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精神萎靡地斜躺在床上，脊背靠在冰冷的墙上，一股一股的烟雾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弥漫了整个屋子。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但他仍然抽着、抽着。无穷的孤独和寂寞压迫着他的心，也压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使他感到十分凄凉和孤寂。
　　 寒风从窗棂中挤进来，发出一阵阵叹息。灯光从灯泡里射出来，散发出一缕缕悲哀。屋里没有声音，没有温暖，没有令人烦恼的喧嚣，也没有令人开心的浅笑，沉寂得就像是一座古墓。
　　 老伴儿前几年就已经走了，走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为没有看儿子一眼而死不瞑目。在弥留之际，只无限怨恨地对他说了一句话：“老刘，你太对不起铁娃子了！”
　　 那句话一直在他的耳畔萦绕，令他痛彻心肺、寝食不安。是的，他是太对不起铁娃子了！铁娃子是他唯一的儿子，可却被他在三十年前就无情地赶出了家门。
　　 可这能怪他吗？要怪就只能怪铁娃子太不懂事了。一九八二年高中毕业以后，铁娃子竟然变成了社会上的小混混，整天和社会上的小流氓聚集在一起，吃喝嫖赌偷盗抢劫无恶不作。为了让铁娃子能走上正路，他文的武的都用上了，可铁娃子就是连半句话都听不进去。在一次聚众打架中，铁娃子竟连伤两人，要不是他出面调停，也许铁娃子早就进了看守所了。他一气之下，就甩给铁娃子一百块钱说：“既然我们已经管不下你了，那你就走吧，拿着这一百块钱远走高飞吧！我们也不指望你养老送终了，只希望你别死了就行！”
　　 那时候一百块钱还当一百块钱用，起码能保证十天不饿肚子。铁娃子拿起一百块钱，无限怨恨地说：“走就走！我就不相信我混不出个人样来！”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了讯音。
　　 铁娃子究竟到哪里去了？他不知道！铁娃子是否还活着？他也不知道！他也托人在外面四处打听过，但回来的人都说根本就探听不到铁娃子的消息。
　　 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他估计铁娃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铁娃子走的时候还只有十八岁，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世界的博大，也不知道江湖的险恶，所以把性命丢在外面是完全有可能的。虽说拿着一百块钱，可一百块钱能起什么作用呢？
　　 现在想来，他确实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作为父亲，他为什么要赶儿子走呢？为什么要让儿子走上绝路呢？
　　 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几十年已经过去了，儿子可能已经死在了外面。即使现在铁娃子还活着，可能也不愿认他这个父亲了，他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刘老师想到这里，泪水就无声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剧的敲门声，并伴随着侄子虎娃子的呼喊声：“二伯，快起来，有人找你！”
　　 谁找呢？谁能找他这个孤寡老头子呢？除了每年年终教育局匆匆忙忙地给他这个老教师拜个年之外，家里就再也没有人来了。他每天除了做两顿饭吃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吧睡不着，看书吧看不进，等死吧一时又死不了。实在躺不住了，他就到河边去溜溜腿。熟人见了他，喊他一声刘老师，算是打了招呼。不熟悉的或者年轻人一律对他视而不见。有时候他也想找人说说话，但见人家带理不理的，也就自觉地嵌了口，再不找人家了。
　　 可这深更半夜的有谁找他呢？是教育局的人找他？还是村里的人找他呢？
　　 只听虎娃子继续在外面喊着：“二伯，快起来呀，真的有人找你，还开着车呢！”
　　 刘老师见虎娃子喊得急促，就慌忙起来开了门。可还没容得他说话，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就“噗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深情地喊道：“爸，这几十年你还好吧？”
　　 刘老师以为自己在做梦，又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拉起那个中年人说：“你是喊我吗？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喊爸？”
　　 那个中年人声泪俱下地说：“是我啊，我是铁娃子啊，爸！”
　　 “你是铁娃子？你真是铁娃子？你没死？还活着？”刘老师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我还活着！三十年了，我天天都在想你呀，爸！”
　　 “铁娃子！铁娃子！你终于回来了！是爸对不起你呀！”
　　 “不，爸！我早就想通了。作为一个老师，你是在用另一种方法教育我呢。虽然方法有点儿极端，但却使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如果当初你不那样做，我能有今天吗？”
　　 “你现在干什么？”
　　 “我现在是香港一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已经有了数千万家资。”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吃苦是肯定的，但我都挺过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不是，你看。”铁娃子让开身子，马上指着身后的几个人向父亲介绍说，“这是你的儿媳林玉珊，这两个孩子是你的孙子刘小铁和刘爱国。”
　　 刘老师立即拉着两个孙子，老泪纵横地说：“快！快进屋！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会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