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哟，哎哟哟，疼死我啦，疼死我啦……”昏暗的灯光下，饭桌旁的老李牙疼得差点睁不开眼睛，眉头拧成一疙瘩，用夹着筷子的手托着下巴，痛苦地呻吟着。近一年来，老李上火特别厉害，每次上火牙齿都疼得要命，很多牙齿都坏掉了，直接脱落下来，还有些牙齿是老李忍受不了那份疼痛直接拔掉的。现在老李的嘴里只剩下上排的两颗磨牙了。二十四岁的儿子李俊非拍着胸脯说：“爸，等我赚到钱，盖好房子，娶了媳妇，一定给您换一套好牙！”说完，李俊非抓起碟子中唯一一只白切鸡腿，大口咬了起来，似乎在自行奖赏他刚才的懂事和孝顺。李俊非是一家不成器企业的主管，每月工资四五千，扣去他平时的生活费和养女朋友的钱，已所剩无几，所以工作了五六年，连盖房子娶媳妇的钱都筹不到。对父亲的牙疼，他也只能是爱莫能助，而老李也表示理解。“看来，只能这样了，现在没钱没法子……哎哟哟，疼死我啦，疼死我啦……”老李苦笑了一声，继续呻吟着，碗中的米饭一粒未动，看样子晚饭是吃不成了。一边吃饭的女儿李雪莲看到父亲痛苦成这样子，心疼得眼泪差点滚了出来。“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雪莲放下手中的筷子，踩着家里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出了门。“买什么东西？！你给我回来！天这么黑，女孩子家出去不安全。”老李忍着痛大声喊道，声音又苍老又沙哑，听得出牙疼把他折磨得够可怜的。可是雪莲已经骑着车子走远了。“越长大，越不听话，哎哟哟，疼死我了。哦，不对，是哎哟哟，气死我啦，哎哟哟，气死我啦。”听不到雪莲的回应，老李忍不住埋怨道：“这丫头太不懂事了，我都疼成这样了，还这么让我操心。哎哟哟，气死我了，哎哟哟，疼死我了……”“爸，您不用担心，妹妹是清大的才女，机灵得很，而且小卖部又不是很远，不会有事的。”俊非吃饱了，安慰了他老爹一句，拿着衣服进浴室洗澡去了。老李心想：儿子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小卖部确实不怎么远，我瞎操什么心呢，唉，也许是人老了，神经过于敏感吧。“哎哟哟，疼死我了，哎哟哟，疼死我了……”饭桌旁只剩老李一人，还有他痛苦的呻吟声。
　　 “汪汪汪，汪汪汪”，小巷里传来一阵狗吠声，紧接着，一辆自行车咯吱咯吱地进入李家小院，雪莲回来了。她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直接进入卧室。“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饭不吃，突然跑出去买什么东西嘛，还一回来就躲进卧室，搞得神神秘秘的。”老李不满地嘟囔着，突然牙龈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又叫了起来：“哎哟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几分钟后，雪莲从卧室出来，手里捧着一杯冲好的凉茶，走到老李身边说：“爸，这是刚买的下火茶，您喝了吧。喝了就没那么难受了。”原来这闺女刚才给自己买凉茶去了，老李恍然大悟，心里热乎热乎的。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的液体从口腔一直流到心底，也不知道是这茶效果好，还是心理作用，老李当即觉得牙龈舒服了好多，不再喊疼了，拿起筷子使劲地晚嘴里扒饭。雪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饭碗，劝道：“爸，这饭硬，吃不下就别吃了。您刚喝过凉茶，回去歇会吧，歇会再吃。”歇会再吃还不是一样硬，老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老李还是听女儿的。他闭上眼睛，喉咙一使劲，嚼也不嚼便把嘴里那口饭一骨碌吞了下去，然后回屋里躺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莲喊老李起来吃饭。老李来到饭桌旁，看到一锅热气腾腾地瘦肉粥，香味伴随着白色的雾气从粥中慢慢升起，飘进老李的胃里。老李顿时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勺起一碗，稍微冷却，便像老牛喝水一般咕噜咕噜地吞咽了起来。
　　 客厅里，洗完澡的俊非正翘着二郎腿看《深圳合租记》，突然电话响了，是女朋友小莉打来的。“喂，俊非，在干嘛呢？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呀？”电话那头，小莉嗲声嗲气地说。
　　 “小莉，我哪敢忘了你啊，你可是我未来的媳妇，疼你都来不及呢。”俊非对小莉是有真感情的，一心想娶她，可就是筹不够钱盖房、买车，所以一直未能结婚。
　　 “真的吗？”小莉娇声问道。
　　 “真的，真的。”俊非连声回答。
　　 “就知道你好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又不够了，赶紧给我打三千块钱吧。”小莉还是那把娇气的声音。
　　 “不是吧，上星期才拿了两千，这么块就花完了？”俊非有点为难地说：“小莉，你能不能省省啊？你也知道，我的钱都是存下来给咱们结婚用的，这样大手大脚地花，我何时才能存够结婚的钱？”
　　 “什么？！你说我浪费？我最近来广州学电脑，正是用钱之时你知不知道？连我现在的生活费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结婚，恐怕还没到结婚的那一天，我早就饿死了。”小莉一生气，语气都变了。
　　 “小莉，别任性好不好？我家现在确实有困难，我爸牙疼得要命，我都舍不得拿咱们的结婚钱给他换牙……”
　　 “你爸牙疼关我什么事？那老不死的，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别拿他来当挡箭牌，我可不吃这一套。”小莉打断了俊非的话，厉声问道：“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咱们就分手！你每个月才赚那么几千块，除了养活你自己，你还能养活谁？我可早就受够了！”
　　 俊非一听她分手就怕了，急忙哀求道：“小莉，别这样，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钱，我给你汇过去就是了。不过，你也不能这样说我爸爸啊。说实在的，看他牙疼得那么难受，我也有点心疼，只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幸福，我只能把钱袋勒得紧紧的。等咱们结婚后，日子好过了，还是要孝顺爸的……”
　　 “少罗嗦，给钱就得了，说那么多干嘛！”话音刚落，小莉就挂了电话。小莉一直都是这样子，一张口就要几千块，不顺心就说分手。可是，小莉长得特别漂亮，有好多年轻的小伙子都想追她。俊非十分害怕失去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不管她怎样刁蛮任性，总是死心踏地对她好，这也是小莉愿意跟俊非在一起的原因。
　　 第二天早上，俊非和雪莲都出门了。俊非到银行给小莉汇了三千块钱。雪莲却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大学同班好友夏天宇的电话：“喂，天宇，我是雪莲，能不能借我两千块，我有急用。”
　　 “莲，两千块够不够用？要不要我借你五千？”天宇是雪莲班上有名的高富帅，和雪莲关系很好。他很了解雪莲的为人，不到逼不得已，她是不会求人的，所以她不说是什么事，他也不问，反而担心钱不够她应急。
　　 “不用了，两千就够了，不够我再找你借。”雪莲说：“开学两三个月后我一定还给你。”
　　 “不急，不急，十年后再还都没关系。你把卡号发给我，我现在去给你汇钱。”
　　 “好的，谢谢你！”“不客气。”雪莲用手机把建行卡号发给天宇，二十分钟后，手机短信提醒五千元到帐。雪莲拦了一辆出租车到银行取出两千块钱，把另外三千块钱返回到天宇的帐户。
　　 “唉，莲真是个老实的好姑娘。”收到钱到帐提醒信息的天宇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雪莲来到金华市场，这附近有一位年轻有为的牙医金有维，他开了一间牙科诊所，名为铁齿铜牙。金有维去年毕业于清大医学系，同雪莲既是校友又是老乡，关系还不错。雪莲走进金医生的诊所，刚送走一位病人的金医生正准备埋头研究医书，见到雪莲进来，十分惊喜，道：“雪莲师妹，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了？来，快快请坐。”
　　 雪莲在金医生旁边坐下，说：“有维师兄好，师妹此次前来，确有要事相求。”
　　 “有何事，师妹直说就是了。”雪莲和金医生如此这般地商量好，雪莲便转身告辞了。望着雪莲远去的背影，金医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雪莲从药店买了很多下火药回家，监督老李天天服用，两个礼拜后，老李的牙齿基本不疼了。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雪莲对老李说：“爸，我带您去换一副好牙齿吧。”
　　 老李沮丧地说：“换牙－－？太贵了！咱们哪来那么多钱啊？哥哥现在都盖不起房子，娶不了媳妇。”
　　 雪莲连忙解释道：“爸，不贵不贵。铁齿铜牙诊所的金医生是我师兄，前段时间我跟他说了您的情况。金医生让我带您过去，说要给您换一套好牙，他只收咱们五百块钱的成本费。金医生见我们迟迟不来，还打电话催过好几回了呢。”
　　 “有这等好事，金医生可真好人呀！”老李高兴地称赞道。
　　 “爸，那五百块钱我已经提前付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我看您还是去吧。”
　　 “好，爸跟你去就是了。”
　　 “好，咱们准备一下就出发吧。”雪莲见父亲答应前去，高兴得不得了。
　　 随后，父女俩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铁齿铜牙诊所。一路上，老李反复叮嘱：“雪莲啊，事后咱们一定要好好谢谢金医生。”
　　 雪莲连连点头，说：“爸，放心吧，我会做的。”
　　 车子在铁齿铜牙诊所门口停下，雪莲和老李步行进入。金医生看见雪莲带着一位老人进来，便猜到老人是雪莲的爸爸，连忙说：“李大叔，快快请坐。”
　　 “师兄，我带爸爸装牙齿来了。”雪莲又对老李说：“爸，您快坐下吧。这位是金医生，也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师兄。”
　　 “好好好，金医生好！今天可要给你添麻烦来了。”
　　 “不麻烦，不麻烦。”
　　 老李和金医生寒喧了几句，金医生便让老李张开嘴巴，双手拿着手术钳在他嘴里忙活起来。
　　 雪莲本想看看金医生是怎样装假牙的，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紧急电话令她神色慌乱，二话不说便匆忙离开。雪莲拦了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往本地的华康医院，冲进病房，看到脚缠白布，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哥哥俊非。病房中，医生告诉雪莲：“他左腿的踝关节在车祸中造成粉碎性骨折，很难医治，以后走路有可能都一瘸一拐的了。”得知俊非没有生命危险，雪莲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她当然一点都不希望哥哥成为瘸子，但相比那些在车祸中失去生命的人，哥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妹，快，把手机给我。”俊非的手机在车祸现场弄丢了，他一见到雪莲就问她要手机，显然是急着给谁打电话。雪莲从兜里取出一部黑色的诺基亚手机，放到他手里。俊非迫不及待但又忐忑不安地拨通小莉的电话：“喂，小莉，是我呀，俊非。”
　　 “哟，前段时间才说没钱，现在又换新手机新SIM卡了哦。你给我装！哼，露馅了吧？就你那点小伎俩，哪能瞒得过我？”小莉十分不屑地说：“说吧，俊老板，什么事情？”
　　 “小莉，你误会了，我用我妹妹的电话打的。我刚才出了车祸，手机不见了。”俊非吞吞吐吐地说∶“医生说，我以后就是个瘸——子——了，你还——会——和我在一起么？”
　　 “什么？！你都成了瘸子还有脸要我跟你在一起，我这么一个外貌出色的美人儿，你哪一点配得上我啊？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再加上你现在是个瘸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敢再缠着我，我就当你是流氓，报警让警察抓你！”
　　 电话那头，小莉柳眉横竖，破口大骂，毫不留情，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俊非不甘心地呼唤着：“小莉，小莉，小莉……”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电话那头早已没了回音。俊非一直对小莉特别好，可以说是百般呵护，想不到今日她竟如此绝情，说分开就分开，没有丝毫的犹豫。俊非心里特别难受，说不出是痛苦，是悔恨，是惋惜，还是心寒，或许全部都有。俊非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病得很重。
　　 雪莲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安慰道：“哥，你别难过了，小莉姐不要你，咱们找别家的姑娘。”
　　 俊非心里感到十分悲哀，听了妹妹的话竟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为小莉付出了这么多，她竟然这么绝情。小妹，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啊？”低头哽咽了几下，他又悲叹道：“这天底下哪有父母情愿把女儿嫁给我这么一个瘸子啊？恐怕我这辈子是娶不到媳妇了。”
　　 “哥，别瞎想，肯定会有的。你先在这呆一会。我去金华市场接一下爸爸。”说完，雪莲转身出去了。
　　 雪莲坐车回到诊所，这时金医生已经给老李装好假牙了。
　　 “丫啊，牙齿装好了。人家金医生医术高明，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呢。”老李很得意。
　　 “那是，我师兄的医术在清大也是很了不得的。”雪莲狡黠地笑了笑，说：“爸，我好渴，你去买几瓶水回来好不？”
　　 “好，好，你等着，爸这就去。”老李乐呵呵地走出去了。雪莲从钱包里取出两千块钱，递给金医生，说：“师兄，这是付给你的费用。”金医生只是象征性地收五百块，把一千五递回给雪莲。
　　 “师兄，这是你的劳动报酬，快拿着。”
　　 “你若还当我是师兄，就把钱拿回去。”
　　 “师兄，别推了，赶紧收下。呆会我爸回来看到，就知道我有事瞒着他了。”
　　 雪莲急了。“不，不……”金医生仍在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