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信手拈来即华章(作品赏析) ——浅析散文《童年野趣》中的“野趣”之趣
在自古及今长长的文学史中,写儿童的作品灿若繁星,把儿童的特点写够得精彩的,也不在少数。而能抓住儿童的心理,将儿童在特有的情境之中、在特有的心理支配之下表现出的特有的行为语言、特有的情趣,尤其是那种特有的“野”性趣味,通过细腻的描摹刻画得如此到位、如此出彩的,窃以为当推陈良陈老师的《童年野趣》。
《童年野趣》是陈老师的新作,是一篇回忆性叙事散文。文章以童年时代的家乡为背景,以曹娥江边的一个“土地以海塘为界,塘外是沙地,塘内是农田”的小小村落这特有的江南临海的水域环境为活动舞台,选取自己童年时候捉鱼、捉泥鳅、捉黄鳝这排在童年趣事排行榜首的几件深刻心中的趣事进行了详细的描述,表现出了少年儿童的特有的天真和天性。这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儿童野趣图”。下面,让我们一起走进作者的童年,循着作者笔下一个个精彩的场景,来欣赏一下作者所描绘的 “野趣”之趣——
当“隔壁的元龙早已捉回了满满一脸盘鲫鱼”,“左邻的百庆也斩获不小”时,“看着他们脸盘中露着乌黑脊背、黄白鱼鳞的鲫鱼,我终会忍不住伸出双手去玩几下”,这里,作者并没有直接交代“我”当时的心理,而是着墨于“伸出双手去玩”鱼的动作,但显然作者的用意并不是单纯地为写小孩子好玩鱼耍水的动作而写动作,而是要通过这些儿童喜欢的“玩鱼耍水”的天性来表现当时“我”的心理:喜欢、眼馋,羡慕。试想,“我”因“赖床”并没有亲自去捉鱼,即使去了也不一定捉得到,又不好意思向人家讨要,而小孩子又特别喜欢这种在水中捉鱼的游戏,所以,见到元龙和百庆捉来的满脸盆的鱼,“我”怎么会不羡慕眼馋得要命?我想“我”当时心里肯定是在想:眼前这满脸盆的鱼是我的该有多好!只是作者没有说,这也是作者的机智之所在,他是想让读者自己来“品”,而绝不把自己的想当然强加给读者,他深知,只有读者自己慢慢品出的东西,才更会显出看似闲章的文字中那咀嚼不尽的味道。当然,只要用心细细地一琢磨,这种暗藏在字里行间的小秘密还是不难发现的,“终会忍不住”一词,便不遗余力地将“我”的那种不好意思开口又喜欢、羡慕、眼馋得要命的心理统统“告诉”了读者。正因为有了这种心理,所以即使那鱼“不会那么轻易就范,总会激起一串水花,溅得我满身满脸”“我”也不在乎,以及“我”叫做“二妈”的百庆妈被“搞烦了”,“总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当心生鱼鳞’”这种危险的后果“我”都不顾了,由此,一种野性的趣味便随之自然而然地生成了。
一场大雨过后,当“几个水势较大上鱼条件较好的下水口,早已各有其主”,都被那些青壮年占据了之后,“我”和小伙伴们只好到“剩下”的“要么水势不够,要么落差太大,鱼是断断上不了的”下水口去捉鱼。这几句看似随意的描写,其实也是暗含了“我”的心理的,那种抢不到捉鱼的地利条件而又想捉鱼的无可奈何的心理,作者抓得很准。“有的落差太大的,急了眼的鱼也会顶着水头来几下徒劳的冲刺”。这里,“急了眼”、 “顶着水头”、“冲刺”等词语将鱼儿写活了。“听着‘哗啦啦’鱼激水的响声,看着白花花的鱼鳞,我们却只有眼饱肚中饥”,最后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鱼儿落回河岸。这儿,作者调动了视听感官,写听觉,写视觉,辅以动感,辅以色彩,借助对比,借助神态……等等诸多手法,将儿童当时那种热望过度失望踵至的内心情绪展露无遗。当“下水口抓不到鲫鱼”时,“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转向田间”去捉。很幸运,“有一次竟真的在秧苗的脚凹处遇到了一窝鲫鱼”,鲫鱼“穿越”“防守严密的竹笆”,“我”用网兜“抓”,余下的 “四处逃窜”。“但鱼落浅水,任你再如何逃窜,怎逃得过我的抓捕?”一句,透出了“我”心中的洋洋自得,又似乎是对不得地利、不能更多更好地捉鱼的一种补偿,多少满足了一点那时那境之下儿童的心理需要。而好不容易捉到鱼之后的得意忘形让“我”“不知踩坏了多少秧苗”。这里,写鱼写出了真正的“野趣”,与描写儿童的野味十足的童趣相得益彰。
捉泥鳅与捉黄鳝各有其法,作者在介绍这各自的方法时,一方面类比并举,在细米薄糠地介绍完泥鳅的捉法之后,一句“而黄鳝抓法又不一样了”,自然地带出对黄鳝捉法的介绍,读者读过之后于比较中对泥鳅与黄鳝的捉法一目了然。另一方面,不管是泥鳅还是黄鳝,捉法的介绍都细腻到不厌其烦,且捎带将这两种动物的习性也略作了介绍:“泥鳅喜欢匍匐在水田的脚印里,看到人不躲也不闪”,“匍匐”、“躲”、“闪”等词的运用,粗线条、拟人化地写出了泥鳅的生活习性。“双手下去”、“双手一窝”、“往篓子里一扔”,只这么几个连续的动作, “滑不溜秋”的泥鳅就算捉住了,这是捉泥鳅。捉黄鳝的方法,作者介绍得更细致,作者把它分为“一般情况”和特殊情况两大类:一般情况下似乎比捉泥鳅要简单得多,只需“用黄鳝夹”对准黄鳝的前半段一“夹”即可。而“藏在水田田埂的泥洞或路边的石缝之间的洞中”的黄鳝,就要另法对待了。接着作者又将在“泥洞”和“石缝”两种不同地方捉黄鳝的方法,再行分类,详细地介绍了其不同的捕捉方法:“泥洞里的黄鳝”,需要“对着冒着白沫的一端洞口,把手握成锥状,对准洞口来回地做活塞运动。等洞口稍大,再用脚伸到洞里来回地震动”; “石缝中的黄鳝”,就要费点心思了,“一般是把蚯蚓穿到铁丝或篾片上,在洞里引呀引,把黄鳝引到洞外”,但对这方法往往“没有这么多兴致”,于是“有一个简单而高效的办法那就是在闷热的晚上我们拿手电或自制的土灯去水田里照”。作者对这些方法的介绍不厌其烦,“对着”、“握成”、“对准”、“来回做”、“伸脚震动”;“穿”、“引”、“照”。这一系列捉黄鳝的动作,作者拿捏得既准又到位,读者兴趣盎然地品读过后都可以照着做了,可谓细腻到了极点,描写到了极致,读者从一连串精妙的动作和活灵活现如在眼前的动态场景的描写中,自然而然地品出了一种自然之趣与儿童野性共生的韵味来。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就连小小的男子汉——少年儿童也走不出这窠臼。这样说,或许有点言重。或许他只是需要一种心理满足之下的快感。从这一角度来看,“我”的一些想法、做法,如“这些小小的战果终究够不上村邻的艳羡,于是我暗下决心要去下水口用竹笆抓来大盆的鲫鱼”, 就非常切合彼时彼境的儿童现实和心理的实际了。为了获得这种被众人艳羡的快感,“我”便有了下列一系列的举动:首先是“编竹笆”,其次是天天收听天气预报等雨,再次是选“下水口”。这个准备过程作者给“我”安排得很仔细,尤其是“编竹笆”这一细节,“找”竹子、“锯”长短、“切”宽窄、“削”尖、“磨”光、“砸”麻片、“搓”麻绳,最后“编结”,每一道工序,都做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唯恐有啥疏漏捉不到鱼失了被“村邻艳羡”的机会。显然,作者精心安排的这一连串动词,准确地表现了“我”的这种微妙心理。试想,一个正处在好耍好玩的年龄的少年,做事过程不是粗枝大叶,而是心思缜密,像一个经世深久的老人一样,把细枝末节都考虑得那么周到,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如果不是特定心理的支配,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特定行为?而当捉鱼的天时、地利一具备,“我”心里一阵“狂”喜,上课也早已心不在焉,“下午老师课堂上讲些什么都恍如未闻”,等到放学的铃声一响,“我”“第一个”背着书包奔向了家中。到家拿上早已准备好的捉鱼工具,便直奔早已选好了的“庙溇底”下水口。在连用“插”“砸”“盖”“加固”几个麻利的动作为捉鱼布好阵之后,作者又及时地交代了“我”此时的心情:“这些动作我早已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做起来自是驾轻就熟”、 平时很烦躁与单调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的悦耳,似在为我擂着即将得胜的战鼓”、路过水渠的村人,“有羡慕的、有恼怒的,并都用一种好奇与异样的眼神审视打量着他们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大男孩”。读到此处,“我”心中的那种畅快以及“被艳羡”就要实现的满足,自自然然地流泻出来。从“我”的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特定行为、特定心理,再联想前文后续作者为“我”所做的安排,不仅可以看出作者在通篇运筹之上所下的功夫,读者也可以体味得到,文中表现的“野趣”之趣随着作者笔墨的加重很自然地加浓了。
此时,作为对少年儿童那种稚拙的童趣的描写,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事实上此处打住也未尝不可,也可以称得上功德圆满。然而,作者于此处偏偏匠心独运,安排老天不给力,让“这场令人热血沸腾的雷雨只持续了大约一刻钟”,然后安排“心有不甘”的“我”“ 忽发奇想……用铁耙掏通了渠水,……又挖开了水田的缺口”,让“我”的那种眼看就要一尝夙愿的心理偏偏走低,“我”“私放田水事件” “闯祸闯大” 不但被“大爹”骂,担心“被罚电影”,而且终究成为小伙伴们不时的笑料。写到此处,儿童的那种“野”性的趣味显然较前浓重了许多,但作者又似乎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再施浓墨重彩,让这种带着“野趣”的情节再起高潮:当“机会又来”之时,“我”“再一次”“占据”了“庙溇底”这个下水口,而且这次不是白天,而是在晚间。这次“我”似乎较有胜算,那压制不住的兴奋,在作者精心为“我”设想的心理描写中暴露无遗——“心里想着明天的收获,只要待明天天一亮,我们这帮孩儿将颠覆你们这帮青壮年长期以来的垄断。想想明天将会迎来村邻英雄般的礼遇,心里不禁哑然失笑”。这里,“颠覆”一词用得好极,把儿童的既无知又天真可爱的特点写的很透彻。试想,“青壮年长期以来的垄断”是那么好“颠覆”的吗?可是“我”就敢这样想,而且似乎胜算在握,而且“村邻英雄般的礼遇”“明天将会迎来”。此时此刻,作者让一个早已为明天将要出现的激动人心的场景而心花怒放的活生生的儿童形象,带着未脱的稚气,带着十足的野性,带着可爱到令人捧腹的天真,活脱脱地蹦跳着走到了读者面前,读来实在是有趣,又有味,而且趣味浓厚,百嚼不淡。但作者此时似乎有意刁难于“我”——这种激动与兴奋,终于因为心灵的幼小抗拒不了“破庙廊下”的环境加上少年儿童丰富又奇特的想象所营造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最终,“我们拿着渔具回了家”。而这一离开不打紧,当第二天“天蒙蒙亮”就“急急”地起床,拿上渔具奔到“庙溇底”下水口时,“我”“立马就傻了眼,元龙已占据了下水口,而我们的两张竹笆在下水口不远处漂浮着……”至此,“我”的“颠覆”计划并行动都付诸东流,“英雄的礼遇”也随之泡了汤,“我”的一切激动与兴奋,都在这一瞬间急转直下。不需赘言,只“傻了眼”一句,机智的作者已经把此时此刻的“我”那种希望化为泡影后一时竟不知所措的微妙复杂心理摆在了读者面前,但作者又不明白告诉读者,而是如绘画中的留白一般给读者留有余地,任由读者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在无限的时空中,将少年儿童的所有的“野”、所有的“趣”、所有的“味”,扩展到无穷大,酵发到极致的醇,以至厚重到无以复加。显然,这一富有戏剧性的谋划,使得文章的情节在层层铺垫的基础之上,水到渠成地达到了最高潮,达到了最大峰值。而读者呢,此时一定是读之有趣,品之有味,无以释卷,欲罢不能。
文中作者所描绘的“野趣”多多,拙文拙笔不能道其万一。亲自走进作者的童年,你会享受到更多的童年野趣,像捉鱼之前的布阵之趣,捉鱼之时的旋蛇之趣,捉到“呆土步”之后的品尝之趣,在油菜田里来者不拒地捉“漏网”之鱼挨落油菜花担心被告知老师之趣,空手捉黄鳝之趣,用竹竿揍蛇之趣,到集市上卖捉来的黄鳝买书之趣,“孙行者”茂兴被吓得小便失禁之趣,元龙欺占“我”布好阵的下水口以及元龙妈赠鱼之趣……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俯拾皆是,不胜枚举。本文仅止于此,不再旁逸斜出,也算是给读者“留白”,让读者自己去享受这种阅读品赏的快感吧。
纵览全篇,文章描写细腻,刻画入微;一波三折,起伏跌宕;野性浓郁,韵味十足,稚趣横生,妙不可言。陈老师健笔挥洒,叙谈自如,不事雕琢,不见刻意,俯拾皆是成野趣,信手拈来即华章。读之品之,令人不禁捧腹,忍俊不禁,暗赞: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