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我的大娘(小小说)
我的大娘是一个好强的女人,她及其泼辣,又十分的感性。不知是什么原因,痛苦竟然折磨了她的一生。他的死,悄无声息。却让这个村庄感到很安静。前几天我还听到她坐在门前唉声叹气,说浑身疼痛。不料几天后就孤独的死在自己的破草屋中。因为她是五保老人,民政给了五百元钱,便由我等近房侄儿给她草草安葬。
大娘生前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在那艰苦的年月里,她同叔叔一同带孩子去安徽滁州讨过饭。叔叔还做过几年走乡串户货郎。记得他们很喜欢我,常常免费送给我小泥碌、小喇叭之类玩具,那些玩具五颜六色的,可美了。我便在同伴中高兴的炫耀着,因此也给叔叔招来更多的小顾客。
贫家饿吵是常事。叔叔受不了大娘的一天到晚的责骂,主动地与大娘分居了一年,后经人劝说又和好了。现在想来,那时的大娘、叔叔就像没成熟的孩子,也许别人很难知道他们的苦衷,村里的同辈见面就拿他们取乐:“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睡的一枕头,小别胜新婚,老陈今夜赛公牛。哈哈哈……”
其实叔叔是个乐天派,大娘也是个性情人。闲暇时刻我听过他们唱歌,很是开心。特别是我那大娘,不知从哪里学会的三字经,倒背如流,能很有节奏的说唱,真让我羡慕不已。她还会一些地地方性的顺口溜,虽不算高雅,倒也显得很是通俗有趣。诸如:”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门上坎,门下缵,脚趾盖儿手指眼……”
现在我明白了,那就是他们讨饭必须的技艺吧?!
听母亲说,大娘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天生的白皮肤,鹰爪鼻梁,丹凤眼。常穿着洁白的小褂、青裤子、蓝花鞋,走起路来匆匆如风,回头率好高,引得不少男人的青睐。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却嫁给了我那武大郎似的叔叔。也许是因为家境不好,性格刚烈好强,自嫁到陈家后,就一直经常吵架。叔叔因为自己个子矮,相貌平平,只动口,不动手。总是我那小辣椒似的大娘,首先动起手来,或用细棍敲着叔叔的脑袋,或直接用手掌拍着叔叔的光头“啪啪”作响。每当此时,叔叔只是躲避式的反抗着:“你这个坏女人,你想找野男人了吧?敢打老子,你不得好死。”
谁知道,叔叔的话最后就真的应验了。
其实当初叔叔是很爱大娘的,叔叔会做饭,大娘爱吃面条,叔叔就学擀面条。叔叔第一次的面条擀得厚,切得又粗,大娘看了很是生气,大叔便提着大女儿的小名安慰大娘:“小雯妈,不要气,不要哭,下回不擀这么粗。吃了吧,吃了吧,不吃怎么去忙碌!”第二次,叔叔精心了,面条擀得特好,大娘一看便高兴的夸道:“小雯爸,真福气,擀得薄,切得细,吃在心里真如意!”他们把多年讨饭练就的顺口溜都用在这儿了,被一时传为佳话。
记得那时她家三个出嫁的姐姐还经常来看看他们,后来也许是因为忙,加之老看到父母吵架,怎感觉有些丢脸,于是都很少来看大娘大叔了。叔叔大概是因为个子小,体质差,加之劳累过度不久就去世了。家里就只剩下母子相依为命。儿子虽然五棱三粗,但患有严重的癫痫病。在大集体时,他们还能自食其力。分田到户后,大娘也老了,儿子的病犯得更勤,只有申请五保。闲暇时,母子一起去大街小巷捡破烂,以此维持油盐火耗。就这样,大娘一遇不顺心的事,就经常往儿子发火。儿子太老实了,偶尔也忍无可忍的反叛几句:“吵,吵,吵,奶奶被你吵死了,爸爸被你吵死了,姐姐怕你吵都不来往了,你想也把我吵死啊?……”大娘更加火冒三丈了:“你这个扭种,谁死谁命短,不来拉倒,与我何干!”
就在这之后不久,我那呆哥哥去江边捡废品时,刚够到那块塑料袋,癫痫病就突然发作了,一头栽进了深水潭。待人发现时,已经无可解救了。
至此,那间破草房里就剩下大娘一个孤寡的老人。儿子死去的那两年,不时地听到那间草屋里传出哭声。哭声停止后,大娘便开始坐在门前大骂与责备:“都没人心,我那好儿子是能救活的,为啥都见死不救啊,你们不干人事,也见不出好来……”她的啰嗦与谩骂都是有所指的,人们都习惯了她的行为,谁也不去理会她。有一次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去安慰她:“大娘,别在难过、骂人了,哥哥的死尸,我是亲眼看到的,肚子胀得好大,不知在水里多久了,邻居们都尽力抢救了,还做了人工呼吸,又空水半个多小时,没指望了。你这样责怪,会伤好多人的心啊!哥哥那么老实,没有人使坏的……”虽然当时大娘是极力的不信事实,但后来还是很少听到她再胡搅乱骂了。
然而,她必定是性格直爽刚烈又不识字的女人,必定一生养成的性格很难改变。因为我母亲的性格和她截然相反,她到很愿意和我母亲说话。又因为我父亲去世时,母亲才三十四岁,是母亲一个人把五个孩子拉扯大,也很不易,所以大娘对我母亲很是佩服。在我母亲得病期间她没事时常来看看。常常自责道:“老天咋没眼啊,该享福的人不让她享福,倒叫俺这受罪的人活着”。母亲病故时,她还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买了三元钱草纸,我们也只好收下了。送葬当天,叫她来坐席,她就是不愿来。我们只好送点饭菜到他家。她边吃边说:“唉,如今好人太少了,谁还会可怜俺这受罪的人哦……”
自母亲去逝后,大娘好像更加郁闷孤独。记得那天我家在翻盖偏屋,大娘从门前路过,大家都忙着活儿,没人在意看到她。顷刻,便又听到她大声的唠叨着:“人无良心,屌无肋骨,都不理了。哪家孩子我没给过玩具,家里好吃的,哪家我没送过?都过好了,都发财了,穷人没人理了。你说这啥世道,生产队说给粮食,到现在还不给,去乡里问叫找大队,去大队叫找小队,乱推车子,都不问事,想叫我饿死?都坏透了……”我知道她既是说我家,以及其他邻居的,同时也是在骂干部。大家知道她又是在嫉妒中像孩子似的翻着旧涨,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好笑。竟然有个不太懂事的晚辈笑着说道“这老该死的,更年期早该过了,又刮斜疯了!”此时的大娘耳朵早聋了,是不会听到了。
在给大娘入棺添土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很沉重,又不由浮现出幼小时候那一幕幕景象来。那时她家老吵架,常搅得四邻不安,有时夜里安静不吵架了,我们却没有困意,我便和几个小伙伴们在月光下捉迷藏。当走过大娘家门前,便调皮的用小石块敲她家的门,或搬块大石头在她家的磨盘上摩擦,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气得大娘起来又是一顿臭骂,其实这时我们那群捣蛋鬼早已跑光了。即使那样,她并不忌讳我们,那年月因她要给儿子治“羊羔疯”病,常炒些死鸡死羊,他总是把那香喷喷的肉,挨家一碗一碗的送上。现在想来有些唐突尴尬,可是在那时能吃到肉,确实显得很不寻常。
就在这极力回想的刹那,不知谁却在大声的呼唤着:“大娘,一路走好,你又和大叔见面了,祝你下辈子永远和谐、幸福、快乐、安康!”我们立即点着了纸钱,又都纷纷磕了头,此刻,我的心絮,伴随着那缕缕纸烟,在空中一同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