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村庄,我们的爱与疼痛(同题征文·小说)
乡村,不仅有美丽的风景,清新的空气,绿色的菜蔬和瓜果,也有不为人知的伤悲。
——题记
【花儿落了】
“阿姐,我要找阿妈,阿姐,阿妈去哪里了?我要找阿妈,阿姐……”
“阿妹莫闹,阿妹莫闹,阿姐写完这篇作业就带你去找阿妈。”丽珍懂事地应承着妹妹丽梅。
这不知是第几次,妹妹闹着要找妈妈了,丽珍每次都这样应承她。看来,今天光嘴巴说不成了,妹妹已闹了足足半小时,得带她出去玩耍玩耍,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丽珍生得聪明伶俐,圆脸蛋,尖下巴,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有点俏皮,有点天真,上个月刚满12岁,等到这个学期结束,下学期开学,她就要进县城读书,成为一名初中生了。她对新的校园,新的读书生活,充满了期待,所以中午也拿来认真地完成作业,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就要迎来人生的一次重要考试——小学毕业考,那时将凭着毕业考的成绩,决定她进入实验初中(实为重点中学),还是一般初中。这件事,班主任何老师已在班上说过无数次了。
妹妹下学期才上学前班,跟她生得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用村人的话说。
每次应承带妹妹去找妈妈,不过是哄一哄她而已。爸爸和妈妈都远在贵州打工,她从小学地里课本上,得知贵州在我国西南部,距离她的省份和村庄好几百公里。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只在过年时才回来几天。每年邻近年关,她和妹妹盼望的不仅仅是新衣和可口的糖饼,还有爸爸妈妈的身影。爷爷,奶奶,还有太奶奶,都跟她姐妹俩一样,盼着她们的爸爸妈妈回来。爸爸妈妈出去打工时,她七岁,妹妹一岁,刚刚学会走路。村里好多同伴的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打工。
她每次应承带妹妹去找妈妈,结果都只是在屋子周围转转,钻钻金桔林,走走田坎,逛逛奶奶和太奶奶的菜园而已。
这次她要带妹妹玩玩新的东西,刚才还在做作业时,她就想到了,要带妹妹到河边去学游泳。可当作业完成时,她又有点犹豫了,她想起了爷爷奶奶成天挂在嘴边的话:
“不准自己到河边去游泳,更不准带老妹去,要去,一定得有大人同路!”
太奶奶也反复叮咛和吓唬:
“女娃仔家家,要听话呦,天再热,也莫要下河,这条大河有水鬼,村上的阿发、阿财这两个娃崽,都挨水鬼捉去了。”
她是个能守规矩的乖女孩,一直把爷爷奶奶和太奶奶的话放在心上。可今天,这个正午,天实在是热,妹妹闹得实在是叫人心烦、可怜,加上知了又在门前的柚子树上“热死啦——热死啦——”地大声叫着,她竟一下作出了带妹妹下河学游泳的决定。
爷爷奶奶平常看得很紧,太奶奶年纪大了,有事没事总喜欢在堂屋门口的左边或右边久久地坐着,因此,平常想带妹妹走出家门,到河边学游泳,是不太容易的。今天不知怎么,爷爷奶奶一起进房间睡午觉去了,太奶奶也不坐在堂屋门口,她便赶紧收拾书包,背到背上,又帮妹妹拿了一条小短裤,然后拉着她的一只小手,蹑手蹑脚地走过爷爷奶奶的房门口,轻悄悄出了门。
迈出堂屋门口前,她扭头瞄了一眼挂在堂屋正墙上方的挂钟:十二点四十五分。她打算教妹妹学游泳半个小时左右,就带着她一起上学,妹妹自三岁起,她就经常带着她一起上学,上课时,就坐在她的座位旁边。
村子里静悄悄的,路上难得遇见一个人。丽珍与丽梅往上学那条路走去,走了约一里路,走上一个矮矮的小山坡,走到坡顶,顺着右手望去,不远的前方就是丽珍就读的乡村小学:两座瓦顶的平房,一面红旗高高地飘在两座平房之间。她带妹妹踅下山坡左侧一条由打渔人、放牛者和偷偷跑去游泳的小学生们走出来的小路,小路尽头躺着一个河湾,河湾两岸遍长马蹄竹,小路穿过竹林,消失在一片沙滩前。
沙滩的沙子细而软,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靠近水边的地方,更是一不小心就踩滑进深水里。丽珍还是爸爸妈妈出去打工前,跟他们来过这里两次,他们来张网捕鱼,顺便教丽珍学游了一下水。丽珍学游泳虽有天赋,但毕竟也只学刨了那么两下,而且隔了那么久没下过水,原本就没有泳技,现在对游泳则几乎生疏了。前两年有私家淘金船在河湾一带淘金,河道变得坑洼不平,暗藏危机,这点,丽珍则全然不知。
竹林小路两旁,开满白色或蓝紫色的小花,好看得很,沙滩上,也左一丛右一丛地开着鹅黄色的美丽的蒲公英花。
丽珍在学校的小阅览室翻看过一本关于花仙子的连环画,她对花仙子头上戴的那一圈由各色小花编织的美丽花环,印象深极了,她今天也要为妹妹和自己编织一个那样的美丽花环。
她们开始采花,先在竹林的小路旁边,采摘那些白色和蓝紫色的小花,每人手里拿了一把后,就到沙滩上采摘鹅黄色的蒲公英花。花采够了,又到竹林旁边扯来一根葛麻藤,丽珍依据自己和妹妹头型的大小,圈了两个圆圈,然后教妹妹往藤圈上编织花朵,她俩的手很巧,很快就把花环编织好了。虽然少了红色,但白、黄、蓝紫三种颜色搭配在一起,也很好看,有一种清爽的美。丽珍想。
丽珍帮妹妹脱去上衣,光着上身,换上小短裤,把小一点的那个花环往妹妹的头上戴,“真好看!”她说。接着,也脱去自己的外衣,只剩下小背心和短裤,当她把大一点的那个花环往自己的头上戴时,妹妹也学她的样说:“真好看!”
“走,我们到水里照照去!”
她开心地一把抱起妹妹,妹妹搂着她的脖子,两只脚勾在她的腰间,兴奋得又扭又笑,早把找妈妈的事忘到天边去了。
“阿妹,莫扭来扭去的了,快到水边了。”
“好!”妹妹乖巧听话,立刻老实地依偎着姐姐。
丽珍抱着妹妹向水里走去。
江水浅处,清澈见底,没有水草,透明的小鱼游来游去,十分欢快;深处,一片幽蓝,透着几分神秘。
丽珍只想抱着妹妹在浅处玩玩水,只想让她高兴高兴,妹妹从没学过游泳,甚至没下过河。爸爸妈妈出远门前,每次总反复交代她,平时要帮着爷爷奶奶看好妹妹,爷爷奶奶有很多农活和家务事要做。还说他们也不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工,家里开销大,她不久就要到城里上初中,要住宿,要吃饭,要缴学杂费,还要用零花钱,阿妹跟着也要进小学了,所有的费用,只能靠外出打工挣来。丽珍虽小,但也能理解爸爸妈妈的心情,所以一直很用心地呵护着妹妹,上学回来,作业之余,陪她玩,逗她开心,每天早上,帮她梳头,扎小辫子,有时,还教她写字,画画。
“阿姐,我看到花圈了!阿姐,我看到花圈了!”
“不,是花环。”丽珍纠正妹妹。
“阿姐,我看到花环了!”妹妹按着她说的,再说了一遍。
丽珍探头望着水里两个头上戴着美丽花环的花仙子一般的人儿,问妹妹道:“好看吗?”
“好看!”妹妹答。
“明天还跟阿姐来吗?”
“来!我天天都跟阿姐来!”
丽珍在妹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嘱咐妹妹抱紧自己,双脚勾紧她的腰,她用手托着妹妹的屁股,继续向前走去。水,好凉快,好舒服呀,泡在水中,太阳的威力好像也比先前减弱了几分。
江水泡到妹妹背部时,她连声说:
“阿姐,我怕!阿姐,我怕!”
“莫要怕,阿妹,阿姐抱紧你。”丽珍一边说,一边将妹妹楼得更紧些,她打算再往前走两步,让水泡到妹妹颈部时,就送她上岸,自己再下来过过游泳的瘾。
水渐渐泡到丽珍的背部,妹妹的颈部了。丽珍问妹妹:
“好耍吗,阿妹?”
“好……阿姐,我好怕!”
丽珍看着妹妹发白的嘴唇,紧张的眼神,立刻说:
“阿妹,莫怕!阿姐就送你回岸上!”
说着,慢慢转身,这时,仅仅依偎在姐姐胸前的丽梅,因害怕水灌进嘴里,紧张得突然用力抱住姐姐的脖颈,同时往上窜了一窜,丽珍受了这猛然的震动,脚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搂着妹妹迅疾往深水区倒去……
“姐!”丽梅刚喊了一声姐,就没了下文。起初,还有两串小气泡从水里升上来,很快,水面就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美丽的花环,随着缓缓的流水,慢慢向下游飘去……
一个在河湾放牛的村上男娃,目睹了这一切。他与丽珍差不多一般大,原本在河滩的竹林边放他家那头黄牛牯,远远见丽珍两姐妹走来,就把牛牵到竹林一个隐蔽的角落,躲在一旁,打算偷偷地看她俩游泳,没想到,丽珍抱着丽梅走进水里,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而且好久也不见上来,他断定她们是沉到河底去了,不禁大惊失色,于是,赶紧把牛拴在一棵竹蔸旁,人便飞也似的朝丽珍家跑去。
河滩上立刻围满了老人和小孩,丽珍的爷爷,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里,可每次都扑空,当脸色发白的他想再一次一头扎进水里时,旁边一个年长他的叔公马上用手拉住他一条手臂,并大声对他说:
“你莫要再下水了!你也六十几了,搞不好,就出危险,快去喊一个年纪轻点的人来!”
这时,正好跑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人,是丽珍学校的体育老师,他刚刚得知丽珍两姐妹溺水的消息,便匆匆赶来。
丽珍两姐妹终于被体育老师打捞上来时,已断气多时,丽珍两手还紧紧的搂着妹妹,妹妹的两手两脚也仍然紧紧地箍着姐姐。爷爷和奶奶想把她们分开,可任爷爷和奶奶怎么掰也掰不开。
姐妹俩就这样装在一具临时赶制的棺材,合葬在一个墓里。
下葬那天,她们的爸爸妈妈才搭上长途大巴从贵州往家赶。
回到家,两个原本生性活泼,爱唱爱跳,长得如花般水灵娇嫩的女儿,已双双躺在了墓穴里,他们将如何面对呢?
【罪孽】
假如,人能死而复生,那么,坡吉村肖书伟的老婆韦水花,定然重新安排自己的人生,她不会嫁到坡吉村来,也不会嫁给肖书伟,至少对老公的侄儿肖建德和建德的老婆要好些。
可眼下,说什么都是白说了。
就在三天前,韦水花的一颗头颅,已滚到她家厨房灶台旁的水缸边,两只眼珠惊恐地瞪着。她无辜的五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儿子,也一死一重伤,老公肖书伟也未能幸免,被割去整个鼻子和一只耳朵,眼睛也受了重创,面临着失明。
全家都遭了殃,她并不知道,她是第一个被砍的人。
砍人者,是建德。
这天临近黄昏,肩扛一把大弯刀砍镰的建德,上山开荒割地回来,一推开堂屋的腰门(大门之前的第一重小门),就见满叔家二三十条大大小小的狗,挤了一屋子,或蹲或卧,不蹲不卧的就满屋子乱窜,屎尿拉了一地,臭气简直快把房顶熏翻了。“这个心恁狠毒的女人!”建德一边拿过肩上的大弯刀砍镰,撵那满屋子的狗,一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暗骂道:欺人太甚,今天我不收拾你个良心被狗吃去了的泼妇,我就不姓肖!
建德心中暗骂的泼妇,就是他满叔的老婆韦水花。
这个韦水花,做事手脚麻利勤快,嘴皮子功夫也十分了得,是个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的人。住隔壁的建德,就曾无数次亲耳听到他骂自己的满叔:
“你个红花郎怎么样?我二婚又怎么样?你若果不是红花郎,我又不是二婚,我会从平阳大地嫁到这个山旮旯,嫁给你这个除了睡觉有点本事,其他卵本事也没有的废人吗!几年前我嫁给你的时候,你这个冷火秋烟的家,什么样?我嫁过来后,你这个家,又什么样?我不嫁给你,你连老婆都讨不起!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得到我算你幸运了,不晓得是哪辈子修的阴功!”
韦水花每次一开骂,就成萝成筐,不骂得喉咙冒火,七窍生烟,绝不收口。
骂得难听是难听了点,她骂的不少却也是实情。比如,她嫁过来之前,肖书伟的家的确是冷火秋烟,堂屋地面都快起青苔了,瓦顶长草漏水,也不上去翻检一下。他前头三个哥哥的小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个个都年纪一到就娶妻生子,尽享天伦之乐,只有他这个满崽,年过三十,还光棍一条,家里晦暗一片。在乡下,男子过了三十,还打单身,就要被人认为没有本事,就要被长舌妇在背后指指戳戳。所以,当有人为他介绍一门亲事,看着对方还蛮顺眼,又听说很会操持家务时,即便二婚,他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韦水花嫁过来后,肖书伟原本死气沉沉的家,立刻就风生水起了,先是翻盖了两间大瓦房,又扩建了一间,还加建了厨房。原来,韦水花有点体己钱,肖书伟又会点木工活,夫妻俩一齐心合力,家就像个家了,村人也不禁对他们侧目相看。
韦水花是个要强又很会揣度别人心思的人,她懂得,一个外乡再嫁过来的女人,只有拿出点本事,至少先让家里亮亮堂堂,才会让人瞧得起。“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还在家做闺女时,她的母亲就这样教导过她。那天天住的房子,就是他们的皮,所以,这层皮得先弄光鲜。
接着,菜园也侍弄得光光鲜鲜的。在乡村,一个菜园侍弄得光鲜不光鲜,一年四季是不是有不同的菜蔬采摘,最能看出一个家庭主妇有没有本事和勤不勤快,因此,韦水花凭着麻利的手脚和灵巧的心思,把一个几乎荒芜的菜园,重新打点,努力栽种,不出半年,就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她想,在种菜这方面,决不能输给其他三个妯娌。
感谢,祝福。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