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起如云，在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里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山里的泉水清澈甘甜滋润着如云，使她拥有一双泉水般清纯明亮的大眼睛。她甜美的歌声如山林中的黄鹂鸟在歌唱，村民们一边在地里劳动，一边沉醉在如云美妙动听的歌声里。
　　 这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悲惨命运遭遇。如云的爷爷每次说起这件事都会不停地叹息，他的眼里闪着泪花。老人的思绪随着模糊的泪水又被拉回到了十八年前。
　　 在那个寂静的冬夜，如云才刚刚出生不久。她的父母因为琐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如云的母亲在盛怒之下，失手用喂如云的奶瓶砸在了如云父亲的头上。那时候，婴儿的奶瓶是用玻璃制成的，又硬又沉。奶瓶砸在他的脑袋上没有流出一点儿鲜血，血全部流进了他的脑颅里。如云的父亲就这么被她的母亲一奶瓶砸下去便一命呜呼了。
　　 如云家的哭喊声惊动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也惊醒了沉睡的冬夜。人们纷纷谴责如云的母亲，这个女人竟然对自己的丈夫下如此的毒手。如云本家的叔伯更是叫嚷着不能放过她的母亲。如云的母亲只是不停地哭泣，嘴里含糊不清地诉说着自己不是故意的，捶胸顿足悔恨交加。
　　 除了如云的母亲，最伤心的人要数如云的爷爷了。如云的奶奶早已不在人世了，是她的爷爷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两个孩子。现在大儿子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如云，小儿子还是光棍一条。可如今，大儿子却死于非命，如果再将儿媳妇送去坐牢，那这个家就真的家破人亡了。最让如云的爷爷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在襁褓中吃奶的孙女。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如果再去蹲监狱，那么这个可怜的孩子将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如云的爷爷考虑再三，决定不追究如云母亲的过错。在安葬了如云的父亲之后，如云的爷爷做起了儿媳妇的思想工作，希望她能改嫁自己的小儿子。这样他们还是一家人，如云也会更好的成长。就这样在如云爷爷的安排下，如云的母亲改嫁给了自己的小叔子，她们母女依然生活在这个小山村里。
　　 转眼之间十八年过去了，如云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她有着她母亲一样俊俏的脸，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唇红齿皓，走起路来，如杨柳扶风，轻盈飘逸。她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人们注视的目光和啧啧的赞叹声。她是这个小山村里公认的最美丽的姑娘，人们都喜欢叫她“美女如云”。
　　 眼下，如云正在读高二，眼看高中就要毕业了。她的阿叔却打算不让她继续上学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如云从学校回到家里。她的阿叔和妈妈正在家门口坐着等她回来。如云像往常一样似一阵风吹过，带着少女特有的芬芳从他们身边走过，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如云的母亲和阿叔跟着她后面先后进了她的房间。等如云从肩上取下书包，放在书桌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本书看时，她的妈妈对她说：“云儿，你就不要看书了，我们有话对你说。”如云以为妈妈要她去做家务，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她的阿叔接过话茬说：“女孩子家念许多书有什么用，还是趁早回来上班，找个好人家嫁出去算了。”如云听了阿叔的话，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坐在书桌前。如云的妈妈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她同意了，接着说：“你现在回来上班，给我们做个帮手，我们的负担就轻多了。你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要上学，我们真的负担不起啊！”如云低着头，眼圈红了，小声地说：“不！妈妈，我要上学，我只差一年就要高考了。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你们不让我上学，我心甘情愿。”“你怎么就这样不听话呢？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村里有多少人羡慕在村委会工作，当村干部。你倒好，让你干，你还不愿意！”如云的阿叔生气地说。她的妈妈顺手拿起门旁边的扫帚就要打如云，嘴里骂着：“你这个死丫头，一点儿都不听话，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如云也不躲让，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了。她的阿叔上前拦住了她的妈妈，两个人都气愤地离开了如云的房间。
　　 如云出生没多久，她的爸爸就死了，她的妈妈改嫁给了她的阿叔。从此以后，她就在阿叔和妈妈的抚养下长大成人。如云的母亲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虽然她从小就很听话懂事，活泼可爱，长得俊俏，惹人喜爱，但是她的母亲却认为如云就是她的耻辱，使她在如云的阿叔和村民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如云的母亲总是对她另眼相看。她的阿叔不用说肯定是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女了。唯一疼爱如云的是她的爷爷。可是爷爷老了，他一个人孤苦地生活，住在村边的茅棚里。他养着一头老牛，星期天或者放假的时候，如云就会带上一本书和爷爷一起去田野里放牛。
　　 如云的阿叔和母亲出去以后，如云用手抹着眼泪，跑出了家门。她没有别的去处，只有疼爱她的爷爷会安慰她。她跑到爷爷家，靠在土胚的墙角不停地抽泣。爷爷看见孙女这样伤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走上前去，用松树皮一样枯瘦的手抚摸孙女的秀发。爷爷张了张没牙的嘴，轻声问孙女怎么了，如云哭得更凶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哭声，断断续续地说：“我阿叔和妈妈不让我上学了，他们让我回来在村委会工作。爷爷，我想读书考大学！”爷爷怜爱地拍拍如云的肩膀，然后叹了口气说：“哎，爷爷老了，没有用了。你想读书考大学是件好事，你阿叔和妈妈怎么能让你辍学呢？”“爷爷，您要想办法帮帮我呀。无论如何，我也要读书考大学的。”如云哀求着爷爷。
　　 如云的爷爷看着眼前哭泣的孙女，他无可奈何地叹息着，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稠密。他转过身，看着卧在墙角地上的老牛静静地咀嚼着青草。如云的爷爷微颤着身体走到老牛的面前，用枯瘦的双手抚摸着牛背。老牛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倒映着老人瘦弱的身体。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对如云说：“好孩子，你一定要争气，好好读书。你阿叔和妈妈不让你上学，我就把这头老牛卖了也要让你上学。”如云哭着跑过去，跪倒在爷爷的面前，大声地说：“不，这头老牛不能卖，它可是您的命啊！没有了老牛，您还怎么生活呀！”爷爷此时也是老泪纵横地说：“孩子呀，我也不想啊！这头老牛陪了我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呀！”如云哭着说：“如果阿叔和妈妈真的不让我上学了，我也会在家里陪着爷爷生活的。”爷爷对如云说：“傻孩子，不管怎么样，我也要让你读完高中考大学。”
　　 眼看高三就要开学了，如云的阿叔和母亲始终没有让她继续读书的意思。如云的几个弟弟妹妹已经整理好了新书包，准备去学校报名了。如云整天在家里哭泣，连饭也不吃。如云的母亲气愤地对她说：“你就是一个打不死的犟丫头，我看你能撑多久！”如云的爷爷看着孙女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他就对儿子和媳妇说：“孩子还小，你们就让她把高中读完吧。如果她考不上大学，再要她回来到村委会上班也不迟呀。”如云的阿叔和母亲齐声对老人说：“您老人家说得倒轻巧，养这么大一个女娃不干活，还要我们供她上学，我们还有几个比她小的孩子要养，我们容易吗？她要上学读书，除非您拿钱给她去学校报名。”如云的爷爷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迈着蹒跚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茅屋。他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牛背上的毛，眼睛湿润了。
　　 第二天，如云的爷爷就卖了那头老牛。他颤抖着枯瘦的双手把学费交给了如云。如云含着泪，接过爷爷手中的钱。她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一眼爷爷瘦弱的身体，头也不回地去学校报名去了。爷爷的话始终在如云的耳畔响起：“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让爷爷失望……”
　　 回到学校的如云学习更加刻苦认真，她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在学习上，她并不孤独，也不是孤军奋战。一个叫王小文的男孩子一直跟她很要好。他们一起在学校的林荫路边背诵英语单词和古诗文，在一起讨论数学难题。王小文总是像大哥哥一样关心爱护她。当然他们的学习成绩在班级也都是名列前茅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成了班里让同学们羡慕嫉妒的一对。同学们私下里都喜欢拿他们开玩笑，他们对此却并不介意，一如既往地生活学习。
　　 如云的冰雪聪明，天生丽质无人能比。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在高考中居然落榜了。回到家中，如云总是无精打采，像丢了魂似的神情恍惚。她一会儿好像听到阿叔和妈妈讥笑嘲讽她的话语，一会儿又好像听到王小文说要在大学里等她的声音。她的眼前模糊了，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也看不清自己未来的道路。她现在如同一个坠入深渊不能自拔的行者，唯一的抗争就是向着天空呼喊，然而天空给她的竟然也是同样的呼喊。
　　
　　 （二）
　　 如云已经没有上学的机会了，她只能待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安排。如云的阿叔和妈妈看到如云没有考上大学，不但没有丝毫的伤心难过，反而表现出一种特别的兴奋和快乐。
　　 当如云在家里痛苦流泪的时候，她的阿叔却激动万分地跑到村支书的家里。他一进门就高喊着：“书记，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们家如云没有考上大学。她现在正在家里等着到村委会上班呢！”村支书惊喜地说：“这是真的吗？她那么好的学习成绩怎么就没有考上呢？你快进来坐吧。”村支书说完就给如云的阿叔让座并递上了烟和茶。村支书和他分坐在八仙桌的两侧，如云的阿叔一边抽烟喝茶一边兴高采烈地说：“千真万确啊，我怎么敢糊弄您呢？这下您应该放心了吧。”村支书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他笑着说：“不瞒你说，这个村妇女主任的位子有很多人盯着呢！他们都来找我，想把自己的闺女媳妇安排在村委会上班。我是看着如云长大的，她正好和我儿子家宝同龄。只要她愿意嫁给家宝，这个村妇女主任她就当定了。”如云的阿叔连忙陪着笑脸说：“这事请您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就是用绳子捆也要把她捆来。”如云的阿叔拍着胸膛说。村支书微笑着说：“看你说的，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还这么家长制。你回去以后，就立刻让如云到村委会上班，免得夜长梦多。”如云的阿叔连声答应着，转身就要回去。村支书又喊住了他说：“等一等，你回去以后，先别提如云和家宝的亲事，等以后再慢慢告诉她。”如云的阿叔答应着说：“嗯，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如云就在阿叔和母亲的陪同下来到村委会上班了。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如云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在村委会当妇女主任了。村民们都向他们家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如云的阿叔和母亲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们走在村里腰板挺直了，见人就微笑着打招呼，如云的阿叔一边走一边散烟。他们此时的心情正像三月里的阳光一样灿烂。
　　 如云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听从阿叔和母亲的安排在村委会上班。她常常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天空暗自发呆。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焦急地等着王小文的来信。可是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王小文在大学里连一封信也没有写给她，这让她伤心不已。她的心里此时该有多么委屈难过呀！
　　 这天，村支书把如云的阿叔喊到了家里。他进屋之后，村支书给如云的阿叔像往常一样递上烟和茶。然后，村支书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就从抽屉里取出了几封书信。这些信都是一个叫王小文的男孩子从大学里寄给如云的。如云的阿叔连忙接过这些信，拆开来仔细看了看。然后他就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又忽然笑了起来。他对村支书说：“您放心吧，他们以前是高中同学，现在人家已经在上大学了，而我们家如云现在正在家务农。托您的福，她现在才能在村委会上班。他们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去呢？”村支书却并不乐观，他皱着眉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出一道白烟。他不愿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便对如云的阿叔说：“这样吧，你回去就和如云直说，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家就下聘礼，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你们家想要的宅基地，等这门亲事定了，我就给你把这件事办了。你要知道现在的宅基地政府控制得非常严，不太容易办啊！”如云的阿叔听了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如云的阿叔回到家里就和她的母亲商量，然后他们一起来到如云的房间。如云的母亲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云儿，村支书的儿子家宝看上了你，村支书家过几天就要来我们家提亲了。”如云惊讶地愣在那里，仿佛没有听见她母亲的话。过了一会儿，如云才醒悟过来，吃惊地说：“妈，你们不是开玩笑吧。难道你们不知道家宝是村里有名的呆霸王吗？”对于村支书的儿子家宝，如云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他长得肥头大耳，目光呆滞，嘴流涎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傻子。如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阿叔和妈妈竟然让她嫁给村支书的傻儿子家宝。
　　 “家宝哪里傻呀？他只不过是老实了一点。可是他有个有权有势的父亲。他家境那么好，在我们村里有谁家能比得了？你能嫁给家宝是你一辈子的福气。你将来是要啥有啥，吃喝不愁，这样的好日子哪里去找呀！”如云的母亲眉飞色舞地劝说着。
　　 “我才不稀罕他家的权势呢？反正，我是不会嫁给一个傻子的。”如云坚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