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随意毛主席的指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成了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蒋平也成了这场知青洪流里的一份子。他要去的地方是大西北的一个村子，蒋平听同学说那里豺狼遍野，而那个村子里的村民更是没有受过教化的野蛮人。蒋平虽是个读书人，不过，还是有些害怕。蒋平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选择了下乡，当然了，他也只有选择下乡这一条路。在途中，蒋平就想，横竖都是死，他倒是想看看同学口中的这些个野蛮人是什么样子。
　　 而这边村里的人，也收到村委书记的通知，说是村里要来一个城里人，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村里人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大家听到村里要来一位城里娃，都想知道这城里娃到底长什么样子。村子里“轰”的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将这位城里娃描述的有声有色。
　　 此刻，林小妹出了家门，见村里的女人都坐在她们家的大门旮旯里晒着太阳，不亦乐乎地嚼舌根，母亲也在其中。林小妹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可是忽然听见其中有一个女人说是今天傍晚会有个城里人来村里。林小妹好奇，于是就折步回去，“婶儿，你刚说啥呢？”
　　 “妮子，你还不知道吧，村里要来一位城里人，听说也就是十八九岁，和你一般大吧。”那个胖乎乎的妇女咧着嘴说道。
　　 “婶儿……”林小妹还想问什么，可是被母亲硬生生地给打断了，“念你的书去，一个姑娘家，打听男人的事，害不害臊。”
　　 母亲拿着根藤条吓唬林小妹，林小妹只好缩着脖子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林小妹所在的这所学校是民办学校，学校里只教语文和数学，给她教书的是村长。下午上课的时候，村长这才通知大家，村里要来一位知青，村长说这位知青会是学校里的英语老师。同学们听到英语老师，自然兴奋，林小妹一样，虽然她在学校里读书，可是学校里读书的女孩子就只有她一个。以前还有邻村的一个好姐妹，不过，读了几天就没了人影，听母亲说好像是嫁人了。所以林小妹只要不好好读书，母亲就会吓唬她，说如果再不好好读书，就让她嫁人。所以，林小妹总是很听话，学习成绩也是班里最好的一个。这个学校也就只有一个班，有十来个学生吧。
　　 而这一整天，林小妹都在想着那个城里男老师，她觉得那个城里老师一定很白，很好看，书上都是这么说城里人的。下午放学后，林小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口的芦苇丛，她一有心事，都是去芦苇丛散心的。和往常一样，林小妹坐在芦苇丛中，从母亲给她缝的红布包里掏出课本读起书来。
　　 蒋平傍晚的时候，也到了村子里，正好路过村口的那片芦苇丛，听见有人读书，还以为是一起下乡的知青呢，就寻着声音走了过去。林小妹听见有人走过来，也是满眼的警惕。当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的时候，还是蒋平先打破僵局，“你也是下乡的知青吗？”
　　 “不是，俺是村里人。”林小妹壮着胆子说。
　　 “农村有皮肤这么白净，还会读书的女孩子？”蒋平低喃。
　　 不过，还是被林小妹听得清清楚楚，“咋没有？俺就是。你就是城里来的那个知青？”
　　 “嗯。”蒋平心不在焉地回答，视线还在林小妹身上打量，“要不你带我回村。？”
　　 林小妹没有多说什么，就朝着村子里面的路走去，蒋平跟在林小妹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村子。
　　 “姑娘，问你个事儿。”蒋平咽了口唾沫，他有点儿不敢往前走了。
　　 林小妹似乎察觉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奇怪的城里人，“你咋了？”
　　 “我听说你们这里吃人。”蒋平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俺们这里才不吃人哩，吃人的是你们这些资本家。”林小妹白了蒋平一眼，“还男老师咧，真胆小。”
　　 蒋平不好意思，可是他却也听得一头雾水，虽然放下了对村子的芥蒂，不过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姑娘总是叫自己男老师，“姑娘，你为什么一直说我是什么男老师？”
　　 “俺也不知道，是村长告诉俺们的。”林小妹蹦蹦哒哒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蒋平也没答话，看着前面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姑娘，微微地笑了笑。这个姑娘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不过还是那么单纯，哪像上海那边的女生，十八九岁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没有一点儿文化和气质。蒋平想着想着就傻乎乎地笑。
　　 林小妹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个城里男老师叫什么，看见母亲还在家门口和村里的婶儿闲扯，就朝着母亲那边使劲儿地招手，“妈，俺回来了。”
　　 她这一招手倒好，引来那么多人的目光。林小妹以为是看她的，可是走到跟前才发现母亲和婶儿们的视线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她们是在看自己身后的这个男老师，
　　 “小妹，你咋长胆子了，俺让你去学校念书，你咋给我带个男人回来哩？”林小妹的母亲在路边捡起根藤条，准备揍林小妹，旁边的那些女人也在嘀咕，“是呀，小妹，你妈供你读书不容易，你咋还不听话呢？”
　　 林小妹腿脚倒是麻利，她像母亲解释，“他不是俺领回家的男人，他是我在路上碰见的那个城里男老师。”，林小妹见母亲不明白，又解释道，“就是那个城里娃。”见母亲终于停手，林小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母亲这才仔细观察起蒋平，“咋，这就是那个城里娃，长得挺俊哩。”
　　 “是挺俊哩。”路边很快就簇拥了一大堆人，像是看稀奇动物一样看蒋平。
　　 蒋平到底是城里人，他很礼貌地林小妹母亲阿姨。林小妹母亲已经乐的合不拢嘴。林小妹则是嗤之以鼻，都怪这个城里男老师，才让自己挨打，所以理都没理旁人，转身进了家门。
　　 “哎，这死丫头，你给俺站住……”林母看见林小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想要叫住她，可是哪知道这丫头性子越来越犟了。
　　 “城里娃，去俺家吧，俺让小妹给你做好吃的。”林妈笑眯眯地说。
　　 “小妹他妈，你就招呼这未过门的女婿去，俺们也散了。”众人说着也就散了，谁让这家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呢，还念过书，和这城里娃也是一对儿。
　　 林小妹也真是乖顺，回到家就开始做饭。看见蒋平进了屋，气呼呼地没有理蒋平。蒋平也不傻，见这个农家漂亮女孩子生气了，就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送给你的，就不要再生气了。”
　　 林小妹看见蒋平拿出了一个漂亮的盒子，才问道，“这是啥？”
　　 蒋平憨笑，“这叫香胰子，你打开闻闻香不香？”
　　 林小妹将信将疑地拆开盒子，闻闻，“是挺香的。不过，这个咋用呀？”
　　 “你洗脸，洗澡，洗衣服的时候都可以用，不仅洗的干净，还特别好闻。”
　　 林小妹有些脸红，“咳……东西俺收下了，原谅你了。你先回里屋，一会儿吃饭。”
　　 “哎。”蒋平傻乐着出了门。
　　 村长听闻蒋平是在林小妹家，就跟了过来，正好凑着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然后才领着蒋平去了民办学校，还给蒋平安排了宿舍。
　　 第二天，村长便带着蒋平到了教室，“这就是蒋平，你们的外语老师。”教室里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小妹也咧着嘴笑，不过，蒋平看她的时候，她立即低下头，装作看书。
　　 下午放学，林小妹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
　　 “咳咳，林小妹同学，请问你今天学的单词你记住了没有？”蒋平故作深沉地说。
　　 “俺才没你那么笨呢，都记住了，不信的话，你考俺。”林小妹撇了撇嘴，趾高气昂。
　　 蒋平也放下了架子，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学外语。夜色已经拉开了帷幕，林小妹这才发觉时间不早了，就拿着包朝家的方向跑去。这边的蒋平倒是愁眉苦脸，他真的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有很多的外国小说可以读，还有电影院，吃的东西也比这里的好，住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这是秋天，尤其是夜幕降临时，凉风嗖嗖地在屋顶上方刮着，本就是破砖烂瓦建起的危房被风撕扯的像是要倒塌了一般，屋顶也破了好大的一个洞，这要是下了雨也就罢了，要是到冬天，那自己还不得活活冻死。蒋平看见林小妹已经走远了，就满院子地跑来跑去，不知道他干什么的人肯定会被吓一跳。蒋平在院子的旮旯里找了一些碎石头和烂砖烂瓦放在宿舍的屋檐下，然后去学校院里的那口井旁边提了一桶水和了一些泥，将屋顶修好之后，已是凌晨，蒋平这才打着哈欠回宿舍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上完课，林小妹去蒋平宿舍找他，还带了一大碗饺子，“给，俺妈说让给你的，说怕你在学校挨饿。”
　　 蒋平看见林小妹冲进了屋子，也来不及收拾摆在桌子上的书，于是站起来用身体挡住桌子上的那本小说。
　　 林小妹眼尖，看见了蒋身后的那本书，将蒋平推到一边，自顾自地翻着小说，再看看封面，上面印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外国女人，“咋，你咋还看禁书哩？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那可是要批斗的咧。”
　　 蒋平见状，赶紧捂住林小妹的嘴，“你别一惊一乍的。”
　　 林小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俺不说，嘻嘻，看这书里的人名这么长，是苏联的吧。”
　　 “嗯。”蒋平看见林小妹不一惊一乍了，才放开她，“是奥瓦洛夫的《一束红玫瑰》。”
　　 “俺也想看。”林小妹表面恳求，实则威胁地说。
　　 “好吧。不过你一定得保密。”，蒋平说着又拿出了一本，是格利欣等的《树叶落了》，“给你，记得，看完还给我。”
　　 “哎，知道了，你赶紧吃饺子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林小妹将饭碗向蒋平跟前推了推，然后就坐到坐在门槛上看小说去了。蒋平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女生，她还真的是跟别的农村女孩不一样，至少她喜欢读书。
　　 就这样，林小妹经常都会去蒋平宿舍向他要书，两人觉得这样不安全，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就出大事了。于是，两人换了个地方，不再是蒋平宿舍，而是村口的那片芦苇林，蒋平负责在外面放风，林小妹负责看书，不过，谁让林小妹抓着自己的小辫子呢。
　　 两年时间，过得飞快。一溜烟，就消失的杳无踪迹了。对于两个十八九的孩子来说，终究是躲不过懵懂爱情的洗礼。后来，蒋平总会偷偷跑去林小妹家，不过，他不敢进门，因为林小妹的父亲在家，林父是个很严肃的人，蒋平看着有些害怕，所以每次都会跟做了贼似的躲着林父，谁让他把人家宝贝女儿坑蒙拐骗过来了呢。所以蒋平每次去林小妹家，都是挑林父出门干活的日子，不过，他还是不敢进门，他每次去县城的时候，都会给林小妹带上一块香胰子回来，然后偷偷地放在林小妹家的窗台上，两个人像是地下党一样。不过，若是时间长了，总是会有谣言的，或许是蒋平去林小妹家去的太勤了，村里人见了林父总是会叫他蒋平他丈人。林父是个爱面子的人，听了自然就不高兴了。他回到家的时候，冷着脸问林小妹是不是真的和蒋平在一起。林小妹承认之后，自然挨了打。林父说蒋平是下乡改造来的，不是什么好人，最后，他把林小妹关在家里，不让出去。
　　 不过，那阵子，蒋平倒也是消停了一阵子，因为他接到了村长的通知，那时正好是1973年，知青上山下乡也就宽松了。蒋平的父亲拖关系把蒋平调回了上海。这对于蒋平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他真的受够了这里的生活，劳动，教书，还不让人看别的书，甚至连恋爱都不行。不过，如果他回了上海，林小妹怎么办？他早都答应林小妹要娶她。可是，蒋平知道，他把林小妹带回上海是不可能的事，要是让上面知道了，牵连的就不止是他一家了。那天，蒋平一直坐在宿舍里抽烟。
　　 “蒋平”
　　 蒋平听见有人喊他，抬头看，原来是林小妹，“小妹，你怎么出来的？”
　　 “俺是爬窗户出来的。”林小妹干笑着，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其实，是父亲放她出来的，父亲告诉自己蒋平要回上海了。她是个明白人，更不会牵连蒋平的前途和命运，今天来见蒋平，完全是为了和他道别，见蒋平最后一面。
　　 “小妹，其实我……”
　　 “俺都知道了，没事，你回上海吧，俺不怪你。”
　　 那天，林小妹也没有久留，就回家了。而第二天，蒋平也就离开村子，回上海了，途径那片芦苇林的时候，蒋平大声地喊着林小妹的名字。他发誓，只要他能把林小妹叫出来，他就不回上海了。可是，他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却依旧没有她的身影。蒋平哭了，这次，是撕心裂肺的哭，他恨自己没用。可他却不知道，林小妹也在哭，其实，蒋平在喊着林小妹名字的时候，林小妹在芦苇丛中，却没有回应。
　　 蒋平走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是三十年。那年，村子里又来了位老人，他一直在打听一个叫林小妹的女人。村子里的人倒也是好心肠，他们说知道林小妹在哪，于是就带着老人去找林小妹。老者疑惑，怎么会带自己来一片墓地，当他顺着好心人的手指望去时，已是泪眼模糊。后来，好心人才告诉老人，那个叫蒋平的知青走后的第二天，林父和林母就要把林小妹嫁给邻村的一个傻子。因为林小妹怀孕了，林家为了不让女儿丢林家的脸，就狠心把林小妹嫁给邻村的那个傻子。不过，次日，村民是在村口的那片芦苇丛里找到了林小妹，那时的林小妹，已经割腕自杀了，连带着那个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一起离开了人世。
　　 而此刻，坟前的那位花甲老人早已泣不成声。也许，这个村子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份年少懵懂时的爱情，还有恋人分别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