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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星火】大地放歌(散文)


作者:山村墨人 秀才,2994.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82发表时间:2014-08-14 14:41:09
摘要:土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母亲,我们祭祀大地,我们在大地上聆听箴言,在大地上尽情舞蹈……

【星火】大地放歌(散文)
   一)土地的祭祀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雪花的余温在路面上泛着晕圈。季节刚刚立过春,日子就像皮筋被猛力扥长了一节,寒气躲在树影和草丛中,呜咽着,做着最后的拯救。月光是刚刚擦过的玻璃,两面的世界以及清晰的面孔相互感受体温带来的愉悦。门闩不再用力插好,半夜不怕有人轻轻叩响窗纸,不怕梦境突然变得坚硬起来,扎疼温馨的回忆。
   回忆是那样脆弱,经不起黑夜的钝器,经不起黑色的折磨。
   日子就是风吹来的细小物质,不知不觉我的身子回到大地。感谢生活,感谢时光将岁初的甜液递进我们的梦幻里。
   当我站在空阔的田野,我感觉到身体是土地最熟悉的种子。我的思想和触觉的每个神经都经历着土地的打量和修饰,我日益强壮,有了男人的身子,预示着我将拥有自己的女人,拥有一个繁衍作物的土地。
   我时常这样经历被风吹的感觉,哪怕将我的衣服撕碎,将我的头发一根一根逐渐薅下来,埋在雪地里,分辨不出和我放牧的羊毛、牛毛的长短。在大地的眼中我将羊群放大的同时,我像丰茂的草丛,是它们喜欢咀嚼的草料。我在羊群的包围里缩水、剩下苍白的骨头,大地深处绵长的手指,安放在最为隐秘的地方,高高的土堆是风的乳房,我的骨气从地壳里渗出来,那么一大片蒿草需要我的浸润。
   我站在窗前,我的目光比小鸟的羽毛更为光亮,试着飞翔远处。屋檐上闪动的碎小的亮光,像一个人从回忆里走出来,睫毛上的泪。我望着陌生的时光又要占据我身体的空间,因为我已经将身子里的温暖腾开了,适宜更多的欲望生长,做好接纳苦闷、忧郁的淬火锻冶我的胸肌。我不再是土地里胡乱游弋的作物,我被庄稼的秸秆焚烧贻烬。我漫长的根须兀自摆脱土地的囚禁,将要颠覆,于内心的柔弱彻底崩溃。
   土地里光秃秃的,土地时常梦想做一条宽阔的路,有孩子欢乐的歌声,有老人蹒跚的脚印。土地的韧性换取寂寞的日子,风里使劲追赶树木的高度。土地不懈的努力把找不到位置的作物带回了家,自己被尘世掩埋着,任凭我的羊群践踏和蹂躏,土地不吭不哧,低头是春分,抬头是谷雨。漫无涯际的日子轮流让土地变得恐惧和失落,黯淡的时候,雨水拍打着她的双肩,算是最好的安慰。飞舞的树叶是给大地的支票,兑回又一个沾满血腥的春天。
   我和土地并驾齐驱,儿时我骑着灰色的毛驴,看见土地里打滚的小麦,流淌的金黄,父辈熟稔的劳作让我羞愧自己缓慢的成长方式。我在土地的缝隙里捡到麦粒的同时,父辈汗水在阳光里结晶,盐粒的晶体棱角分明,多年来一直在器具里泛光,不定期我都要在日子丰盈面前炫耀一番,它的光泽使我不敢和浮世的霓虹灯苟合。
   一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土地一起一伏,土地穿越父辈的身体,父辈留给我一把豁口的镰刀,一捆草绳。我的羊群和牛犊一次次把肉体和血液将我赎回,我的肉体只剩下指甲,牢牢攀缘着日子,不时抓破月光,黑夜的汁淌在大地堆砌好的麦秸上,作为年末祭祀父辈的燃料。
   土地安详的眯着双眼,漩涡里叶子像纸币一样贩卖树木的绿色,就像我把父辈坚实的身子用岁月的剪刀削薄的,我愧疚父辈。我的无知是我成了别人的父辈之后,我感觉父辈这个称谓的疲惫。我有限的血液让日子吞噬,我的骨骼支撑着阳光和雨雪的重量,土地是我永远无法断奶的母亲。
   我抽打我的牛羊,诅咒昨天的坏天气,我的小麦是谁在上面打了一夜的滚。望着云朵慌慌张张向西奔走,土地像我酗醉莽撞的样子,一头栽在雨水里,睡过了整整一个夏季。我的泪水习惯在眼睛里溜达,忘不了匆忙的时候出来在脸颊赶集,我的愁绪廉价出售,毫无吝啬。我在土地的边缘徘徊,夜里我听见土地的叹息,吧嗒吧嗒的谷穗和草丛低语。行走的夜色撕碎了雨帘,我惊喜若狂,抱一捆新鲜的麦草,熊熊的火光透夜燃烧,这样,依稀里我会看见父辈和我一样盘坐在火堆边,给大地叩首。
  
   二)土地的箴言
  
   春天的河流把大地的光芒举起来,我是这个光芒里最细的轴线,随着土地的湿气旋转漂浮。我轻盈的身子被土地的潮气撩动,整个冬天蓄积的热气在头顶日益茂密,风吹过来的时候像火焰一样舔舐我的脸颊,我的脚趾深入土地微喜的唇裂里,我像河流,屏息后进入冷漠的黑暗。
   我细小的呼吸近似甜蜜,我的喉结一起一伏,与土地波动的曲线一起吸引寂静,吸引种子的力量。我知道这个冬天在土地停留的长度。当一阵风穿越我身体的时候,我听见土地对我的箴言,校正我言行的放荡,在土地上擦拭过的诺言,痕迹再次像流水渗出来。我使劲浑身的解数,猛烈吸纳土地的馨香。土地酥软的身子使我再次想到母性的体香,我是游弋在土地子宫的一个婴孩,我在母体的盐水里从春分到霜降,我健康的成长使土地更加喜欢炫耀自己的虚荣,妊娠斑在白花花的寒霜里晶莹剔透。
   我迷醉于这种母性的赐予,我丰硕的日子注定与花朵有关,且四季灿烂。我常常从梦境里醒来,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朵花的萼,我脱离黑夜的躯干,我酝酿自己的幸福,扮演土地的蝴蝶,装饰土地单调的色泽。
   我俯下身子,庄稼吸附着土地的箴言,骨骼坚实,当我躺在土地上的时候,卑微的内心彻底被土地的灵魂驯化,我感到这些幸福是从我的毛细血管蔓延过的,有草丛的柔性。我的脚步养活着身体的方向,土地上闪烁着绿色的淬火锻冶我的韧性。我一生的性情灌溉着对土地的忠实,我接受土地日落日出的循环,我是在土地上不宜稀疏的果实,适合和大多数庄稼一起幻想爱情的秘密,那么多来自大地的奇妙的光线累积着,使我在秋后眩晕。
   小时候我坐在父亲的旁边,我指着远处的作物,但父亲把这些作物的名称彻底嵌入我的脑海,我被强烈的作物气息陶醉,我的乳名和这些作物的种子是父亲一生守望的幸福。我生命的弧度是父亲脊骨里最为鲜活的血液,是深藏在父亲和土地之间的气流。那时候我躲在树木的背影,我是父亲言语里的精灵,土地正被阳光沉沉的压着,覆盖着旺盛的草丛,翠绿的蚱蜢,锃亮的触角是父亲梦语的音符,我最初是听懂黑夜被月光划破了口子的含义,读者父亲对土地如饥似渴的爱。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父亲在土地不易发现的地方把我搂紧,我仰面抵着晴朗的天空,心里有碧绿的叶子作响,使我忘记许多饥馑,忘记作物土地比我在父亲怀里更需要真实的内容。
   时光让我放下背负在内心和灵魂的液体,我的土地有时用忧伤的手指抚摸我的作物,我闭上眼睛的瞬间,作物给我与生俱来的恐惧。我在土地的箴言里萎缩自己,想起父亲,想起一个晴朗的日子去看看母亲的坟茔,哪里有我和父亲亲手洒下的一把谷物。
   春天是褪了皮的阳光,嫩的经不住手指的压迫,土地很难把握,比我更加显得无所适从。我已经从炉火里抽出孤独的轮廓,我将在大地上像花瓣一样把生命传递给季节。我身体的沉重要作物的纤细来支撑,我怀疑我被土地的盐水噎住,喊不出甜蜜,生怕自己会在土地里腐烂。我时刻谛听土地的箴言,挣扎着,我有石头一样的头盖骨,我的习惯将在接受冰雹和暴风的到来而忽略死亡,对死亡的解释简单到一种作物熬过了秋天和夏天的温暖差异。我在土地的经历也就不再玄妙离奇,甚至作为一粒来年的作物种子被儿女珍惜。
   我反复寻找通往土地箴言的入口,能给我耳熟的教训,我接触一粒种子的力量把春天迁徙进土地,我尽量联想我的父亲劳作的场景,尽量远离孤独、牛羊,学会箴言里的技巧,作土地的弱者,释放蓬勃的生命,我相信生命交替着层层苦难和幸福,我会孵化出来,像太阳机械的做着光明和黑暗的表情。
   我珍视土地的箴言,像农具在土地里泛着金光,这些金光不就是作物的体液吗。
  
   三)土地的经纬
  
   风一年四季都在行走,而且选择在父亲的庄稼地里。风的大脚在水面上哗哗作响,一轮油晃晃月亮被皱褶,成我梦中的水饺,是母亲亲手捏过的皱褶。父亲指着不远处燃烧着的火焰对我说,这些草都是吸收了冬天的暖气才有的火焰高度。我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随着父亲把所有田埂上的枯草都点着,父亲要把这个冬天的刽子手烧尽。
   父亲彻底燃烧草丛的过程中,我闻到了骨头的味道。
   冬天到底没烧尽,春天来临的时候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谎言,父亲真实的谎言。
   我在冬天的时候仔细看过草丛,草丛弓着腰,分明是些可怜虫,它们时而直立,时而弓腰曲背,对着风献媚,一副下贱的卑样。草丛呜咽的时候我扑哧笑出声来。依稀里我看见奶奶哭爷爷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只是我看见奶奶是捏着鼻子的。
   我坐在田埂上看大量的蜘蛛从火堆里逃窜,父亲依旧拿着火柴在草丛里躲着风吹。西边的大火转眼就引到东边的芨芨草里。芨芨草是草丛里唯一有骨头的,燃烧起来噼里啪啦,而后是疾速弯曲,即便成为炭火,它自始至终像一根弯曲的黑铁丝,盘曲着一圈光线,一圈春天的温暖。
   父亲最后开始点燃南北两条埂上枯草。父亲的每个细节都很认真,他手里的火柴渐渐减少,大地上的火焰一堆堆升高而后给大地留下一眼眼巨大的窟窿,像镶嵌在土里上的眼睛。从东西到南北的地埂,父亲是被风吹过来的一片玉米叶,抑或是流水赶过来的一只蚂蚁,父亲不停地在土地上变换自己,变换在土地上的原点。土地是狭窄的,土地是一张没有开数的白纸,父亲随着自己的梦想挪动一条线段,父亲弯下身子的时候风穿过他的双膝,我看见父亲分明在打颤,因为我穿着他的羊皮袄!
   父亲渐渐走远了,我睡在春天的大地上,酥软的土地接纳着我稚嫩的身体,在父亲的眼中,我和这块大地一样年少无知,简单极了。朦胧中我贴着母亲的胸,母亲的心跳和体肤的馨香形似成群的蚂蚁钻进我的脑海,我听见母亲轻轻唤着我的乳名,手里攥着为我糊好纸鹞子,远远地向我走来。我又感觉着母亲俯下身来吻着我的脸盘,她的两手掬疼了我。
   当我醒来时我看见父亲又把另一块地上的草丛点着了,此时的父亲脸上抹着草灰。父亲讪讪的看着我,说今天的风大,柴点不着,蹲下来嘴吹也不着,大概是草潮湿了,他回去再取盒火柴。
   春天的大地上除了睡在羊皮袄里的我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羊群外,父亲瘦弱的身躯砥砺着倒春的寒气,父亲行走过的轨迹在他的土地上放大,延伸着黯淡寂寥的半径。
   在父亲的脑海里,这个春天的风是为他吹过来的,我就是他开放在田地上的第一朵花,让他左顾右盼,心旌摇曳。在父亲朴实而又简单不过的一生,太多的土地情结叫他的思想萎缩,逐渐变得少言寡语,整天阴着脸。他一生的过程都与土地有关,好多际遇都与他擦肩而过。
   大哥十七岁上入伍,在陕西呆了七年。原本不想回家的大哥父亲愣是被叫了回来。大哥在生产队里干了几年农活,县上来了招工的,父亲又舍不得把大哥撒出去,大哥是长子,是我们整个家庭的顶梁柱。当时父亲是生产队长,手里握着社员的基本权,可父亲却推荐了别的人。那些旧岁月招工出去的如今都高官厚禄坐享政策的实惠,而大哥如今除了几亩地的葡萄园带给他欣喜外,一提到父亲,提到相关土地的问题,大哥都阴郁着,显得很不自在。
   大哥直到父亲去世都在埋怨父亲,埋怨父亲的思想过于迂腐,路太狭窄,一辈子总想把儿女都塞在自己的肋骨下,永远长不大。
   父亲没能掌握好自己的思想发展,没有修正自己的观点,甚至实在落伍。父亲被土地俘虏了一辈子,最终也没逃脱土地的羁绊,没能挣脱土地的桎梏。
   父亲下葬的时候,从来没有掉过泪的大哥抽泣着,大哥花白的头发闪烁着和父亲头发一样的光泽。岁月已经把黄土赶到了大哥的胸前,大哥一向挺直的脊背也在土地的重负下弯曲的像一张弓,搭在这条弓上的作物除了大哥的葡萄园和玉米、苹果、蚕豆···还有远在深圳的侄子。大哥在父亲土地的经度上扩张了自己的纬度,两个侄子一个考上了博,一个走上了经商的道路,远走他乡。
   这几年,大哥每每到传统的节日都到父亲的坟头摆一些新鲜水果,嘴里念念叨叨,像给父亲交代什么,尽管声音很低,但我知道大哥在说什么,至少他想给父亲说,自己不再埋怨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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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土地,万物之起源。她不懈努力把找不到位置的作物带回家,她养育了我们,让我们日益强壮。她是我们永远无法断奶的母亲。作者通过父亲对土地如饥似渴的爱,我的懵懂经历、感受,还有大哥不情愿地被迫留在父辈劳作的土地上,心生埋怨到理解,最后升华到“在父亲土地的经度上扩张了自己的纬度”,深深表达了对土地的依恋热爱之情。三则看似独立为篇的散文体,却又层层相连,步步紧扣,最后完美升华!最后一则作者从描写姐姐带补丁的长衫和童年与伙伴的一次不愉快的流血事件写起,到多年后再见,曾经霸气的伙伴如今笑吟吟地谈起当年,不由感慨是我打开了记忆的伤痕,还是岁月缝补了我们内心的裂痕?一语点题,犹如画龙点睛。文笔,布局无懈可击。堪称佳作!推共赏!感谢支持星火!【编辑:清舞飞扬】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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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舞飞扬        2014-08-14 14:43:57
  再次编辑老师大作,仍是震撼不已!辛苦了!
2 楼        文友:七消        2014-08-15 15:32:23
  山村墨人老师文笔不菲,深值学习,拜读了!!!
有人玩笑,有的人笑。
3 楼        文友:涓子        2014-08-15 22:25:55
  读墨人老师佳作,确实受益匪浅,拜读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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