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离开宾馆是凌晨三点多，在门口招了一辆的士，坐在后排，向司机说了一声：“朝阳路棚户区”。
　　 红红似乎很忧伤，蜷缩在后面一言不语想着：来到这个城市先是苦了两年，接着红了几年，现在黯淡不红了。
　　 说得具体些，红花开始凋谢，年龄失去优势被人冷落了，只能混在下流阶层，受人作践，被人轻蔑，她颇感悲哀。
　　 七年前，她还在农村的一个乡镇。结婚一年后，她看见一些少男少女都很崇尚时新，心里痒痒的，自己也悄悄去商店买了一身向往已久的露沟露脐的衣裤，穿梭在小镇上，上下来回美滋滋地张扬了一天。回到家中丈夫倒没有说什么，却招来婆婆一顿臭骂，骂她伤风败俗，婊子，流氓，不要脸一长串难听的话。她忍无可忍和婆婆吵了一架就离家出走了。
　　 红红赌气出走来到这个地级市宾馆打工，开头一月分配在洗刷组洗蔬菜和洗盘碗杯碟，不久转到客厅传菜。她美梦着成为一个穿着制服的蓝领工作员工。一年后真的拿着菜谱为顾客写菜单，这较以前的工作算是摆脱了脏、累劳动。
　　 她有着一张秀气的脸蛋和一副性感的身段，很快又提升为住宿部大堂经理。她穿着蓝领制服风姿绰约地迎接八方来客。正当她春风得意时，却被出差回家的老板娘打开房间在床上逮了一个正着，她赤条条地和老板睡在一个被窝筒里。老板被老板娘闹得不可开交，之后，老板不得不割爱，将红红打入服务部。
　　 红红到了服务部，白天休息晚上才工作：洗脚、按摩、K歌、陪舞，做着被人最瞧不起的工作。由于她按摩手法柔和，陪舞风情万种让人销魂，被某领导看中捧为星星。从此红红身价倍增，成了高档宾馆红人。她穿着鲜艳，香风扑鼻，迎接着来宾馆住宿的高贵客人。这段时间是红红的鼎盛期，红运亨通，应接不暇。
　　 她陪过官员、政要、职员、商人、出差名流。当然还有恶棍、流氓、地头蛇，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在这里爬上身的男人，都没有爱，只有色钱交易。为了钱，为了生存只能容忍他们的捉弄、忍受他们的摧残。一有不顺从，就要遭恶语诋毁、野蛮殴打，挨耳光、被烟头烧也是常有事。
　　 长期的混混噩噩，醉生梦死的荒唐淫乱生活，红红开始厌恶，半夜的甜言蜜语早晨就恶语伤人，心里越来感到空虚、心寒，悲哀，更何况也早已被人冷落。
　　 红红不堪回首往事，很有些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离家出走。她想念老实忠厚丈夫的温暖怀抱，想念婆婆那平时很难觉察出的关爱：有时下班回家晚了婆婆会把饭菜留在窝里保温；若煎了三个荷包蛋会平均分配每人一个，如果只煎两个，丈夫吃一个，婆婆吃小半边，红红却是吃那大半边；凡遇月事婆婆会烧好热水，如果自己偷懒洗了冷水澡也会受责怪，尽管当时嫌她多管闲事太唠叨，可心里是温暖的。
　　 红红卷缩在后排肝肠寸断： 现在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能回乡镇吗？乡里人的唾沫岂不会把人淹死！如今全身都不干净，还能回家吗？丈夫岂会原谅！如今名声不好，婆婆又肯接纳？！
　　 红红追悔莫及，痛苦至极。算了吧，红红不敢想，再也没有脸面回家了。再何况丈夫也许讨妻生子了。
　　 红红前面一片黯淡，失落、懊悔、痛苦、渺茫，一切都已幻灭。似乎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今后何去何从？猛然脑海中闪过一座悬崖以及悬崖下那个深不可测的水库，还有山上的那个尼姑庵……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的士在棚户区缓缓停了下来。
　　 红红问多少钱？司机沉默了半晌说：“不要钱，凌晨四点了，今日是你生日，算我给你的礼物吧。”
　　 红红心里噗通一下，面色苍白，僵在那里了。
　　 是他？！既熟悉、又生疏，既思念又无脸相见的丈夫，她很感意外。
　　 他们离别整整有七个年头了，他的口音一点都没变，看上去仅仅有些倦怠。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说。
　　 “没事。”她很感动，“七年了，我打车打了几千回，才遇上你。”她嗓音有些发抖，“我都不记得你长成什么样子了，我想看你一眼。”
　　 他点着一支烟，并扔给她一支。”
　　 “我不抽烟。”将烟退了回去，她说，“你，还天天喝酒吗？”
　　 “不了。”他羞赧地一笑，脸都红了，“你走后，怕没人管住，我就不喝了。”
　　 “不出车时可以喝一点，喝点葡萄酒，红葡萄酒对血管和心脏有好处，还可以缓解一些疲劳。”
　　 “现在又干上了开车这一行业，怕出事就彻底把酒戒了。”
　　 “你怎么样？还是一个人？”红红试探地问他。
　　 “是，习惯了。”他笑了一下。
　　 “你也不讲究点，胡子拉碴的，起码有三四天没刮了吧。我曾经常提醒你，要每天刮胡子，不能太懒，女孩子是爱整洁的，以后要注意修修边幅……”她转而又问：
　　 “娘——身体还好吧！”
　　 “还好，就是很想你。她经常咒自己，那年不该那样骂你，让你伤心，让你在外受苦。”
　　 红红哑然无语，眼睛润湿了，心里在喊：娘，你为什么不咒我是娼妇，死在外面无人收尸！
　　 “娘现在还时不时地问起，还没遇见红红！”
　　 红红啜泣不止，心里暗暗在央求：老公，你今天寻着了，为什么不揪住我的头发往地上掼，再踢几脚，往死里打！
　　 当时红红觉得， 婆婆骂了，丈夫打了，心里会舒服些。
　　 东方已破晓，沉睡了一夜的城市也开始苏醒了，街道上有人在走动。的士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红红是否下车了也没人看见。
　　 一年后，老家镇上有了两种传言：有人看到红红在武功山上庵里做了尼姑。当时她正在打扫禅院，一会儿后又开始打坐、念经。他与她还打过照面，看见脸色铁青没有理会，当时他猜想，可能是借以排出杂念 陶冶心性，修行来世吧。
　　 两年后，又有一老乡说，他亲眼看见红红在武功山脚下的农院里开了一个小酒家，丈夫掌勺，红红照顾客人，生意红火。后面院子还有位老妇人抱着孙子在哼儿歌。
　　 有几位好事者想去武功山探个究竟，可谁都没去，就这样一直传杨着。不过红红离开了大宾馆，一家人离开了老家那个乡镇是千真万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