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点，医生，他要死了，快救救他。”一群人送来一个病人，吵吵纷纷地催促医生。“怎么回事？让我看看。”石磊迅速来到病人跟前，一边看病人，一边问。冲鼻的农药味让石磊强忍着翻上来的恶心，问随同来的人。
　　 “不知道，昨天下午打完农药，他说恶心，不想吃饭，我们没有管他，想他是太累了，就由他睡。今天早起发现，他嘴里吐着白沫，叫他他也不知道了。”来人七嘴八舌地介绍。
　　 “阿托品10mg静滴，快，再把他的衣服全部脱了，用清水洗，多洗几遍。”石磊用手电筒看到病人小如针尖的瞳孔，马上开出口头医嘱，并立即动手处理病人。
　　 石磊同护士一起把病人的衣服褪去，反复洗了几次，忙乎了近二个小时，石磊又查看了病人的瞳孔，才松了一口气。“点滴阿托品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随时查看病人的瞳孔，根据瞳孔调节用药速度。”石磊把医嘱交给护士时，再三交待。
　　 “不行，石医生，病人呼吸不好。”还没等石磊坐稳，那边又传来护士的惊呼。
　　 石磊赶紧几大步跨过去，发现：病人还处在昏迷中，白色泡沫样的分泌物从病人的口鼻中不断地涌出，病人的脸瞬间青紫成紫茄子。“快，吸痰器。”石磊一边说，一边把听诊器搭在病人胸前。病人的心跳几乎听不到，监护仪上的心电图也出现了濒死图形。再看瞳孔，还是小如针尖。石磊立即把病人摆平，用力为病人做着胸外心脏按压复苏术。
　　 “吸，快吸，还得吸，一定要保持呼吸道通畅。”做着心脏按压的石磊一边做一边眼瞅着护士吸痰。十分钟后，病人的分泌物少了，石磊眼睛看着心电监护仪，知道，病人的心跳又恢复了，才松开手，擦了擦顺着脸流下来的汗水。
　　 “行了，你今天就守在这儿吧。这个病人不能离人。”石磊对护士说。
　　 “那别的病人怎么办？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护士为难——病区可不只是这一个病人。
　　 “我跟护士长说，让她安排特别护理。”石磊说着来到走廊给去院部开会的护士长打电话。
　　 “咦，刚才还满走廊的送病人的人，怎么这会儿一个也没了？”石磊打完电话，发现走廊一下子静了下来，心里嘀咕着，走到病房门口，用手势把守在病人身边的护士叫出来。
　　 “他们交钱了吗？”石磊小声问。
　　 “没有呢，刚才我还在跟他们来的人说呢，可他们推三推四地说他们不是老板，要老板才有钱。我还催他们快点跟老板联系呢。后来，病人病情变化，我们忙着抢救，就再没有注意。他们人呢？”说话间，护士的眼睛也往走廊上巡了一遍。
　　 “算了，别找了，肯定是跑了。”“这些家伙！”石磊气不打一处来，手叉着腰，想了想，也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只好接通院长的电话。
　　 “院长，我们科收了一个危重病人，我们已用抢救柜的备用药先抢救了。现在需要做进一步的治疗，但病人没钱，后续的药药房不给发，你来给解决一下吧？”石磊向院长汇报，暂时隐去了送病人的人跑掉的事实——他现在最在意的是病人用药的事，因为这个病人如果不能跟上后续用药，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所以，像费用这样其它的事，他还暂时不想想得太多。
　　 院长在电话中询问了一些病人的情况，没几分钟，他来到科室。“病人的家属呢？”看完病人，院长同意石磊的诊治方案，顺嘴问道。
　　 “刚才还在，这会儿，说是找老板要钱去了。”石磊委婉地解释，他不想太直白地说家属跑掉了，虽然，这会儿他也担心那些人真的已经跑了。
　　 “一点儿钱都没交？”院长又问。
　　 “没有。病人家属没来，来的人说他们只是一起打工的工人，交住院费得找老板要钱。”石磊又解释。
　　 “嗯，从症状体征上看，病人还是很危重的。这样吧，我先按规定为病人担保一天用药，你们也要抓紧催病人交款。”院长指示。
　　 “好，等病人家属一来，我们就催他们交。”石磊松了一口气——这种农药中毒，如果药不能及时跟进，“反跳”随时会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会让他们前期的努力都白废，那会要了病人的病。
　　
　　 二
　　 “你去干什么？就你挣的那一点儿钱，还不够交药费的。”老板厉声对吵闹挣扎着要去看老公的翠玉说。
　　 “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和海是我男人，怎么着我也不能看着不管。”翠玉哭着喊叫着，用力扯着拦腰抱着她的人的手。
　　 “谁说不救了？”老板对怎么说也听不进去劝，硬是闹着要去医院的翠玉发火了。“你一个女人家，什么也不懂。现在医院不敢拒绝抢救危重病人，要是出了人命，他们医院是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上面对医院管得严着呢。放心，他们不敢不管。”
　　 “那……那也不能一直不交钱吧？”听了老板的话，翠玉停住了吵闹，停止了挣扎，但她仍有疑问——不交钱人家医院管着，天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和海只是农药中毒，用上药治两天就会好的。等他好了，抽个空子，偷跑回来就是了。你说，是不是，铁蛋？”老板满不在乎地问身边一个工人。
　　 “就是，就是。我去年打农药也是这样，头晕了好一阵子，后来没管也就好了。”铁蛋讨好似地连忙为老板证明。
　　 “那你病得轻，和海他……人都什么都不知道了。”翠玉又哭。
　　 “没事，这种病一般在医院治疗上几天，自然就会好的。”老板很有把握地说。“你们走的时候，和海怎么样？”老板又问。
　　 “医院正在抢救呢，药都用了，和海嘛，看起来还可以。”铁蛋赶紧抢着回答老板。
　　 “我说嘛。医院现在绝对不敢见死不救，要是死了人，医院肯定受到上级的批评，文明单位的牌子也会摘掉，而且，我们也饶不了他们，让他们赔钱。”老板见自己的话得到应证，更内行地说服翠玉。
　　 “我不去，那，和海他一个人在医院怎么办？”翠玉还是放心不下。
　　 “别想那么多，医院会想办法的。”老板觉得翠玉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我……我，还是想去看看。”翠玉坚持的声音低了许多。
　　 “那，你这么不听话，你自己去看吧。等医院让交费，你自己去交！”老板强硬起来。“明明可以不掏的钱，你非要自己撞上门去交，你傻不傻啊，是不是钱多得烧得慌啊。那你自己去吧，我不管了。”
　　 “可我们给你干了快一年了，也该给我们结一点钱了吧？”老板的强硬让翠玉无措，她可怜巴巴地，眼泪又流下来。
　　 “你说笑呢吧。现在棉花还长在地里，你们一堆人要吃要喝的。一年到头，我要买种子、薄膜、农药，还有水，现在我哪儿找钱给你，我也等棉花换成钱呢。”老板一口说死。
　　 “就是，就是，翠玉，别闹了，老板也难呢。”铁蛋还是帮着老板说话。
　　 “放屁，那不是你家里人，你当然不急。”翠玉正无处发泄，听铁蛋总是帮着老板说话，不由地骂人。
　　 “好好说话呢，就骂人？”铁蛋小声嘟哝着讪讪地走到一边。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放心，我要去医院看看，那必竟是我男人。”翠玉对着老板抹泪。
　　 “你随便吧，反正好歹我都说给你听了。”老板扔下一句话，冷着脸走了。
　　
　　 真的到了医院，翠玉还是没有敢直接到病房找男人。冷静下来，翠玉觉得老板说的也没错。现在一个小病，在医院动辄就要花上千块钱，她和和海一年干下来，老板说是能给七千块钱，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兑现？翠玉摸着她内衣贴身的几十块钱，在来医院的路上，惶惶地想。
　　 在医院跟前的商店里，翠玉先问清楚了急诊科的位置，心里虽然着急着要见和海，但她还是止住内心的焦急，放慢脚步，一边小心地看着四周一边上了急诊科的楼梯。
　　 走廊上，翠玉低着头，用眼睛小心地瞟着过往的人。还好，走廊上没有穿白大褂的人。翠玉在走廊上慢慢地贴着病房一间间地走，不时从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口往里探望。
　　 监护室里，她终于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和海。“和海！”翠玉心里一阵乱，泪涌上来——和海好像还是很不好的样子，躺在那里好像还是什么也不清楚，好几条管子吊着在输液，还有好多线联到一个机子上，机子在不停地“嘀嘀”叫着。翠玉差点一头闯进去，但看到有护士在里面，她还是忍了忍，没有进去。“那个'嘀嘀'响的一定是监护仪。前年老舅住院，就用了这样一个机子，贵死人呢。”翠玉想着，抹了一把眼泪，更不敢贸然进去。
　　 “老板，和海他看上去好像还是不好啊。”翠玉走出急诊科，六神无主地来到医院门口的商店打电话给老板。
　　 “医院给用药了没有？”老板问。
　　 “用着呢，有好几根管子。”想到和海身上的几根管子，翠玉心里也有所安慰。
　　 “那就好，只要医院在用药，就没事。”老板说话更干脆了。
　　 “可我……和海那样，我还是不放心。”翠玉眼前出现的是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和海，心里又一阵难过。
　　 “那……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先在那里呆着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千万不能说你是他的家属，啊。”老板总算松了口，允许翠玉呆在医院，但又专门交待。
　　 “我知道，我就在门口悄悄地看。等和海好一点了，我们就一起回来。”翠玉心里好受一些。
　　 “走的时候，要悄悄地，千万不要让医院的人发现。”老板又交待一个“千万”。
　　
　　 三
　　 “感觉怎么样？你总算醒了。”早晨查房，石磊见和海睁着眼睛躺在病床上醒着，问。
　　 “还可以，就是头还晕得很。”和海的回答有气无力。
　　 “那是自然的。1059农药是很厉害的，那可是剧毒农药。你中毒，而且发现得晚，送来的时候都昏迷了，一天时间能治成这样，就很不错了，慢慢恢复吧。”石磊很满意治疗效果。
　　 “那我……今天能出院吗？”和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医生。
　　 “什么？你不要命了？”和海的话让石磊大吃一惊。“你现在这样，只是说明你的中毒有所缓解，要是回家停药的话，‘反跳’出现，你就死定了。”石磊不想吓唬病人，但还是用了“死”这样极端的字眼。
　　 “老百姓，哪有那么娇气？”和海冲石磊虚弱地惨然一笑。“我在这儿住着，还不知要花多少钱呢？也不知老板能给多少钱？”和海有和海的担忧。
　　 “说起钱呢，你们老板到现在一分钱还没交呢。”石磊正想跟和海说钱的事呢——晨交班会上，护士长就要求石磊赶紧催促病人尽快交上住院费。
　　 “不会还没交钱吧？”和海问得很勉强。其实，和海是知道老板的一贯做法的：人住院，总是先赖着不交钱，到合适的时候就让偷着跑人。每次成功，老板都会沾沾自喜地跟他们吹牛说他的办法最高明。
　　 “怎么不会？你到现在用的药还都是我们担保着用的呢。看你病重，我们只能先抢救。你能不能跟你的老板联系上，让他尽快来医院交钱？”石磊尽量把口气放平和一些，掏出手机等和海报电话号码。
　　 “我……我也不知道老板的电话。他只让我们干活，不跟我们说电话号码。”和海头扭到一边，想着老板交待的，遇事不让他们轻易说出他的电话号码。
　　 “你可别跟我说不知道啊。你到现在的花费有将近二千块钱了，你要是不交钱跑了，我们担保的人可就倒霉了，医院会扣我们工资的。就在刚才，我还又为你担保了今天的药钱呢。”石磊一听，着急了——晨会上，护士说病人清醒了，没钱，要停止用药，等病人缴款再用药。
　　 “不行，这个病人太重了。现在他清醒了，但还不能完全排除生命危险的因素。不用药，他体内蓄积的毒素一旦使‘反跳’症状出现，肯定会要他的命。”石磊不同意。
　　 “那没办法。医院有规定，没钱，又不属于危重急症病人，电脑是不认医嘱的，就是得停药。”护士长也帮着护士向石磊解说医院规定。
　　 “那……算了，还是我再担保一天吧。”石磊怎么能不知道医院规定，只能在担保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石医生，我看你还是悠着点吧。我们科里，赖着不交钱，病稍有好转就悄悄跑掉的人也不少。你这一担保，到时间，病人不交钱，你可是得扣工资的。他又不是你亲戚，你这样做何必呢。”护士善意提醒石磊。
　　 “那你们帮我好好看着病人，千万不要让他跑了。”石磊对护士玩笑道。
　　 “我们可不敢保证。病人那么多，我们又不能时时守着，他什么时候跑了，我们可真不好说。”护士可不敢跟石磊开这样的玩笑。
　　 “反正我不管，要是病人跑了，我们一人赔一半。”说笑着，石磊就去查房了。
　　 “你总不会也没有家人吧？”石磊见和海不说话，就又问。
　　 “有，但她也没钱。”和海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阵难过。他知道，翠玉是不会来的：老板不让。每次遇到这样的事，老板都是只让病人一个人在医院，其他人谁去，要是被医院抓住付钱，那他正好不管。想着翠玉焦急的样子，和海也只有难过的份儿。
　　 “你……那我只好取消担保，否则，你欠的钱，医院会扣我工资的，到时候，我不就惨了？”石磊笑着好像在说一个笑话。
　　 “你看着办吧，你是医生。”和海想了想，闭上眼睛。医院扣医生的钱，他不太相信。他只能闭着眼睛，等老板这次发善心，能来把钱交上，否则，老是这么被人催着，也没脸啊，和海在心里暗自求着老板。
　　 “怎么样？催上钱了吗？”见石磊查完房，护士追着问。
　　 “没有，他说要老板来交。”石磊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