲眼看着我吹上猪尿泡才信。
   跟我走!
   人群呼啦一下围拢过来。我将两个铁钩子提在手里,抖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看看,看看,啊!我又指指三伯手里那把闪着冷光的杀猪刀,看看,看看,啊!我手里的铁钩子在冷风里闪着寒光。我举得很高,用力摇动,清脆的声音刺得红卫他们后退了好几步。红卫恶狠狠地将两股粘稠的鼻涕吸进去。我看见红卫身子抖动了一下,打了一个冷嗝。我知道是他吸得太猛了,把鼻涕吸进了嗓子眼里,所以他才打冷战,——我也那样吸过。红卫的黑粗布棉袄上的纽扣早已不知去向,他索性把两扇衣襟裹捻在一起,两只手缩进袖筒压住,跟在我身后。他的跨步,也和我一样格外高远。在去生产队猪圈的路上,我将两只铁钩不停地抖动,让它们发出更响的声音。铁钩在冬日早晨的阳光里闪出道道亮光。红卫起先跟在我后面,后来,他看到跟着的人越来越多,就将那些小孩呵斥到身后去了,然后对我友好地笑了笑,和我并成一排。为了和我一样挺起胸膛,他抽出了两只手。没有纽扣的黑棉袄,突然就绽开来,在呼呼的风中,两片衣襟张开,像一只跃跃欲飞的老鸹。
   三伯手里那根前面有小弯钩的杆子准确地伸到一头肥猪的下巴底下。猪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叫声。猪一边屁股拖地朝后退却,一边却因为疼痛而不得不跟着杆子前进。三伯右手的刀子塞进了猪脖子,左手扔掉了那根杆子。三伯的刀插得很深,我甚至看不见了他的右手。一股殷红的血水哗哗地流进猪脖子下的铁盆里,端盆人的两手瞬间变成了红色。三伯在猪后腿下面刻出一个小小的口子,将一根黑硬的橡胶管子塞了进去,用麻绳扎紧。他蹲下身子,咬着管子吹气,脸涨得通红。每鼓一次劲,两腮就像吹圆的猪肚子。后来,他的嘴唇变成了青紫,他还吹,还吹。再后来,猪变成了一个圆球,四条腿直直地指向天空。
   两只铁钩分别钩在了猪的后腿上。三伯高声指挥着四个拉铁钩的人慢慢将猪滑进大铁锅。铁锅里的水冒着热气,锅下面的柴火熊熊燃烧。干透的柴禾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风胡乱地吹,烟胡乱地摆。我围着大铁锅移动身子。我走到哪儿,烟就跟到哪儿。我的眼睛几乎快要睁不开了。但我不敢退缩,我害怕离猪最近的距离被其他人占领。尽管三妈已经给我许诺,但历史的经验教训我时刻铭记在心。我不敢怠慢。
   三伯指挥人拉着铁钩子,将猪在大铁锅里翻过来倒过去。五六个人围拢在铁锅周围,他们嘴里喊着“一二”。每一次用力,都要将身子往后斜着,像拔河一般。三伯用手试了试,拔下一把猪毛,喊一声:好了!大伙停下来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水。三伯拿起涩石,在猪身上哗哗地跐,猪毛一把把脱落。黑的猪,渐渐变得白白胖胖。三伯和其他人“嗨”一声,一起用力,将那头白胖的肥猪倒挂在了早已搭好的木架上。为了即将到来的时刻,我挤进去拨拉了一下指向天空的猪尾巴,练练自己的胆量。三伯用刀在猪白净的肚皮上刮来刮去,彻底刮净了猪身上的每一根汗毛。我知道下一步就要开膛破肚了,我梦寐以求的猪尿泡就要携带着一股腥骚的尿水喷薄而出了!我紧张地向身后看去,红卫紧紧地攥着我的棉袄下摆,脸上也和我一样紧张。
   三伯的刀子在猪的肚皮上比划着。几年来看杀猪的经验告诉我,他在寻找一条最佳的中线。三伯深吸一口气,右手突然用力,一刀从猪肚子的两排乳头之间划拉下来,热气很快从那条豁口里升腾起来。因为用力过猛,三伯的胳膊肘退回的时候打在我的额头上,我忍着疼痛,踮起脚尖,想要看到那个尿泡。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我的身后挤进来,一只黑手直插进猪肚子里,他抓起一把热乎乎的板油,张开大嘴,呼啦一声就吸溜下去了。我看清是村里的哑巴,放下心来。我知道他不会和我争那个尿泡。
   三伯推开哑巴,将刀背咬在嘴里。三伯的手伸进猪肚子,揪出沾着几丝血水的猪尿泡。尿泡被他举过头顶,尿水滴在我的头上。
   “我——我在这!”我喊一声,声音怯怯的有些颤抖。三伯低下头,发现声源就在他的胳膊底下。他看了看我,脸上有些犹豫不决。我跳起来一把抓下他手里的猪尿泡,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听见了耳旁的风声,还有身后踢踢踏踏的脚步。红卫他们紧紧地跟着我跑。我们最后停歇在麦场的大麦秸垛下。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昨晚从扫帚上截下的竹棍,插进尿泡,再用绳子绑紧。在我和三伯一样的鼓吹里,尿泡渐渐胀大。红卫自觉地维护秩序。他拨开围拢在我身子周围的人,强烈建议我将猪尿泡先在脚下的土地上跐几下,以便踩去多余的油脂好吹大。我拒绝了他“恶毒”的建议。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一边吹,他一边讪讪地殷勤地用两只温热的手揉搓猪尿泡,不让尿泡在冷风中凝结缩小。
   红卫的鼻涕又下来了。鼻涕沾在尿泡上,拉成一条长长的弯曲的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吹大的猪尿泡被我拍来拍去。尿泡成为我一段时间里最好的朋友。我手里拎着猪尿泡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我的脸上写满了胜利骄傲自满自足总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表情。
   我关上前门在院里玩猪尿泡的时候,宽大的门缝里总是挤进来脏兮兮的头。他们的眼睛闪着可怜的光芒。我根据他们平时对我的表现,按次序轮流把他们叫进来玩,然后放出去,再叫下一个进来。
   红卫自告奋勇进来为我维护秩序。前几天不小心将我棉袄划烂一个小口子的家伙,将头从门缝塞进来。红卫很快跑上去,将那个睡得很扁的头推出门缝,关死门扇。
   每天早上,红卫都会带着一把炒黄豆,一个豆沙包子,或者半块可能昨晚吃剩下的饼干来找我,以换取玩猪尿泡的机会。我知道,他能将吃剩下的半块饼干从昨晚留到现在给我,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啊。为了感谢他坚韧不拔拒绝美食的毅力,我一边吃着那半块饼干,一边很大方地将猪尿泡扔给他玩。红卫小心地问能否将猪尿泡带回家玩一会儿,我断然拒绝了他的非分之想。
   我知道,如果将猪尿泡拿回家,他一定会在哥哥和妹妹之间炫耀,说是他从杀猪场上抢来的。
   玩腻了的时候,我就会将猪尿泡挂在前门的铁环上。猪尿泡被风吹动,在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一群孩子把我围拢在中间,眼睛羡慕地瞅着空中的尿泡。
   第二年,三伯病死了,我哭了。人说哭死人就是哭自己,我深有体会,如果三伯早些年把猪尿泡给我,谁还敢欺负我?谁还敢看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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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旧时光里有很多或美好或伤悲的记忆。“猪尿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美好的象征,是自信的象征。儿时的我一直渴望着能够得到一个“猪尿泡”。在我“执著的守候”中,我终于拥有了一个梦寐以求的“猪尿泡”。随后,那些曾经看不起我欺负我的小伙伴们,一个个紧跟着我巴结着我,只为了能够玩上一玩“猪尿泡”。第二年,三伯死了,我哭了。其实,我哭的不是三伯,我哭的只是以后得不到“猪尿泡”而伤悲。本文描写三伯杀猪的过程非常细致而精彩,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般的感觉。本文读来简单易懂,却意蕴深刻,隐藏着一颗童心中纯真美好的渴望。佳作。荐阅!【编辑:舒】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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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        2014-08-03 11:40:15
  作者儿时渴望得到一个“猪尿泡”,想像中,就好如现在的穷人家的孩子想拥有一个“变形金钢”那样。
   在这渴望的过程中,有得到的自信,也有得不到的悲伤。
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万里路。
2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4-08-03 18:45:46
  乡土气息很浓厚的作品,欣赏佳作!问好作者!
永远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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