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九）

　　终于可以逛街逛公园了。走出拥挤的房子，二娃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睛不够用地东张西望，瞅哪都好奇，瞧哪都舒服。张嫂带着几个孩子先看了自家曾住的老宅了。这是一个四合院，浅灰色的砖墙，浅灰色的瓦顶，院子里住了十来户人家。本来好大的院子，结果被堆放的煤球、鸡舍、车棚等杂物占去了大部分，显得很是拥挤。三娃问妈妈：“妈，城里也烧火也养鸡吗？”张嫂瞧着这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地方说：“城里也不都住楼的，一样要烧火烧炕，养鸡下蛋的。过去妈妈就住在那间房子里，那时候可比现在宽敞多了。”张嫂手指着靠山墙的一套房子。“妈妈，在城里住多好，为啥要跑到乡下去呢？”四娃天真地问，张嫂无言以对了，只是叹了口气说：“唉，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离开了老房子来到江边，妈妈给每个人花二分钱买了一根冰棍，硬硬的、冰冰的、甜甜的，哥几个吃得很香。没走几步，四娃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张嫂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四娃哭着指着地下：“妈妈，掉地下了。”原来是四娃的冰棍化着化着一大半儿掉到了地上，手中真真的只剩下了一根棍。张嫂拿出手绢给四娃擦了擦眼泪，安慰着：“没事，别哭了，妈再给你买一个……”三娃斜了一眼四弟：“这个笨，吃屎都赶不上热乎地。”
　　离开江边，妈妈带着哥仨逛起了商店。城里的商店就是大，东西就是多，人也是一个挤一个，看得几个孩子都花了眼。张嫂在一个卖裤子的柜台前挑了半天，选中了条裤子，是准备给大娃的。售货员开了票，张嫂回头找三娃身上的兜子去取钱和布票，突然“妈呀”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三娃不见了。张嫂的脑门一下子见了汗，不是担心三娃身上的钱，而是丢了孩子这事可让她接受不了。张嫂紧紧拉着二娃、四娃在人群中窜着，焦急地在人缝中搜寻着三娃的踪影，可转了两圈连三娃的半点影儿都没看到。
　　张嫂一屁股坐到商店门口的台阶上，不知如何时好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心里这一股火直往上蹿。二娃刚开始有些懵，但现在有点静下一来了，冲妈妈说：“妈，咱从来的路往回找吧，遇到警察再问问。”妈妈一下站了起来，拉起孩子往回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曾经经过的一个十字路口，边上一个岗停，张嫂走了过去。离岗停还有几米远，就听岗停里面传也三娃喊声：“妈妈！妈妈！”。此时听到孩子的喊声，比什么都令张嫂兴奋。张嫂也变了声地喊道：“儿呀，我的儿呀，可找到你了。”说道，就直扑向岗停的小铁门。一个年轻的警察拦住了张嫂，他用警惕的眼光看了看，又仔细问三娃是不是你妈？当三娃肯定地点头时，警察严肃地对张嫂说：“大嫂哇，上街带孩子可得精心呀，这车多人多的，万一出了事那后悔可来不及了，快看看孩子没问题，再看看兜子里少什么东西没有？乡下人挣点钱不容易的。”“哎呀，大兄弟，警察兄弟，可真得好好谢谢你呀，要不我这孩子就……”张嫂一个劲地谢着警察，此时她也顾不上警察的话是好心的还是带着嘲笑的了。看妈妈特真诚，小警察倒是不好意思了：“大嫂，不要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吗，快把孩子领回去吧，以后千万要小心呀。”
　　找到了孩子，妈妈的心情轻松多了。她没有责怪三娃，只是更紧地拉着他的手，也没有忘了给大娃买那条裤子。二娃看着三娃就问：“咋整地，就知道这好玩那好玩的，也不跟紧点儿，看看，丢了吧，多亏了警察叔叔。”三娃倒是一肚子的委屈：“我也不想丢哇，我看到一个卖鸟的卖一只红嘴绿身的鸟，可好看了，就看了一会儿，一回头你们就不见了。”“哪警察咋找到你的？”二娃还在纠结着三娃与警察的事。三娃眯着眼睛说：“找不到你们了，我就害怕了，使劲哭，结果就把警察哭来了，还把笼子里的鸟给哭扑愣愣说话了。”“真能白话，鸟能说话？撒谎也得靠点边呀。”四娃半天不说话了，此时插了一嘴。二娃说：“鸟咋不能说话呢？有一种叫八哥的鸟就会学说话。”四娃象长了知识似的点点头，又说道：“二哥，警察专抓小偷的，三哥这次让警察抓了，那不是小偷了吗？”“滚，你才是小偷呢，”三娃有点急眼了。张嫂看着三个孩子又在相互斗嘴，就扯着三娃、四娃的胳膊说：“别贫了，下次一个不带你们出来，上哪都不让我省心……”
　　又逛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了，张嫂带着三个孩子们直接奔火车站而去。接近日落时，娘几个坐上了回家的列车。看着灯火通明渐行渐远的城市，二娃心里暗下决心：城市，终究会属于我的，也将再次属于母亲的，我要还给母亲曾经拥有如今失去的东西。
　　一进家门，大娃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母亲和三兄弟的归来。张大哥则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当天的报纸。张大哥一直就有这个看报的习惯，家里有许多从单位“顺”回来的报纸，没事就捧在眼前瞅，可能是几个娃的爷爷的影响，总是摆出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天下大事没有张大哥不知道的，可没有一件是他能解决的。二娃掏出大枣、糖果给大哥，四娃一个劲地在大哥面前显摆着动物园里看到的猴子如何好玩，老虎如何地可怕，孔雀开屏是如何的漂亮。只有三娃不太喜欢吱声了，因为“丢了”一次人，这回他感觉真丢人了。
　　张嫂掏拿出一条新的裤子送给大娃：“老大，你也不小了，也该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该穿就穿吧，别整天跟要饭似的。”大娃憨厚地笑着说：“妈，我一个干粗活的穿啥不行，只要不露肉就成。”张嫂温怒地说：“净说瞎说，二十好几了，将来不得娶媳妇成家呀？不象样一点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你呀。”一句话说得大哥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二娃说：“大哥，给你买的就穿，为了这条裤子，差点没把三娃丢了，多不容易呀。”“啥？三弟丢了？”大娃瞪着眼睛盯着三娃。三娃看看二哥：“丢什么丢？是警察把我收了去了。”说完，掐头去尾把这事学了一遍。大娃说：“以后出门可得跟紧了呀，丢了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弟弟了。”二娃趁机说：“所以呀，大哥，这条裤子你必须穿，干净利索一些，准能找个好嫂子。”“去去，我还没把你们照顾好呢，还找什么嫂子。”大娃语无论次地争辩着。二娃还在戏弄大哥：“看看，大哥心虚了吧，说话都不会了，不是你找嫂子，是你给我们找个嫂子，哈哈。”大哥冲过来就捉二娃，二娃一蹿就跑到了外屋……
　　又是一个金色的秋天，晴空万里，缺云少雨，正是家家户户维修房子的时候。大娃抽了一个休息日，领着二娃、三娃推着车到南山根下取黄土。这种黄土生性最粘，晒干后又最坚硬结实，镇子里的住户几乎家家都在这取土修房子，结果把个半山坡硬生生给掏出个大洞来，而且洞是越掏越大，足可以塞进去几辆卡车了。
　　装满一车土，大娃掌着舵，二娃、三娃一边一个推着车，沉重的手推车在艰难地起着步，车胎被压得有些瘪了。好不容易才走上了公路，车子轻快了许多，但大娃蹬地的脚掌还是发出了“呲呲”的摩擦声。前面是一个小下坡，坡下就是家了。一过下坡，车轮就飞奔起来，三娃一撑车架，“嗖”地坐在了车了。这一压不要紧，大娃没防备，车把猛地往上一撅，大娃就觉得两脚发轻，脚跟离地这腿就使不上劲了。急忙用力下压，二娃也赶忙帮着大哥用力把住车把。突然，“呯”的一声，地上掀起了一股尘土，推车向前冲了几米停住了。大娃放下车把回头一瞧，傻眼了。气急败坏地数落着三娃：“该！让你作，车胎坏了吧，看爸不削你的，我可不管。”三娃傻呆呆地看着大哥，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赶紧跳下车子看着瘪瘪的车胎吐着舌头。大娃说：“瞅啥？缷车吧。我去找工具修，三娃，你等着吧……”大娃悻悻地回到家，开始翻厢倒柜找工具。张大哥大娃问：“咋了？不是拉土去了吗。”大娃说：“车胎爆了。”“怎么搞的？装那么多干什么?败家呀。”张大哥生气地说。大娃不吱声，也不告状，找齐了工具扭头就走。　　
　　和泥、拖坯、抹墙这些活，对农家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的，只要有体力就行。大娃首当其冲什么活累就干什么，二娃、三娃只能当小工了。四娃可有玩的了，手中捏着泥团，捏几下就喊：“大哥，看小兔子。”再捏几下又喊：“二哥，看看像不像小猴子。”三娃瞥了他一眼：“我看你像个泥猴，不能干活别在这碍事，一边玩去。”说着用手轻轻一拔弄，四娃没留神一屁股坐到了泥堆里，大嘴一咧开始哭了起来。张嫂跑过来一把拽起四娃：“这是干什么呀？哎呀呀，这身上弄的。”大哥狠狠地瞪着三弟：“你咋总欺负弟弟？快好好干活。”三娃知道惹了祸，赶紧弯下腰用干活来表现自己。将近傍晚，房子被修善得像新盖的一样，看着自己的家，瞧着给自己带来快乐的小屋，想着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地方，二娃心中暖洋洋的。家在他的心中是那样的真实，具体，家就是房子、更是母亲，是亲情、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