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七号车厢(小说)
夜晚十点,某县城派出所值班室的电话忽然急促的响起。
“咛咛咛咛……”
值班的民警小李抓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又带着喘息的求救声。
“喂,是派出所吗?”
一、
这是拉萨至成都的普通列车,也许是旅游淡季的缘故,车厢里面的人并不多。陈均看了看手中揣着的票,眉头一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七号车厢?”他兀自嘀咕一声,又是七号车厢,难道这就是天命?他坐着七号车厢来,此时又坐着七号车厢离去,这个七字在他眼里,犹如一张空白而又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缠绕着他。他又重重的叹了叹口气,摇了摇头,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安静的坐了下去。
火车,在藏族这片土里缓缓地前行。陈均抬起手腕,他紧紧地盯着手表看了许久,不知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心事,竟然发起呆来。对面的位置坐着一名长发齐腰的姑娘,那姑娘似乎也是来拉萨旅游的,对沿途的风光有点意犹未尽,她摆了摆手中的相机,对着外面的风景拍着照。
“咔……”
姑娘收起相机看了看,嘟起了小嘴,似乎是对这张照片并不满意,于是又摆弄着相机,咔咔咔的连续拍了几张。这几道咔咔声,让沉寂在思绪中的陈均回头神来,他盯着姑娘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会,对啊,这个姑娘,不就是在大昭寺门口,花了好几百块买了一颗佛珠,被别人称作傻姑娘的那位吗?
“咔……咔……”那姑娘依然乐此不彼的按着快门键,陈均觉得这几道接连响起的咔嚓声,就像心脏跳动的起伏声,此有此无的感觉,让他得觉得有点心烦,他沉静地看了看她。
姑娘似乎是觉察到了陈均的眼色,对他微微一笑,收起了相机,有点尴尬地对他招了招手。
“嗨……”
“嗯。”陈均看了看她,很不乐意的用鼻音应了一声,声音有点沉闷。
姑娘看了看他,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死气沉沉的,又想与他搭话,陈均却闭上眼睛,只得无趣的往车厢看了看,见人并不多,于是把自己的行李挪到另一边,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相机。
列车依然缓缓前进,不慢也不快,三个小时过去了。
二、
此时已经是晌午1点钟,列车已经过了拉萨到达了那曲县的那曲站。火车停了下来,上来的人也不多。一名粗壮的大汉拖着行李从过道里走了过来,他看了躺在座位上沉睡的陈均,陈均的身姿是倾斜的,两只脚是竖着的,大汉看了看他,不易觉察的笑了笑,伸出一脚轻轻的勾了勾,陈均那半边腿就摆了下来,正好挡住了大汉的去路,他盯着陈均故意喊了喊,“让一让,让一让嘞……”
见陈均没应答,似乎是睡得太死,又重重的喊了一声,“让一让!”这声音把陈均从睡梦中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看着面前这名彪形大汉。那大汉盯着他瞧了瞧,气愤地喊道,“小伙子,叫你让一让,没长耳朵啊?还是想讨打啊?”
陈均不屑地冷哼一声,冲他扬了扬眉。那大汉见状,气的是横眉冷竖,揽起衣袖拧起一个拳头就冲陈均喊道,“咋地?还真讨打?”
跟在大汉身后的一名女孩赶紧伸手拉住了他。
“哥,你别这样……”说完,又尴尬地看着陈均,做了个道歉的手势说道,“真不好意思啊,我大哥这人就这样,你别介意……”
陈均摆了摆头,把头靠近窗口,脚已经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他本是一个懂礼节的人,但此时不同往日,他还真希望大汉给他来上那么一拳,当然他并不会怪罪大汉,只觉得自己应该受这么一拳,也许这样,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大汉摆了摆手,看了陈均一眼,拖着行李找到自己的位置,两个人坐了下去。
此时离成都的路程大约还有40个钟头。现在时分是下午两点整。
三、
列车缓缓启动了,速度并不快,窗外的风景一览眼中。远处是连绵起伏高耸如云的山峰,近处,草原的边上,几名身材矫健的藏族汉子骑在马背上追赶着前面的马群,他们要把散乱的马群驱赶在一块,准备集体迁移。马儿在前面蹦跑,后面又有骑马的人驱赶,这道属于藏族人民的独特风景线,被七号车厢里的游客一览眼中。
“好骑术!”一道喝彩声忽然响起,原来是刚上车那名粗壮的大汉,见了外面的情景不禁赞叹道。
大汉身边那名女子,紧张地盯着窗外,一动不动地看着,也不禁鼓手称赞,“他们的骑术可真棒啊!”
“那是,这些藏族人们世世代代就靠着草原生活,这斗牛骑马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粗壮的汉子刚说完,就听见围观在窗口的几名游客发出了“啊”的一声。细细看过去,原来是一名骑马的汉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汉子也够灵活,借着惯性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又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爬了起来,翻身继续上了马背。几名围观的游客心惊不已。
“好险!”女子捂着胸口深呼了一口气。
大汉瞅了瞅她,眼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地飘向了陈均,反而是笑了笑,大声的对着几人说道,“呵呵,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
此时,列车已经渐渐提速,这一幕很快的就消失在几人的眼中,几个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继续谈论着刚刚那惊险刺激的一幕。
一名女列车员推着一架子水果和零食从过道中走了过来,一边走着一边用熟练的口吻喊着,“水果、馒头、饮料、矿泉水、方便面……”她推着架子转眼来到了陈均的旁边,揭开一锅子热气腾腾的面包馒头冲陈均喊道:“这位乘客,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陈均摇了摇头,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不是他不饿,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胃口。
列车员看了看他,觉得他脸色有点苍白,关心地说道,“这位乘客,要不要喝点什么?”
陈均还是摇了摇头,列车员只得推着架子继续喊道,“水果、馒头、饮料、矿泉水……”
四、
夜色渐渐逼近,很快就到了下午六点钟,列车依然不紧不慢的缓慢前行着。
粗壮的大汉虽说是个粗汉子,但话语连片,对西藏的民族风情又是特别的了解,他与身边的女子说着西藏的奇闻异事,很快七号车厢里面的其余游客也被吸引了过去,几个人马上就有说有笑了起来。
“关于朝圣这个话题,自古以来有许多人,一生中不为其他,只为了朝圣……”
粗壮的汉子说着,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大口又继续说道,“朝圣的路是清苦而又朴实,平静而又满足,他们的路是如此的反复却又枯燥。他们一生劳碌,每到一个地方,搭棚、牧羊,等赚够了继续前进的路,又把一身家当卖了继续朝圣。有时候他们匍匐着,一步一磕头,朝着头顶的热日跪拜……”
几个人听得惊叹不已,大汉停了停,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又继续说道:
“朝圣的路是如此艰辛和枯燥,但他们心中执有一个念头,朝着一个方向,从不轻言放弃,风雨无阻,就算是死在朝圣的道路上,那就是已经修成了正果,一生无憾!”
大汉说完,不经意地看了看陈均,见他也是撑着双手,似乎也是在听着,对身边的女子故作高深地说道,“妹子,人生风风雨雨,一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这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看看你,就芝麻点的小事情,就闹不开心,拉着老哥出来散心,你要学学那些一心朝圣的人呐!”
女子嘿嘿笑了笑,对着大汉吐了吐舌头,“你拐着这么大个弯,还不是为了劝我,我当然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啦!”
几个人也是点了点头,对大汉的见识广阔伸出了大拇指。
五、
“朝圣,朝圣……”陈均听完,心中对朝圣的概念有了个全新的意识,这与他之前理解的完全相反,以为到了拉萨就到了心中的圣地,与朝圣也有关联了。是啊,他错了。那些目标专一的人才配得上是朝圣,不管路途是多么艰苦,朝着心中向往的圣地,一步一个脚印,从不轻言放弃。而自己呢,为了那不复存在的爱情,为了那七万块钱……
唉,他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来西藏的目的,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心中那一丝丝坚定的念头,也忽然摇摆不定了。
正想着,忽然被一道声音给惊醒了。
这是过道中忽然走过来的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手里拿着手机正与人大声说着,说着说着,就很急促的喂了几声。
女子纳闷的看了看手机,小声嘀咕道,“原来是没电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了身边的陈均,一屁股挨着陈均坐下来,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脸说道:
“嗨,帅哥,我手机没有电了,能借你的手机通个电话吗?”女子说完,拿着熄了屏的手机在陈均面前晃了晃。
陈均厌恶地看了看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与自己遇到的那个骗子,行为竟然相差无几。
“走开,骗子!”陈均厌恶地对她吼了吼,惹得旁边的几个人立马望了过来。
女子有点尴尬的看了看他,脸是又青又白,站起身来跺了跺脚,狠狠地看了陈均一眼哼道,“你说谁是骗子啊?”
陈均盯着她看一眼,指着她吼道,“你,你,你们都是骗子,滚呐!”
女子被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陈均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扭着头冲着陈均骂了一句神经病走了。
旁边的人立马议论纷纷,也不知是说着什么,陈均闭上眼睛,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骗子。
六、
晚上八点,陈均是米粒未进,他双手无力,四脚发麻,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他很喜欢这种身体即将脱离痛苦的感觉。火车依然缓茫前行着,铁轨与火车的轮子相互摩擦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似乎每走一步,都有个声音在向他招手。陈均看了看手表,离晚上十二点就差四个钟头了,那渐渐逼近的时刻,使得他口干舌燥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的怀里揣着一瓶早已准备好安眠药,药的数量已经足以让他永远的沉睡下去。
七号车厢里的人都在就着昏暗的灯光吃着晚饭,一名列车员推着满是食物的架子从过道中走来。看了看周围几个人巴扎巴扎吃东西的模样,又看了看陈均,她轻轻问道,“这位乘客,您需要吃点什么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列车员又问了问,还是没有回答,只得推着架子走远了。
那个粗大汉子的妹妹拿着一包方便面走了过来,伸手就把面包放在了陈均的面前。
“帅哥,吃点吧,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对他笑了笑,又要开口说话,粗大的汉子对她摇了摇手喊道,“妹子,快回来,别让他把你当成骗子咯!”
那女子叹了叹口气,神情紧张地看了看粗壮的汉子。
粗壮的汉子朝她点了点头,她会意,立刻起身离去了。
过了一会,过道中走来一名年轻人,他提着箱子走进了七号车厢,他朝粗壮的大汉不经意地微微点了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此时七号车厢里面共有八个人。吃饱喝足之后,粗壮的汉子又开始讲起他在西藏遇到的奇闻异事。除了那名刚进来的年轻人以及兀自发呆的陈均,其余人是全部都凑了过去。
那年轻人竖着耳朵听了听,又看了看沉默着的陈均,冲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嘿,哥们,他讲的挺过瘾的,我们一块儿去听吧?”
陈均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七、
粗壮的汉子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几个听着的人听得意犹未尽。汉子看看了手表,已经是夜里十点了,连忙摆了摆手。
“不说不说了,得好好休息了,大家也去休息吧。”
几个人回到了座位上,那名年轻人也是意犹未尽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看了看四周,见几个人都是趴着歇息了,顿生无趣,只有陈均一个人还坐那愣着,似乎是想着什么事。他把屁股一挪,就挪到了陈均的面前。
“嘿,哥们,发什么愣呢?”
见陈均并没有回答他,也不气馁,继续说道:
“漫漫长夜啊,真是无聊,我们聊会吧?”
大汉一见,乐了,这人到真是有点奇怪,他不去找别人聊天,非要凑到他的面前,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想着,他不屑的冷哼了声,“哼,真是自讨没趣。”
陈均抬了抬眼,也不知是否听到大汉的嘲讽,竟然破天荒地对着年轻人嗯了一声。
也许他不知道,他这破天荒地的一声“嗯”,竟然成了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
年轻人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陈均的对面。
八、
也不知这年轻人怎么搞的,坐下来之后也不说话,就是歪着头看着窗外,与之前活泼的性格有点反常。
等到旁边的几个人微微的发出了鼾声,他忽然转过头来对着陈均咧开了一脸笑容。
“我从你身上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说着,凑着鼻子嗅了嗅。
陈均皱了皱眉,不满地看了看他。
“嘿嘿,你别见怪,我只是说,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说完,他又凑过来俯在陈均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我们,是一类人。”
陈均不自觉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和你?一类人?他又看了看手表,此时是夜晚十点钟,还有两个钟头,我与你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今年多大?”他问陈均。
等了一会,见陈均一脸沉默,于是摆了摆手,“算了,看你这样也不会告诉我,那我告诉你吧,我今年二十六岁。”
“二十六哇!”说完,他兀自的伸了个懒腰,显得有点不以为意,“正值青春年华,事业风顺呐。”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叹了一口气,“你说,钱啊,情啊,爱啊这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嘛?”
陈均被他问了个正着,就好像自己藏在心里的心事,被他一眼就给看出来了,脸色变得苍白。
年轻人却置若罔闻,又是一脸自嘲地笑了笑,“原本坐在这里的,应该还有个她。”
陈均心里一动,莫非他……
“很奇怪吧?我们十八岁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