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做了一个梦：一伙人正在砍伐老家的那棵古老的白果树。他们有在树下拉大锯的，也有爬在树上锯树枝的，那锯口处往下汩汩地淌着血水……
　　
　　 我家的老屋门口不远处有棵古老的白果树。树高三丈有余，三里五村再无别的树能出其右；粗大的干上沟渠纵横，三个大汉手拉手也难以合抱；偌大的树冠投下的绿阴足有篮球场一般大。我曾问过村里的一些老人，这棵古树有多大岁数了？他们有说四五百岁的，也有说六七百岁的，还有说过千岁的，说法不一。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说，从少就见它这般大，好象再也没长似的。
　　
　　 儿时的我常常和小伙伴们来树下玩耍。夏天，杏子熟了的时候，人们吃完了杏子，杏核就被孩子们抢去了，抢去做什么呢？玩游戏。女孩子玩“拾巴核”（核：古音，胶东方言），男孩子玩“掷窝瘤儿”。游戏的道具通常就是用杏核，有时也用石子。这两种游戏玩的都是技术，谁技术好，谁就能赢许多杏核，把衣服口袋装的满当当鼓囊囊，走起路来还带响。
　　
　　 冬天的树下一点也不冷清，在树下那空旷的场地上，放学后或者星期天，孩子们来这里玩的依然是热火朝天：男孩子玩“打陀螺”、“打茧”的；女孩子则玩“踢毽子”的，也有“跳绳”的。我就喜欢玩一种“打纸角”的游戏。纸角就是一种用纸张折叠起来的有着四个角的玩具。用完的书籍、各种本子，都是叠纸角的材料，有小伙伴把正在读的课本也撕下书叶来叠了纸角，当然遭到老师、家长的一顿斥骂是避免不了的。我没有把正在读的书本撕下来叠纸角，但把家里盛粮食的牛皮纸袋子撕下来一块叠纸角的事却是做过。玩这种游戏既是纸张的较量，又是技术和力气的较量。记得那时，跟我比赛的小伙伴们能够赢我的人并不多。我们能一直玩到夜幕低垂，牛羊入圈，鸡鸭归巢，家长们出来呼儿唤女的时候才肯回家。我赢的纸角衣服口袋里盛不下，手里还攥着一大把。
　　
　　 也有的游戏比较的危险，有一种叫做“开火儿”的游戏就是如此。一般是小伙伴们分成两组，中间相隔二三十米远，互相投掷石子打击对方，那方抵挡不住或者是有“中弹”、“挂彩”的就算那方输。我就有过被石子击中额头的经历。那次“中弹”后，我就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哭着回家。母亲就领我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上药，医生没有找到，据说是往公社进药去了。回到家里，母亲就给我的伤口上按了白面止血。血是止住了，却导致伤口感染化脓，差点丢了性命。我的额头至今尚在的一小块疤痕就是那次“中弹”后留下的印记。
　　
　　 秋天的树上缀满了橙黄的白果，那白果烧了吃味道真的不错。还有那种吃法最好我是不知道的，我只吃过妈妈给我烧的白果。烧之前，先把橙黄的皮肉去掉，砸皮的时候，会有一股轻微的臭味，却也并无大碍。除掉皮肉的白果核是那样地洁白细腻，也难怪古人给这种树起名叫做白果树了。妈妈在做饭的时候，顺便就可以把一些鲜白果埋进炉膛的草木灰里，用不了一袋烟的工夫，你就会听到连续的爆响，那便是白果烧熟的信号。这时，你把它从草木灰里扒出来，剥去爆开了的白果外壳，吹净草灰，冒着热气的翠绿晶莹的果仁就可以吃了，那香喷喷的味道十分诱人。
　　
　　 烧白果好吃是我们小伙伴们的共识。放学后，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相约来到树下，放下书包，就地拣拾一些石块，然后向树上白果密集的树枝上投掷，不大一会儿就能打下许多来。白果树的周围有几户人家，投掷石块时必须格外小心，否则，很难避免不把石块投掷到房顶上，砸碎房瓦就在所难免了。知道惹了事，我们就会赶快撤退，逃之夭夭。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房主人抓不住我们就会去家里找我们的父母告状。我们回家以后，轻则遭到父母的一顿斥责，重则挨上几笤帚疙瘩也是有的。
　　
　　 深秋的风霜染黄了翠绿的白果树叶之后，又带着它乱舞梨花一般飘落。有时候，一夜秋风便可把树上金黄的叶子扫落一空。
　　
　　 白果树附近的人家哪容这些树叶在地上宁静片时？在那个柴草还不丰足的年代，任何能烧饭取暖的东西都是弥足的珍贵。我就曾经跟着三哥在个秋风怒吼了一夜之后的凌晨，借着熹微的晨光，用笊蹼（一种竹制的农具）把落在树下厚厚的一层白果树叶抢先集中了几大堆。三哥用网包（一中用麻绳编结的盛柴草的农具）往家背，我就在现场看守。你不要少看这几堆树叶，它足够我们家十几天做饭取暖的柴草了。
　　
　　 依稀记得，在这棵白果树的西面，大约不足百米的地方，也曾经有一棵白果树，跟这棵树大少差不多。两树相望，成为我们这个村庄的标志，也是很美的景观，远在一公里外即可看到那两个硕大的树冠了。听大人说，这两棵树是夫妻树。但是，西边那棵因为长在一户人家的后园里，就成为了私有财产。那户人家有一年给儿子盖屋娶媳妇，就把那棵树给砍伐了。被砍伐的那棵似乎是棵公树，因为东边这棵突然罢工不结果子了。这样子过了几年，母树又开始结果子了，直到如今。有的年份结果子多些，有的年份结果子少些……
　　
　　 第二天上午给老家打了个电话，是老母亲接的。老人家说：白果树好好的，几年前县里就来人给它挂上了块铁牌牌，受保护哩，谁还敢动它！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又问母亲：今年白果树结果子多少？母亲说：今年是大年吧，果子可多了。似乎母亲知道我问话的目的，抢先说：等秋天白果熟了，让你二哥去给你打些准备着，等你过年来家再拿回城里去吃吧。
　　
　　 2006.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