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奶奶回家

　　这样的生活，奶奶一直坚持了十年。到二姐十五岁那年，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厂子里顾念奶奶年龄大了，怕出了什么事，承担责任。
　　就告诉奶奶说：“你年龄大了，要回家了，就是你老公在也该退休了。”
　　奶奶告诉厂领导说：“我不打算回家，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的。我没有家了，我儿子早就不要我了。”
　　厂领导看说不动奶奶，就找到爸爸的单位去，动员爸爸去做奶奶的工作。
　　爸爸找到奶奶给她说：“娘，你回去吧，你在这里给我丢了这么多年的人，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该回家享享福了。你不回去人家去我工厂里闹，我也没有法子上班了。”
　　奶奶看再也呆不下去了，就答应了回家，不过她与提出一个要求，她回家可以，要让我二姐和大英都来工厂上班才行。
　　工厂当然不会答应，一个老太太离开，给你一个顶替的指标，就算照顾了，还给你两个人的，真是痴人说梦了。
　　爸爸又找到奶奶，让奶奶不要纠缠两个人了，还是看看二姐能不能转为正式工，那样挣得钱多，也有保障。那时候奶奶在的那个厂子里，有两种工人，一种是正式工，一种是合同工。
　　奶奶不同意，又要给工资，又要去两个人。最后，只去了二姐一人，还是合同工。为了能让奶奶顺利离开，爸爸让姐姐每个月都拿出二十元钱，说是厂子里给奶奶的工资，这样奶奶才答应了离开了工厂回家。姐姐每个月都会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二十元来，给奶奶送回家，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奶奶去世。
　　后来，每次提起这件事情，爸爸都唉声叹气，要是奶奶坚持让姐姐当正式工，姐姐的生活境况会大有改善的。
　　姐姐十五岁进了奶奶所在的纺织厂，从一个农村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城市女孩，按理说，应该是一件好事的。可是，事情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爸爸能知道姐姐以后的坎坷人生路，我想他说啥也不会让姐姐进工厂的。
　　奶奶回家那年我十二岁了，我们家也从原来的老房子里，搬到了新房子里。老家大哥住着，奶奶住的那所房子，因为年久无人居住，已经破落的不能住人了。
　　奶奶回到家后，爸爸要求奶奶住在我们新家里。奶奶一生要强，临老住在我们家，她感觉心里不舒服，不管爸爸妈妈怎么要求，她都不去我们家的上房住，只好让她住在东屋里。
　　奶奶没有回来以前，东屋是三间房，北边两间做厨房，南头一间放杂货的。奶奶不去上房住，爸爸和妈妈只好把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腾了出来，让奶奶居住，这一住就是二十大几年，直到奶奶去世。
　　奶奶回家以后，凭心而论，我们家并没有亏待她。每顿饭都是我们给奶奶端进屋子，馒头菜还有饭，一样都不会少。吃饭前，都是先给奶奶舀好饭和菜，我们一趟趟地端过去后，我们一家人才开始吃饭的。
　　即便是这样，也得不到奶奶半点感激之情，和几句好话，奶奶总是在邻居和我们亲戚面前，说妈妈的坏话，说妈妈如何如何地虐待她，爸爸如何如何的不孝顺。还把她自己要住在小屋子里的事情，说成爸爸妈妈不让她住上房等等。
　　吃饭的时候，我们总是把总好的留给奶奶吃。妈妈常说：“孝敬老人，是天经地义的，我现在做的，是做给我孩子看的，我现在怎么样对待老人，我也希望孩子们将来可以如我这样待我就行了。”
　　奶奶总会无缘无故地找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给妈妈吵架。妈妈一般都不和她一样，任她吵够，闹够了完事。
　　最让妈妈忍受不了的是奶奶骂我们，这个时候，妈妈就会和她理论，你骂我怎么样，我都忍了，孩子们都还小，你看在他们每天给你端饭份上，你也不该骂她们的。
　　奶奶心情好的时候，晚上她在院子里乘凉，我和妹妹可以去她旁边，坐在奶奶缝制的蒲团上，听她给我们讲以前的事情，她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候奶奶还会给我们讲一些小曲，叫我们和她一起唱。这是我记忆中奶奶最慈爱的时候，奶奶很少骂我，她经常说我是姊妹中最乖，最有良心的一个。
　　可是，就连我这么乖巧的孙女，在一天傍晚的时候。奶奶不知道为了什么，又在责骂妈妈，我过去拉架时，奶奶连我也一起骂了。
　　这次一向忍让奶奶的妈妈也急了，她说奶奶好坏不分。妈妈拿了一个铁锹，从茅房里，端了一些粪便出来，她撵着奶奶在我家门口的马路上跑。妈妈一边跑，一边说：“我让你这吃了大粪的嘴，胡说，让你吃了吧！”
　　奶奶小脚，当然也跑不快，妈妈也不是执意要撵的，只是做样子，吓唬吓唬奶奶，让她嘴下留点德。我和妹妹一边一个拽着妈妈，让妈妈不要这样子。
　　天已经黑了的，就这样也有很多邻居出来围观，我们把妈妈劝回了家里，我们说，妈妈这样做不值的，人家不知道真相的，还以为我们虐待奶奶呢，这样更让奶奶在外边有话说了。
　　妈妈说：“我不管了，她怎么骂我都可以，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再遭她的骂。你们每天端饭给她，你们小时候她没有领过一次，凭啥骂你们那么难听的话。”
　　这次，也是唯一一次，奶奶向妈妈妥协的一次。大概她自己也感觉理屈了吧。奶奶看我们回家了，也灰溜溜地回家，去她自己的房间睡觉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又哭又闹，又要上吊的。
　　其实，奶奶如果不和妈妈吵架，我们还是很喜欢她的，毕竟她是我们的奶奶。奶奶不找事的日子，她都是很有规律的生活的。奶奶是一个很讲究卫生的人，这一点，我们是比不上她的，她有着城里人一样的洁癖。奶奶每天早晨起来，会把她的塑料尿盆端出去，倒掉尿以后，在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拿进她的屋里，放在床边的凳子下边去。然后洗脸梳头，刷牙。而我们村里的人，大部分是用尿桶的，倒掉尿，就直接放在茅厕里，也不会用清水冲洗，时间久了，会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家家户户都这样，似乎成了习惯，谁也不说谁，谁也不笑话谁，当然，也没有人想过要改变一下。
　　我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掉的牙，自从我记事起，奶奶都是满口牙没有了的，大家都叫她这样的叫“莫牙虎”。从我记事起，奶奶也是一头白发。这或许是她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造成的吧，无从考证的。
　　奶奶吃完早饭后，就会系上她的围裙，这是她们那个年代女人都喜欢的装扮，一条蓝色的快要到脚脖子那里的长围裙，系在腰里，很像我们现在穿的长裙。然后，奶奶就会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蒲团，去街里和人打小牌。奶奶的蒲团有必要介绍一下，那是奶奶用新玉米内皮编制的，那些白色的柔软的内皮，通过奶奶的巧手，变成一个个蒲团和墩子。奶奶一年四季就是坐这样的东西，从来不坐小板凳的。五冬六夏那个蒲团奶奶都不离手的，走到那里带到那里。
　　奶奶不但没有牙，满头白发，而且耳朵也非常的背。就是聋了，奶奶不是一般的聋，你要和她说话，就要用很大的声音她才可以听到的。我和奶奶说话，从来就是手势加口形的，我知道她听不到，我用手比划的同时，用嘴不出声地说出我想要说的话，一般奶奶都会很准确地猜出我要说的意思。大概是她聋的岁月久了，已经可以从口形上分别出我们要说的话了吧。
　　奶奶和人打牌，经常的输，因为她听不到。即便这样，很多人还是不乐意和她玩牌的，嫌她听不到，出牌太慢了。
　　奶奶就是没有人和她打牌，她也像上班一样，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去街里一趟。这样的坚持，让奶奶的身体一直都很强壮。奶奶的饭量很大，很大的那种碗，奶奶每顿都会喝一大碗饭，吃两个大馒头。我妈妈那时候蒸的馒头个子很大，两个馒头顶现在买的馒头四个那么大。这样的饭量一直到她卧床不起，才有所改变。
　　奶奶和妈妈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和谐，这样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我不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们之间发生的那么多事情，是否真的可以让奶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奶奶回家来以后，就开始了养老，吃闲饭了。
　　不管我们家里，农忙的季节怎么的忙，奶奶从来没有插手给做一次饭，或者帮忙干一次活。也没有自己动手端过一次饭。她真的就像家里的太上老君，只食人间烟火，不管人间疾苦啊！
　　即便这样，妈妈还是一直的教导我们，人老了，不容易，你们要尊重奶奶，尽量的给奶奶方便。有时候，我们也会忘记给奶奶舀饭，这个时候，妈妈会很严厉的批评我们。也是妈妈的这种严厉，和对奶奶一心一意地照料，让我从小就了解到老人们的不易，一直一来我都对老人们非常敬重，这些也都是妈妈当年，一次次叮咛，养成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