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将是一个炎热的天气，大清早太阳便如火球般炙烤着大地，耀眼的光芒照射的屋里屋外亮堂堂。习惯睡懒觉的小莲如往常一样，慵懒的蜷缩在被窝里，没有睡沉却也不愿意早起。“太阳晒屁股了，我的小乖乖，该起床吃早饭啦！”楼下传来小莲母亲的呼唤声，母亲从来不称呼小莲的大名，在外单呼莲或我家莲，在家没旁人时则直呼小乖乖，在母亲眼里，儿女好像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娃娃。哦，来了！小莲一边响应着，一边柔柔的伸个懒腰，也不是真就有那么多睡不醒的瞌睡，只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享受清晨的那份舒适与清宁。习惯睡懒觉的人继续躺在床上享福，习惯早起的人也大多忙碌着各自的伙计，没人打扰，一个人尽可天南地北的神游，思绪飘到哪儿，看到些什么？想到些什么？也无人知晓，更无所从笑话。
　　 一连串噼里啪啦爆竹声打破乡村清晨的宁静，紧接着是一阵强有节奏的铜锣唢呐声。听闻声响，小莲未等梳洗毕便三步并作两步赶往楼下，农村人是最热衷于追捧热闹的，哪儿有什么热闹场面，不管大小只要有响动，不到一袋烟功夫，准能将现场包围的水泄不通。“起喽！”随着一声强有力的呐喊，紧跟着又是一阵紧凑的锣鼓敲打，鞭炮也随即再次响起。八位高大魁梧的汉子，以顺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扎好手里的碗口粗木头杠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同时搭在肩上，刚刚还稳压在两张长条凳上油光铮亮的黑棺材被汉子们离地抬起。棺材起身的同时，一位披麻戴孝的男子，箭步跨前捧起昨晚烧了一夜冥币的乌黑瓦盆向门前大路旁重重甩去，乌黑瓦盆瞬间粉身碎骨。摔盆俗称破盆，据说灵柩出门之时破了盆，阳间烧的冥币才能变成钱由死者带到阴间花销，死者英灵才能保佑后世子女兴隆昌盛。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由于是送葬的队伍，也就没人会去讨晦气围绕，自觉的站在自家门口或路边远远观望。棺材在八个汉子的杠抬下飞快的沿路前进，走在最前面的是双手抱着灵位披麻戴孝的孝子，他们一路低着头，麻布孝帐遮盖了半个脸。紧跟在孝子后面的是飞撒香烛的引路人，一路前行一路抛洒着手中的冥币，据说英灵就是沿着这条冥币引导的路线走向极乐世界，是不是真的就没人知晓了。走在引路人后面的是一帮手举花圈挽联、纸屋、纸车的青少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死者的亲属，也都披着麻带着孝，五颜六色的阴间用品摆了长长一条线。棺材行走在中间，后面是五位头戴黑色道冠，身着黄色长袍的师傅，每人手里各自拿着不同种类的乐器，有大铜锣、小铜锣、铜钹、唢呐等，一路敲打一路念念有词。燃放鞭炮的炮手与送葬的队伍尾随于道人师傅身后，从头至尾，足以百米长。亲人们神情沮丧，有的一路走一路悄然抹着眼泪，还有那么一两位走着走着实在掩饰不住心中的悲痛便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也没人上前去安慰，任其哭个痛快。送葬队伍一直沿路驶进墓园，远远拉成一条游动的长龙，鞭炮声，锣鼓声，哭喊声，喧哗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从送葬的阵势来看，丧事无疑是操办的非常体面，充分展示了孝子们的财力与能为，也足以彰显了儿女对死者的一份尊崇孝敬之心。过路的人目睹了葬礼无不夸赞的说，“这家人条件好，有钱又有孝心。”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的人则轻蔑冒一句“生前不孝，死后做牛嚎，空悲伤”，并夹杂着一丝轻视鄙夷的味道，旁听的人，偶感一丝惊讶，随即胸口五味杂陈陷入沉思。
　　 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从家人的祈盼欢笑声中呱呱坠地来到人世间，再经历婴幼儿时期的嗷嗷待哺，童年时期及少年时期的努力学习成长，再到青壮年时期的拼搏创业成家，直到儿女成人自己则逐渐雪染青丝悄然老去，最后再在亲人们的痛苦悲伤声中离去。短短数十载，历经一段由生到死的历程。然，人类的生存价值观又在哪里？仅仅只为一代繁衍一代，使人类这种特殊的生物不至于在宇宙灭亡么？想想，应该还有更深刻的价值，至于是什么？简单的认为，那应该是赋予人类永恒的精神文明灵魂深度！
　　 话说回来，言归死者。死者乃是邻村的一位耋耄老妪，享年七十有三，老伴因早年一场车祸离世，走得时候留下三个儿子，孤儿寡母依靠着一亩三分田赖活着。后来儿子们大了，有了劳力，也相继各自造了房成了家，妇人则独自居住在老房子里。成家后，大儿子与小儿子家便一直常驻大城市务工，二儿子两口子起初也在建筑工地打工，后来因工伤跛了脚才不得已留守在家种庄稼照顾孩子，二媳妇则仍然在外，偶尔寄点钱财回来。看老二腿脚不太灵活，村上也就给评上了低保户，一家人说不上富足，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去年冬月的某个清晨，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老妇人像往常一样早起，前去菜园寻瓜果，在菜园里就略觉身体有异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蹒跚了一圈便回到屋里准备做早餐。锅里盛了两瓢水，灶膛还未待引燃柴火，老人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之后便不省人事。二儿子闻声走进厨房，见老妈直条条的躺在地上，心想大事不妙，立马拨打了120，将老母亲送往了医院。经一系列检查，最后确诊为高血压脑淤血，也就是农村人常说的撞邪中风。医生唤来病人家属商讨治疗方案。医生说，高血压脑淤血是目前医学界很难治愈的风险病情，一般都是控制病情保命，大多难以恢复到以前。目前这类病情有两种治疗方案，一种是，头部打孔或开颅手术治疗；另一种则是药物输液保守治疗。
　　 了解了病情，老二立马拨通电话，告知远方的大哥与小弟，并将母亲的病情以及医生的诊断治疗方案等一并告知。大哥说，“二弟，你看我这也相隔的这么远，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你还是先顶着，照顾好咱妈，过一两天我再想想办法邮钱回来。”老二想着，大哥说的也在理，这是摆在面前的实际问题，也就没再说啥，随即给老三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老三媳妇，由于事情急迫也就顾不得考虑接电话的是谁了，急切述说了原委，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原以为是断线了，打算挂掉重新拨打，这时那段传来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老娘一向身体坚朗的，怎么会突然生这么个怪病，听说前段时间收割忙碌，她一直在给你帮忙，是不是那会儿劳累了，伤了身体元气。”老二越听越感觉这话里不对劲，拿握手机的手也不自觉的停在空中抖动，真想破口大骂几句，转念一想，小弟现在还不知情，如果骂了她，谈话怎么继续下去。强忍心头怒火问，兄弟在不在，让他接电话。他不在，这会儿在上班，等晚上回来时我告诉他吧。电话那头说完，便响起了嘟嘟声，电话已被对方挂断。
　　 置于空中的手机半晌未能回到属于自己的黑袋里，老二呆木的站在走廊里，两通电话没能得到多大的收获，也没得到兄弟们的任何意见。事情还得自己决定。最终选择保守治疗，病人从急症室转换到了重症监护室，心电图，氧气管，测血仪器，各种急救器材的线路如网般缠绕在床上病人身体上。由于重症监护治疗，每日的医药治疗费用足以上千元，老二手里的三千元不足三日便所剩无几。下午，院方发来了催款通知，老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等再等，老大与老三始终未邮寄半文钱回来。第四日，因欠费停药，无钱交纳只得办理出院手续。老人像是从昏迷中意识到自己的困难处境，出院时，昏迷四天的老人奇迹般的苏醒了，且头脑异常的清醒。当医生们抬着担架送上车时，老人下意识的伸开双手抓握两旁的护栏，右手很快触摸到护栏并紧紧握在手里。任脑海怎么支配，左手却依然躺在身边一动不动。左腿也是如同左手一样。老人急了，想询问儿子是怎么回事，任她如何费力呼唤，嘴巴弧度张多大，却怎么也说不清楚一句话，只能如婴儿般咿咿呀呀。命是保住了，却成了半身不遂的瘫痪人，以后只能与床为生，想着自己的病情，不禁老泪纵横。
　　 老人回家后，仍安排在自己的老房子里，老二每天按时送两餐饭喂食。身体因半身不遂而大小便失禁，回家后，衣裤床单被褥从未干过，每天更换一次，可还是脏兮兮湿漉漉。一周后，老大夫妻与老三夫妻相继赶了回来，儿子们看到母亲黑瘦憔悴的病容有几分怜悯又有几分无奈，之后各自回到家中与老婆商量如何安置母亲。老大对老婆说：咱妈辛苦一辈子也不容易，到老了却生得这样一个怪病，你看咋办？老婆说，你想孝敬老人我无话可说，但首先声明，孝敬归孝敬，你可不能把病人弄到咱家来，我可没时间照料臭烘烘的病人。再说，儿子女儿上高中，正是花钱的时候，不出去挣钱咋行。男人想想，也是，那总不能不孝敬老人吧，如果不孝敬旁人是会说闲话的。说到这里，女人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很聪明的办法，随即告诉男人，这个事情是你们三兄弟的事情，到时候肯定会开家庭会商讨的，到时候我不发言表态，你呢？只顾诉苦，最后我再显得很为难的表态，说我们愿意出一部分生活费怎样？男人听了女人的话，随感觉有点愧对母亲，可也别无他法，这样在外人来看，自己也尽了赡养义务，与家庭来说也不误事，因此两夫妻也就此商定。
　　 老三在村子中是出了名的惧内，没办法，谁让自个娶了一个漂亮强势的老婆。两夫妻回家后，老三忧愁的说，老妈咋就患上了这样的病，不能动又不能说的，以后咋办？未等男人说完，女人尖酸的说，咋办，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老娘，老大老二都没发话呢，你急个啥？甭想给老娘弄屋里来，也别指望我去照料，你看那臭烘烘的屋子，还能进人么？你要敢往身上揽破事，俺俩就不过了！分财产的时候还没见你这么上心呢，瞧你那熊样，还想逞能做孝子。男人半声不吭只是默默的听着。
　　 兄弟们回来好几天了，也没见大伙有商讨的心，每天只是进老屋看看老母，也没说怎样安排后事。老二心想，这住院的钱还是我一个人出的呢？现在大伙回来都没个说法，算咋回事？于是自己跛着脚，主动一家一家的组织兄弟们开一个家庭会议。会议就定在了当天晚上，去老屋开吧不太合适，最后会场按组织者取地安排了老二家。晚饭后，老大两口子先过来，老二搬来凳子，沏两杯清茶给哥嫂，随即也挪来凳子与哥嫂拉起家常，各自诉各自的苦。哟！会都开上了，我可来迟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女声传来，声音后面老三跟着三媳妇走了进来，老二忙起身让座，同样沏来两杯茶。大伙儿坐定后，老大以长者身份首先发话，这个会议虽然是老二提出要开，但作为老大，我没意见且全力支持。家庭的情况就不用说了，母亲的状况也是摆在眼前的，趁现在三兄弟都在家咱把这事好好商讨商讨定夺定夺是对的。说完开场白以后，老大便不再言语，听大伙意见。
　　 会场一阵沉默，三家各自盘算着各自的鬼胎。最后老二开口，先说了一席漂亮话，父亲走的早，母亲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弟三人拉扯大不容易，现在又得了一个这样冤孽病，需要人伺候，你们看，各家能不能各留一人在家，轮流照顾。还有就是前期发病住院的时候，所有医疗生活费用都是我一个人出的，你们看，这个是不是也要算算，我的意见就这么多。老二说完，老大接着说，医疗费用理应是要算的，应该三兄弟平摊。只是这以后的生活照料问题，我家的问题也是有目共睹的，两个孩子正是花钱的高峰期，我们不出门挣钱又咋办？老大一五一十的按老婆昨晚的计划说完，保持自己的立场，只平摊钱不出力。老二接着说，你这不出力，那谁照顾呢？我的腿脚又不方便，使不上力，长时间肯定是不行的。大伙儿齐齐将目光瞅向了老三，老三一直未曾说话。三媳妇开口了，甭看我们，我们没得到什么祖业，现在病了不动了就想找我啊，没门！听老三扯出家产问题，老大、老二心里同时憋了一肚子火。三兄弟就数老三家田产分的最多，田地土质也最好，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越想越恼火，越说越生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照料老人一事被抛掷脑后，到为家产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会议也不了了之。
　　 第一次会议以失败告终，大伙仍处在激动紧张的情绪当中，第二次会议便安排在了两天后。先前均由老二照顾，因此这两天便分给了老大与老三家照料。第三天晚上，大伙如约来到老二家，就第一次会议的内容开始，老大两口子依然保持先前的态度，老二因腿脚问题，也无法长期照料，老三媳妇更是拒绝起居料理，最后大伙一致确定，以后每月由每家各出四百元钱，请保姆照顾，这样既尽了赡养问题，旁人无话可说，自己又落得自由，简直就是一举双得。
　　 意见商妥后，不消数日保姆便进了屋，说是保姆，实质是同村的一位中年妇女，每日负责送三餐饭顺带卫生大清洗一次。保姆接手后，老大与老三便各自返回到工作的城市。起初，保姆按规定办事，每日三餐饭准时送到，一日一清洗。后来时间长了，不怎么耐烦了，饭餐时间不是早就是晚，一天一次的清洗也改成了两日或三日一清洗，老屋外老远就能嗅到一股浓浓的屎臭尿骚味。老二几次向保姆提出异议，保姆均以不愿工作为由相要挟。兄弟们都走了，这保姆要是不干了该咋办？想到此处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日子一天天的过，与病人而言，每一天都如同地狱般煎熬。半年后，由于长时间屎泡尿浸，病人腰部、臀部以及大腿根处均摩擦的皮开肉绽，成块成块腐烂，疼痛难忍又无法开口喊叫，直到最后灯枯油竭。
　　 老人走的时候，鼻口因疼痛而严重扭曲，眼珠瞪的像是要掉了下来，儿子连抚三下都未曾合眼，最后只得跪在身边嚎啕大哭，嘴里念着，都是儿错了，没尽到孝，让您老受苦了，儿子已经知错了，您放心的去吧，说完再抚一次尸，才闭上双眼。
　　 小莲站在门口，目送着送葬队伍渐渐远去，回头望望天空，太阳不知何时不见了，头顶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