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韵作家专栏】爱子的心(小说)
一头三百来斤的大肥猪,拖着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两个老头子使劲的往后拽着套在猪脖子上的绳套子。粉白色的肥猪,哼哼地叫呼着,从圈里出来了,它毫不费力的往前跑着。
这头猪自打从十几斤圈到这个圈里以来,大半年的时间了,还是头一次出来。那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丝毫没有减轻它对外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手里端着喂猪的猪食瓢,站在猪圈的门口,神情沮丧地,贪恋的看着在院子里跑动的肥猪,她真恨不能肥猪能挣断绳索,逃出挨杀的命运。
拽着绳子,跟在肥猪后边的两个老头子,呼哧带喘的跑动着,其中的一个老头子憨子,实在是有些跑不动了,他哈哈地张着大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老王八头啊!你快别烧水了,你他妈的想累死我们俩啊。快点的出来吧,再不出来,我他妈的可要撒手了。”
“哎!哎!来了。”
随着一声吆喝,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从屋里开着的房门里跑了出来,出来的老头子叫钢蛋,这钢蛋还真是名副其实啊,身体强健,步伐灵敏。走路就像一阵风一样。别看岁数有些大,在这院里的三个老头中 ,这钢蛋还真是佼佼者。钢蛋这个老头子走路就像风一样,他的跑动把院子里的灰土带起来了多高。他几步就跑到了两个老头子的身后,一伸手抓住了绳子,只见他猛地往后一蹲身子,双膀一用力。跑在绳子前头的大肥猪,猛的停了一下。钢蛋就在肥猪稍稍停顿一下的空隙里,他扔掉了手里的绳子,猛地往前一长身子,几大步就来到了大肥猪的跟前。只见他熟练地、猫腰、伸双手,一把抓住肥猪的左前腿,身子猛地往起一站。三百来斤的大肥猪,嗷的一声,应声倒地。后边拽着绳子的两个老头子,赶紧扔掉了手里的绳子,跑了上来,按住了已经躺在了地上的肥猪。躺在地上的肥猪,嗷嗷的叫唤着,四蹄乱蹬,四个蹄子挠的它身子底下的干土只冒烟,只一会的功夫,它的蹄子下边就被它抛出了一个坑。
钢蛋拽住一条猪的前腿,他回过头看着猪圈门口的老太太说道:“哎!老蒯啊,赶紧上屋里去拿绳子,别在那里触着了,心痛也得杀啊。”
老太太有些不情愿地在屋里拿来了几根早上刚刚搓好了的小麻绳。猪的四个蹄子被绑上了两对,嗷嗷嚎叫的猪嘴也给绑上了。老太太又来到了跟前,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对着钢蛋说道:“老头子!要不咱们别杀了,买点肉得了。”
钢蛋看了看老太太,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你儿子的命令吗,咱们能抗拒得了吗。再说了,还没结婚的孙子媳妇和孙子的老丈人老丈母娘都来了,人家是城里人,都是有钱的户子。人家就想吃个新鲜的,猪肉哪里没有啊,你儿子说人家就想吃咱们自己家里养的笨猪,还有笨鸡,笨鸭子。哎呦!我他妈的也就齐了怪了,啥笨的一到城里都值钱 ,屯子里的这些笨人进到城里咋就不值钱了呢……”
“嘻嘻,你说啥呐老王八头(说的是钢蛋),笨人也值钱啊,不信你把腰子拿出来一个,上医院里去卖,一样值钱。”
钢蛋一边用手里的小细麻绳绑着猪的蹄子,听了憨子的话,他也嘿嘿地笑了一声说道:“ 你滚犊子,我的腰子不值钱,值钱的也是你的,啊。因为你这老家伙尿性啊,夜守多妻啊。每宿都妻妾成群,配种不断。你那家伙多尿性啊,都刚枪不倒了。”
和憨子一起按猪的老头,徐老狗接过钢蛋的话说道:“就是,哎?老铁蛋子!他的那些媳妇在哪儿那?我咋没看见啊。”
钢蛋的手在紧着地忙活着,嘴里回答着徐老狗说道 :“我操!你啥眼神啊。他们家当院那一流长房子里的那是啥啊。”
徐老狗一听,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笑够了说道:
“哎呀我滴妈呀。那可真的是不少啊,看起来憨子往后谁也不能上你们家买狗去了,你家的那些小狗都是你的狗儿子,狗女儿的。你这老小子也不对劲啊,现在这都啥年代了,你咋还卖儿卖女啊。哎呀!你这老小子是不是该犯法了,自己的儿女都卖钱了,是不是也犯法啊。”
钢蛋接过徐老狗的话茬,他看了一眼憨子和徐老狗说道:“你才知道啊,这小子不但犯法了,他还没有人性呢,上两天西头李老歪过生日,他把他的大老婆都舍出来了,扒了皮炖肉了,他还吃的戆香哪。这年头啊,跟谁说理去。”
憨子双手死死地按着地上的肥猪,他的一张嘴,说不过旁边的两张嘴。钢蛋刚刚说完了,他急忙插口说道:“我操!你们这两个老死逼,鸡蛋碰鸭子,一对估碌碌。瞧瞧你们俩个,那有一个好东西……”
说说笑笑间,猪被杀死了,退了毛,开膛,扒心劈绊子(把猪肉从中间劈开)
憨子勾兑好了猪血,在屋里和钢蛋的老婆在灌血肠。外屋地上的大锅里的酸菜炖猪肉已经开锅了,一会儿就等着往锅里下血肠了。钢蛋的老婆心不在焉的在帮着憨子灌着血肠,她的心早就跑到了屋子的外边去了
屋子外边的钢蛋和徐老狗,这两个人正在院子里撒欢尥蹶子的在撵鸡那。钢蛋的老婆一共就养了六只大母鸡,现在正是鸡下蛋的时候,立秋了,鸡蛋能隔住了,现在下的蛋,能放到冬天。可儿子的一句话,三只大母鸡啊……您说说,这老太太能不心痛吗。
胖的滚瓜肚圆的三只大母鸡又成了牺牲品,老太太不忍心给母鸡腿毛,她借由子说新鲜蘑菇不够,在上后山上再采点蘑菇为由,走了。
猪身上的一切都整利索了,猪肉都分成了绊子,暂时放到冰柜里。煮熟了的血肠已经捞出来了,放到了一个装满凉水的大盆里,酸菜炖猪肉还在锅里烧火顿着。
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眼神都不咋太好,三个人,一人一只鸡,坐在了紧靠障子根上那长着的一棵大果树底下阴凉处的地桌旁,三个光条鸡,放到了桌子上,三个老头子咪着眼睛,细心地薅着光条鸡身上那细小的绒毛。几个老头子,都有些忙乎累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忙着,嘴里小声地唠着家常嗑。憨子在小声地问着钢蛋:“哎!老伙计,你儿子这些年在外边到底咋样啊,听说都买了楼房了。他的亲家是干啥的?这家伙来这一趟都赶上国家主席私访了,走时还得拿着,妈的,这都快敢上鬼子进村了。”
听了憨子的话,徐老狗嘻嘻地一笑说道:“我操!啥话一到你嘴里就变味。说真的,钢蛋子,你家儿子的亲家到底是啥人物啊,这家伙的,又杀猪又杀鸡的,这家伙整的,操办的可不小。”
钢蛋听了两个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哥们的问话,他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们的事我从来就不打听,楼房确实是买了,好像是花了六十几万吧。孙子的老丈人是干啥的我还真不知道,我就知道我这孙子媳妇是和我孙子是大学的同学,都是搞什么计算机的,这个咱们还真不懂,可能就是那个电脑吧。我只知道孙子媳妇的家是省城的。其他的我还真不知道。哎!老狗。你不是让你儿子把你们俩接到山东去了吗,这咋还一个月没到,你们俩咋还回来了?”
徐老狗眯缝着眼睛细心地找着鸡身上的细绒毛,听了钢蛋的话,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说道:“他妈地,别提了。我们家的那个狼心狗肺的小子,气死我了。这就是咱们哥几个走不了的话说啊。你们说啊,这然定又是我那好儿媳妇的咕咕点,(出的招)这小子把我们老两口子接到了山东。没走的时候说的可好了,说我们的岁数大了,得需要人照顾了。他们远在山东,跟前连个亲人都没有,有个天灾病业的,在那里也好有个人照顾。等到了那里我们才知道。他们两口子给我找了个看大门的活计,让他老妈在家做饭送孩子上学,他们两口子好都上班。这倒可以,一家人嘛,都想多挣点钱,这么做其实也挺好的。可干了几天我突然闹肚子了,我老婆也开始蹿稀(拉肚)。这一下糟了,我们俩都干不了活了,在家养着还得花钱买药。现在那个死地方比咱们这里热多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在那么热的地方呆过。那个地方热的也怪了,黑天它也热,那风扇吹的都是热风,真的是受不了。咱们这白天热一会儿,黑天还有些冷呢,那个死地方不行。我和我们家的那个老蒯,先前是光拉肚,后来是连拉带吐。那地方的药也贵。我们俩五天不到,他妈的就花了七百多块钱。这一下也好,把那两个小兔崽子的良心拉出来了。我肚子痛,半夜还热的你睡不着觉,我他妈的心思出去凉快凉快。那两个小兔崽子下夜班回来躺在床上说话让我听到了。那小媳妇说:“赶紧让你爹你妈回去吧,原想是让他们来帮咱们多挣俩钱,可你爹你妈这两个老东西岁数大了,不抗折腾,不能干了。他们两个要是不回去,咱们家还想攒俩钱呢,攒个屁吧。”
我儿子说:“当初不是你让他们来的吗,现在咋让他们回去啊?你对他们说吧。”
“啥!狗屁,你不说我说,我可告诉你啊,我说了,你可别说我说话损,难听。”
你们听听,听听,这就是我的儿子和儿子媳妇。这事搁你们身上,你们说回来不回来。咳!啥都别说了,有儿子和没儿子是一样的,就是名称好听点,不是绝户头。”
徐老狗说完了,三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徐老狗问憨子:“哎?憨子!你的儿子和儿媳妇对你不是挺好的吗,你干吗不在城里呆着,你回来干哈啊?你说你就一个人,在哪里还不是呆着那,在城里吃口现成的多好啊,回来那一顿饭你自己不得做啊,不做,那你就吃不到嘴。”
憨子听了徐老狗的问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摘着鸡毛一边小声的说道:“人家都说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这话一点不假。那城里的生活再好啊,咱们命贱,呆不了。头一样吧,人家上班都走了,楼里就剩下了你一个人,六楼啊,上下一次累死你。那门锁咱们还不会整,出去了不会锁,锁上了又开不开。没办法,成天的在楼里圈着,跟坐监牢狱是的。那楼里的人更怪,见面都好像不认识,都跟哑巴似的,见面谁都不说话。关键是像咱们这上了岁数的人啊,在咱们这里呆惯了,拉屎撒尿也方便。那在楼里头,就不一样了,拉个屎撒个尿可费了劲了。一个小屋里,就是茅楼,在那里拉屎撒尿在外边都能听了个明明白白。人都在家没法拉,人都走了又没了。你就是拉完了,尿完了还得放点水冲冲,水还不能放多了,人家说是花钱的。再说了,满屋子是人,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子媳妇。特别是我那三岁的小佟孙女,不管你一上那里去干啥,只要她在家,准去敲门。再说了,咱们在这里都呆惯了,一个月不洗澡谁会说啥,只要是自己乐意,一年不洗也没事。可在那里行吗,得天天洗,你就是天天洗,人家也嫌你埋汰。咱们这么大岁数了,啥事还看不出来啊。每天吃饭的饭碗,筷子。也都是一起拿上来的,也是在一起拿下去的,刷了。可人家把你使过的碗筷都放到了一边,每次吃饭的时候,用的都是你自己使过的碗筷。吃饭的时候,你夹过的菜,别人不会再伸筷子,再说了,咱们在家大锅饭都吃惯了,你看看他们做的那点饭菜,就一耳朵眼子。(少)咱们要是放开肚皮吃,俩人就能吃没了,一天给你整个饥不饥饱不饱的。咳嗽了,想吐口痰都难。想吃点啥就更难了,啥都得买,就是水果方便。像咱们在家,想吃根黄瓜,上园子里摘一根,想吃颗大葱,进园子里薅一颗。在哪里行吗,说一句不好听的,一片烂白菜叶子,你都得花钱买。土豆子一块多钱一斤,在咱们家烀了给狗狗都不吃。不行啊,呆不了……”
听了憨子的话,几个人都无语了。说说唠唠,三个小鸡摘好了,钢蛋在院子里点了一把豆秸火,把三个白条鸡在火上燎着,燎好了。三个老头子给鸡开膛,在鸡的肚子里开出来了一大串子鸡蛋黄子,每个鸡肚子里都有一大碗啊。剁了一只,放冰柜里两只。(那是走的时候拿的)一只小鸡炖鲜蘑放到了东屋的锅里,开锅后再放点粉条。快中午了,憨子和徐老狗都回家喂他们养的那些张嘴兽去了,(鸡鸭鹅狗)一会吃饭的时候在打电话。
钢蛋老两口子还在忙乎着,您瞧瞧,凡是自己家园子里有的,都出来了。草莓,嫩黄瓜妞,小嫩茄子,小嫩辣椒,各种颜色不一、形状不一样的柿子(番茄)豆角,小白菜,小葱,香菜。二十几种园子里的小菜,统统装进每一个大个的拉力袋子里,这都是给儿子和儿子的亲家拿的。一切都收拾好了,放好了桌子,只等儿子的车一到,马上开席。
老太太也趁儿子他们没到家,赶紧把锅里的热菜分拨开来:瘦肉粘蒜酱,酸菜白肉片,酸菜淌里头加大骨头,血肠,苦肠,片猪肝,大母鸡顿鲜蘑。大豆腐触大酱,大葱,辣椒和各种小青菜。又抽了一小缸凉水,一箱哈啤早早地泡在了水里头。万事俱备,只等儿子的一家人回来了。
“十一点多了”。老太太看着太阳自言自语的说着,钢蛋也有些焦急的一会看看太阳,一会看看太阳。突然:屋里的电话响了,钢蛋赶紧地往屋里跑。他几步就穿进了屋子里,伸手就摸起来了柜盖上的电话:“喂!到哪了?桌子都放好了,啥!又不回来了,说不准哪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