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坐在工地宿舍的板铺上，一手抠着臭脚丫子，一手满天下地比划，嘴里喷出吐沫星子，大声地胡咧：“我看到那骨头还连着筋，筋上还冒着血丝呐。”
　　 这间宿舍里住着四个人，老胡年岁最大，爱吹牛，爱白话，爱开玩笑。大伙在议论上午挖地槽挖出人骨头的事。宿舍还住着两个90后，下铺那个叫李海豹，放线工的头，小伙子虽然年岁不大，可很有主见，啥事拿得起放得下，没少给工地出谋划策。他正躺在床上看书，合上书本，对老胡说：“胡老吹，别瞎白话啦，那骨头起码有上百年了，都烂成碎渣渣了，还血丝呢，是你的吐沫星子崩上了吧！”
　　 二林子比李海豹小二岁，住在上铺，是扯线尾巴的，就是给放线工打下手的，睁开睡意蒙胧的眼睛，喃喃地说：“听我爷说，黑山阻击战那阵咱工地这儿打的最凶，那死人像高梁茬子似的，一个挨一个，兴许是那些人的骨头吧。”
　　 老胡又接过话来：“也许是吧，死的都是冤鬼，有的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有的人连姓什名谁都不知道，穿着国民党中央军军装，连个装死的衣服都没人给换，就死了，冤魂，冤鬼呀！”
　　 打更的吴老歪不知啥时进了屋，对大家说：“睡觉，别说了，又是什么带血的人骨头，又是什么穿国军军装的冤鬼，吓得我这打更的都不敢在外边走啦。”
　　 大伙这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早晨刚上工，李海豹和二林子到办公室取经纬仪，就听打更的吴老歪蹬蹬蹬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工地头儿说：“头儿，这更我打不了啦，昨夜我撞上鬼啦，穿国民党军装的伤兵鬼，朝我要酒喝！”
　　 工地项目经理叫郑本正，工友都叫他“头儿”，对吴老歪笑了笑：“看你又喝酒了吧，告诉你，打更不许喝酒，这回得真罚你啦！”
　　 吴老歪急了：“没和你开玩啦，我真撞上鬼啦！”
　　 “别急别急，慢慢说。”头儿给吴老歪倒杯水，让他坐下。
　　 “昨夜里，我到海豹那屋叫他们睡觉，就回打更房了，摆上花生米，倒半杯白酒，刚想喝，就从窗外伸进一只穿着洗得发白军装的大黑手，手指还缠着渗出血迹的绷带，说了一句：‘大哥，给我喝一口。’把我吓得，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连滚带爬跑到2号更房，躲了一夜。头儿，就是给我八万吊，这更我也不打了，趁早换人！”
　　 郑本正是个大好人，笑着说：“换人，也得让我考虑考虑呀，三天后，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吴老歪走了。头儿坐还在椅子上发呆。还没有走的李海豹对头儿说：“你说吴老歪真撞见鬼了？”
　　 “我也不信，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许真的，唉，不好说。”
　　 “你今天换了吴老歪，明天来个王老歪，再撞见鬼啦，那还有个头吗？”
　　 “那咋办？”
　　 李海豹把经纬仪背在肩上，正了正安全帽，一本正经说：“头儿，我保证两天给你破这个案，抓个鬼来让你看看。”
　　 工地上一共四个90后，除了李海豹和二林子，还有两个小妹都在饮食班，92年那位叫张丽，小的那个叫鲜鲜。他们四个分别生于91、92、93、94年，工头儿有时不叫他们名字，就直接叫91、92、93、94。90后的年轻人，有着一股朝气，他们也经常聚在一起，谈些网络趣事，唠些明星八卦，当然也说些工地上的新鲜见闻；有时还弹弹吉他，唱唱喜欢的流行歌曲，有时海豹还拿出他那DV，让大伙欣赏他自己拍摄的工地新闻。这天晚上，他们又聚在了一起。
　　 二林子打开了话题：“最新消息，海豹要给头儿抓鬼，要抓个真鬼！”
　　 两个女90后急问，怎么回事。
　　 二林子就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世上哪来的鬼？都是庸人自扰。”张丽说。
　　 鲜鲜看法可不一样：“信者自有，不信者无。我信不信呢？那看91哥抓着抓不着鬼了。”
　　 李海豹笑了笑：“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我上哪儿抓去？大伙还真得帮我想想办法，两天破案，穿洗得发白的军装，手上缠绷带，咱工地上也没的这样的人，那也许是外边的人。”
　　 “对喽对喽，有一天晚上我站在窗前涮碗，真看见一个穿褪色军装的人在外面走，好像回迁户老宋家那个疯子二愣子。”张丽不经意地说。
　　 老宋家住工地南边，是个回迁户，老两口有一个儿子，当了兵，嫌管得严，受不了，就逃了回来，受了处分，还因为搞对象，一股火，得了精神病，不打人，不骂人，就爱穿上军装在工地周围乱留达，瞎转悠。
　　 鲜鲜也回忆说：“有一次，他把手伸进带防盗筋的窗口，我撵他，他一缩手，只听哟呀一声，我想许是他手划破出血啦。”
　　 李海豹一听明白了，扯过二林子就往外跑。“走，抓鬼去！”又补充了一句：“把我那DV也带上。”
　　 二林子似懂非懂：“91哥，真抓呀！”
　　 晚上，李海豹把DV往办公室桌子上一放，对项目经理郑本正说：“头儿，鬼抓着啦！”
　　 “在哪儿呢？”
　　 “你就把吴老歪叫来，我一定叫你们看见鬼！”
　　 二林子也帮着说：“这鬼呀，青面红发，巨齿獠牙，大红舌头一伸六十五公分三厘八毫米长。”
　　 头儿只是笑，不动身：“你们这些90后呀，给我添乱，我正愁换打更的人选呢！”
　　 李海豹让二林子找吴老歪。
　　 不一会儿吴老歪来了。李海豹打开VD，说：“吴老歪，你看看这是不是鬼的那只手？”DV画面上一只大黑手，无名指缠着绷带，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吴老歪吓得还在打哆嗦，战战惊惊地说：“就是，就是，朝我要酒喝。”
　　 “你再看这是谁？”李海豹把镜头一拉，邻居宋家二愣子全镜出现了。
　　 吴老歪和工头儿一起啊了一声：“原来是他呀！”
　　 工头儿郑本正得着理不让人了：“吴老歪呀吴老歪，一个魔症，就把你吓尿裤子了，你这更咋打的，上岗还喝酒。”
　　 吴老歪点头哈腰地笑着说“头儿，以后我保证不敢喝酒了，别再把鬼招来！”
　　 头儿笑了：“打更去吧，要招个女鬼来，那我们可就管不了啦！”
　　 吴老歪走后，郑本正对李海豹和二林子说：“你们90后还真行呀，天不怕，地不怕，连鬼都怕！给你们记上一功！晚上请你们嘬一顿。“
　　 ”那得叫上92、94，她们也有功劳！”李海豹的手和头儿的手在空中来个双手击掌，就OK了。
　　 饭店选在工地北街左手边一拐弯的好再来饭店，五位坐齐，上了酒菜。头儿举起杯，提议大伙一起来干一杯，说：“都端起来，你们90后，别看年轻，可有魄力，有胆识，什么来的，朝气蓬勃，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打心佩服。来，干了！”
　　 李海豹喝了酒，说：“通过抓鬼这个事，我看咱工地缺少一种精神，那叫企业文化。”
　　 头儿有点搞不明白：“听说过企业文化，可这和工地干活好像不沾边。”
　　 张丽念书就是个好学生，背书嘡嘡的，她对头儿的话可就掰差开了：“企业文化是企业的灵魂，是推动企业发展的不竭动力。它包含着非常丰富的内容，其核心是企业的精神和价值观。这里的价值观不是泛指企业管理中的各种文化现象，而是企业或企业员工在从事商品生产与经营活动中所持有的价值观念。头儿，听明白了吧？”
　　 “行行，别背书啦。听听91的吧。”
　　 李海豹像胸有成竹似地，又很真诚地说：“我们都想把工程搞好，安全质量进度都上去，这就得让全体工友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要有凝聚力。我们想先办个小文化室。找一些有正能量的书刊，让大家看一看，还可以放一些保证安全、加强质量的录相，我们还可以拍点工地的DV，把工地那些好的、不足的人和事播放出去，提高大家的文化素质，准能对工地的工作起到一定的好作用。”
　　 头儿夹了一口菜，点点头说：“办可以，有二条要求，一不准影响工作，二是工地不投一分钱。”
　　 经过四位90后几天的忙碌，小文化室在工地会议室终于开张了。这天晚上下了工。请来了头儿和一些工友们光临。门口，张丽和鲜鲜拿着彩绸欢迎大家，二林子高声喊：“请头儿郑本正和91李海豹先生为文化室剪彩！”头儿一模这彩绸，唉，那是彩绸呀，原来用一根绳子缠上红纸做的，离远看还真以假乱真，剪完彩，放了几响鞭炮。就请大家进入文化室。别说，小屋还真有文化氛围，墙上贴着关于安全生产、文明施工的图片和标语，靠墙一排书架，放了满满的报刊杂志，对面墙上挂着一个人52寸液晶电视，天棚上挂着串串纸花，窗前的地上摆着几盆盛开的鲜花，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书架上的书大家随便看，看完可要回原处啊，好让别人看。”李海豹对大家招呼着。“今天还播一段安全生产录相，看完大家再走。”
　　 老胡拿着一本书，翻开几页，急了：“我这眼睛，我看不见字，字看见我了。”
　　 李海豹拿过一副老花镜，笑呵呵对老胡说：“老花镜忘了吧，这儿有。”
　　 播放安全生产的录相带了。头儿一边看一边说：“大伙都看仔细点，以后谁犯了我罚谁。”工人们都知道，只要他不拿出罚款单来，说罚款都是吓唬人的。
　　 老胡是个安全员，他也随声附和：“头儿假罚，我可真罚呀！”
　　 头儿对老胡说：“我说你给我认真点看，再有犯的我先罚你！”
　　 小文化室对工地还真有好处，工地的安全违章现象一直没发生，质量，听检查员讲也在不断进步，一切顺理成章。进度自然也就上去了。头儿坐在办公室心心里很高兴，很满意。这些90后真帮了我大忙。
　　 这天晚上，听说要播放李海豹拍的DV，来的人更多了，坐了满满一屋子。液晶屏上播放安全员老胡在工地转悠，发现有人没戴安全帽，就上前批评，还扯下张罚单，老胡沾沾自喜起来，站起身，猫着腰，直往前凑：“咋没看见我那红痦子呢？”后边的人直拽他坐下：“知道是你呀，快坐下，我们还看呢！”一会播放模板工在高空支模，一会儿播放混凝土工在振捣，一会儿播放混凝土泵车在送料，一会儿播放塔吊长臂在半空旋转。又出现了字幕：黑名单。看见了有一个没戴带安全帽瓦工师傅。老胡坐不住了，碰碰身后的那个人：”我咋没看见你没戴安全帽呀？”那位师傅急了：“我砌砖，砂浆干了，用安全帽舀水去了，”“你那小水桶呢？”“摔掉底啦。”老胡说：“不行，得罚你！”那个师傅说：”别罚别罚，看我戴着安全帽呢！”
　　 把老胡逗笑了：“在屋里你咋还戴安全帽啊？”
　　 “我这是将功补过呀！”
　　 这会儿正播放塔吊吊起一大捆钢筋，那解说也特别逗：“二吨钢筋让我吊，把我老吊累弯了腰。”
　　 头儿问身旁的塔吊司机：“你那十不吊呢？这么重，还吊！我罚你，看把塔吊累的，会出人命的！”
　　 “钢筋头非让吊不可，说出了事故他负责。”
　　 头儿问钢筋头：“是你说的吗？”
　　 “是是，以后我改，一定改！”
　　 在回宿舍的路上，头儿叫住了李海豹：“91，DV这玩艺好学吗？”郑本正看出了DV的重要，看到了企业文化的作用，他也要学拍DV。
　　 第二天，头儿把四个90后叫到办公室，说：“给你们四个一项任务，把那些安全图片、标语贴满全工地，不许留死角。再安个大喇叭，宣传工地好人好事，当然也要批评坏人坏事了。去财会那儿拿三千元钱，不够再支。”
　　 四个人齐刷刷地向着郑本正敬个举手礼，异口同声：“是！头儿。”
　　 几天的努力，工地可真是旧貌换新颜了。看那砂石归方，砖瓦成垛，施工机械擦得铮明瓦亮，摆得井然有序。醒目大幅标语、提示字块夺人眼球，办公室前用钢筋焊的花架上摆满各样花草。大喇叭正放着一首那曲歌，那曲谱很熟，可那歌词分明是唱咱工地的事，准是90后填的词。
　　 头儿领着四个90后绕工地走了一圈。说：“还行，进工地好像逛公园啦。可要保持呀！”
　　 老胡正在巡查电器线路，头儿上前问道：“你看这工地咋样？”
　　 “太好啦！以前我不敢穿软底鞋，生怕钉子扎脚，这回可以光脚丫跑百米啦！”
　　 吴老歪也走了过来，头儿笑问他：“又撞上鬼啦？”
　　 “哪儿呀？前几天他陪我绕工地走走，我还得供他喝茶抽烟，还告诉他早点回家。”
　　 “哈，你个吴老歪行啊，与鬼共舞啦！”
　　 吴老歪接着说：“不过，有好几天他爹不让他出来，听他病情严重了，手里拎着把菜刀，嘴里叨念着要媳妇儿。”
　　 “有这事。”头儿告诉大伙：“以后要注意点呀！”
　　 这几天，工地传出92张丽搞对象了，男的是公司的侯工。就是嘛，你看，张丽这几天脸上总挂着笑容，脱去白饮食服，就换上时髦的新衣裙，脸上的妆也画浓了，嘴里还时常哼着小曲。晚上也不去文化室了，想必跟侯工约会去了。
　　 这天晚上，又是90后聚会的日子。这是个黑漆漆的夜晚，乌云遮满天空，只有工地的灯光显得特别明亮，嗖嗖的小北风，吹动着工地围档的彩旗，哗啦啦地直响。90后聚会三缺一，张丽肯定又约会去了。剩下三个小伙伴，依然坐在工地南墙外的小树丛旁谈天说地。鲜鲜可真知道冷热，外面还多穿着一件大红外套，那外套红得特别扎眼，好象还闪着点点金星。
　　
　　 “92姐找那个侯工,人还不错，可就是身板象根麻杆似的，缺少点阳刚之气。”鲜鲜笑了笑，逗趣地问李海豹：“91哥，你想找个啥样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