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袁枚
我喜欢唱歌,虽然上不了好声音,上KTV却没问题,令人奇怪的是,我小时候得过气管炎,医生诊断说是气管发育不全,我不知道能唱歌是不是跟气管有关,可是有一点我直到现在深信不疑,会唱歌,是因为我小时候吃过很多知了。在我的认知世界里,知了是世界上嗓门最大,唱歌时间最长的动物,多吃知了,嗓子自然会好。可是知了总是趴在高高的树上,需要一些技术或者帮助,才能抓到。
二十多年前的南京,那夏天叫一个热,火炉真是名副其实。那时候还没有空调,至少家里没有,暑假总会去父亲的船上过几天,我印象中,父亲工作的那条船非常大,是进口的,有空调,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中央空调。大船靠在码头,总有一些船员家属带着孩子上船避暑,那时其实挺人性化的,没见过哪个单位领导上船指责职工带家属来揩油。
晚上大家守着电视看83版射雕,荧屏里的黄日华和翁美玲真是风华正茂,孩子们拼命模仿强大的降龙十八掌。那白天干什么呢,我央着父亲给我捉知了。码头边上总是有很多柳树,树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的歌唱,有时候几棵树上的知了一起发声,感觉空气中到处充斥着那单调而嘹亮的噪声,似乎空气中有翻腾的音浪!这声音大多数人听了心烦,听说雍正还在当王爷的时候就特烦知了,让手下的人去捉,还特意成立了一个部门,叫“粘杆处”!可是这种噪声对我来说意味着极好玩的玩具和美味佳肴,当时船上的船员喜欢用一种小炉子,耐火材料里面夹着一圈一圈的电炉丝,通上电就能烧煮东西,父亲用一个小罐头盒子,在小炉子上面熬桐油,一边熬,一边用筷子顺时针搅动,直至熬成胶状,然后用一根细长的竹竿,竿头黏上熬好的桐油,就带着我出发了,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网兜,找到知了后,父亲用竹竿悄悄从知了背后一戳,知了就会被粘住,在竿头徒劳地挣扎,(这个过程南京话叫哧知了),我觉得这个“哧”字非常传神,桐油极粘,知了沾上就没得跑,会发出“哧!”的一声又尖又长的惊叫!一个中午,就能抓一袋子,每当我提回袋子,总是得意洋洋,故意把袋子一甩一甩,听着知了惊慌失措的叫声,看着它们在网兜子里慢慢的爬动,想着一会儿香喷喷的知了,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
知了抓回来,交给母亲,这东西很干净,不用洗,只需减去翅膀,或炸或烤,一会儿房间里便会弥漫出特有的香味,说实在的,知了肉不多,只有一点点,可是那种凝神屏息看着父亲抓捕成功的喜悦,让知了肉格外香脆!
儿时的光阴总是匆匆过去,上学后,暑假总是充斥着各种补习,上大学后又漂泊在外十多年,少有回家,再也没有时间或者心情去捉知了了,父母也渐渐老去,不过让我感动的是,有时候老人家会捡到一两个知了,还不忘在炒菜时在油锅里走一遭,献宝似的给我尝尝,每到此时,我总是想起那个跟在父亲后面屁颠屁颠的自己,总是想起盯着母亲油锅中的知了的自己。
今年7月,我搬回了南京,门口是石头城遗址公园,晚上会带着妻女在公园里散步,听着树上知了的叫声,我突然很想捉知了,现在桐油不容易买到了,于是我弄来面粉,加点水揉成面团,再将面团放在水中,洗去淀粉,变成面筋,面筋也很粘,可以用作桐油的替代品,第一天傍晚,带着妻女去哧知了,无奈蚊子众多,扫兴而回,女儿极度失望,第二天中午,趁女儿熟睡,一个人再度前往公园,其实哧知了最难的部分是寻找,一旦数只知了在树上鸣叫,就不大容易分清声音到底从哪里来,而人一旦走近,知了就会停止唱歌,让你不易寻找。相反,只要找到知了,捕捉就变得简单,竹竿从知了背后轻轻靠近,只要看准了慢慢黏上,知了就会挣扎,结果面筋越挣粘着的越多,就再也跑不了了,仰着头奋战了近两个小时,带来的小篓子里便装了不少,路上碰见个奶奶带着小孙子,还送给他一个,看着他开心的离去,心中挺得意。
回到家里,女儿仍在熟睡,我把篓子悄悄放在她的床头,静静的等待她醒来。女儿三岁,看见了知了以后非常高兴,我拿了一个给她看,她听着知了被我捏出了叫声,感觉非常神奇,想玩,又害怕不敢摸,那模样真是可爱。晚上,我将知了下了油锅,久违的香气再一次弥漫在屋子里,可惜的是不论是妻子还是女儿,都不敢动那些黑乎乎的知了,我只好一个人胡吃海塞去了。晚上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儿,突然发现颈部的酸痛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想了想,恍然大悟,今天仰头捉了两个小时的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