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的功能可谓大矣！大概可分为三类。一是咀嚼食物，使得食物进入胃部后，能够得到很好的吸收；一是帮助发音；一是保持面部外形，唇亡齿寒的故事反映的就是牙齿和嘴唇在生理上相互依存的关系。正因为牙齿有如此功能，所以它们对人来说是难以缺少的。假如真少了那么一两颗，甚至是“荡然无存”了，不仅在生理上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而且还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我们的心理健康。曹操一代枭雄，恐怕死就死在那几颗看似不怎么重要的牙齿上。君若不信，那便且听我分析分析。
　　 曹操戎马一生，破黄巾，讨董卓，杀吕布，败袁绍，赶刘备，降张鲁，大小战役不知经历过多少，他在“横槊赋诗”慷慨激昂的战斗生涯中，受过的伤也不知道有多少。开始与吕布两战两败，被打得个“冒烟突火”狼狈逃走，走到城门边，“城门上崩下一条火梁来，正打着曹操战马后跨，那马扑地倒了，曹操用手托梁推放地上，手臂须发，尽被烧伤。”张绣反叛时，“右臂中了一箭”。与马超大战，被追得“割须断袍”。在汉中斜谷，“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却门牙两个”。
　　 说到折却牙齿，恐怕这不是曹操第一回。行军打仗，刀剑无眼，棍棒有心，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这是难免的事，坏就坏在牙齿是很脆弱的。我们现在看电影电视，两人搏斗，一拳过去就能将对方牙齿打掉，更不用说古代那种很惨烈的肉搏战了。我估计曹阿瞒被吕布追赶，城门上火梁砸到他，跌落地上时，磨牙也许就掉了两三个。掉其他牙齿犹可，掉了磨牙那就太糟糕了。人的牙齿按形态可分为切牙、尖牙、磨牙三类，切牙是切断食物，尖牙是捣碎食物，磨牙则是磨碎食物。按我们自己日常的经验也很容易知道，假如没有了磨牙，只得将食物大块大块吞进肚子。这样会使得胃部承受很大压力，容易导致消化不良，久而久之，就会引起胃扩张。胃部是人类乃至是动物最重要的腑脏，按照中医辨证论治的观点，牵一发而动全身，胃部不好，就会引起肾脏不好，肾脏不好，则又会引起人机理的各种病变。人生理的改变，又会引起心理的变化。老年人身上的典型特质，就是源于生理的改变。
　　 于此，我们就会恍然大悟，为什么杨修传令军中收拾行装回许都，曹操会气得将他斩首军门了。为什么？曹操折却了磨牙，嚼不碎坚硬食物，这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情。看着鸡肋这么有滋有味的“天物”，曹操往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已经烟消云散，此刻代之以不断地摇头叹息：“鸡肋！鸡肋！”于这两声哀叹中，我们能看出曹操是多么无奈。俗话说的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根鸡肋也愁死了奸雄曹阿瞒。这一年是建安二十四年，曹操已经六十五岁了。老年人的脾性，可以很好，亦可以很坏，他们的坏是不动声色的坏。杨修以鸡肋为名，令军中收拾行装，有意无意中触动了曹操的神经：这厮不是嘲笑我没有牙齿，嚼不动鸡肋吗！愤怒中，找个“惑乱军心”的借口，把杨修杀了。所以杨修的死，并不是死在他张扬的聪明才智上，而是死在曹操的牙齿上。
　　 好像历史（假如演义也可当作一种历史的话——说演义也是一种历史，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法国思想家德里达就说过文字无非是一种象征，历史典籍的“真实”就在于我们不断的诠释和演义中）也在跟曹操开玩笑，他兵败斜谷时，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却了门牙两个。以后别说鸡肋了，就是普通的鸡鸭鱼肉也难进食。只有豆腐脑，豆浆，小米粥，粟米粥，米浆等，差可疗其余生。假设宦官被阉割后，真会发生性心理变态，那么牙齿的缺失也自然会引起某种心理的变化。曹操嘴里的“狗窦大开”，实在让他大为肝恼。华佗却又不知就里，说要斫开头颅，给他医治头风。曹操怒了，口虽不说，心里却想：“什么！你丫是不是脑残！你哪家医院的？我牙齿都没几个了，还要破开头颅！你这不是巧立名目，乱收费吗！XXX（大概是安徽的省骂），把我的病撂下，先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于是把华佗拿下牢狱，罪名是：传播支持恐怖主义活动。失去了神医的医治，曹操的病一天坏似一天，终至于气息奄奄，等到建安二十五年春，六十六岁的曹操，这个曾经叱咤汉末风云的人物，终于撒手人寰，与世长辞。想来真是可悲又可叹，要不是因为那几颗牙齿，曹操或许是可以再活几年的。
　　 张飞的情形大概也一样吧。第二回《张翼德怒鞭督邮，何国舅谋诛竖宦》：“张飞大怒，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把门人哪里阻挡得住，直奔后堂，见督邮正坐在厅上，将县吏绑倒在地。”张飞咬碎的肯定是磨牙，因为人生气“咬牙切齿”时，一般咬得咯咯响的是磨牙。既然咬碎的是磨牙，那情形就与曹操差不多了，张飞无疑也失去了人生最美好的一种食物之一：鸡肋。后来，在第六十三回《诸葛亮痛哭庞统张翼德义释严颜》，张飞被严颜射中头盔，指而骂曰：“若拿住你这老匹夫，我亲自食你肉!”磨牙前几年已经咬碎了，这回就是捉住严颜真煮了吃，料想张飞也吃不香。其实，张飞不过是通过这样的话，来满足自己食肉的欲望而已。把自己的欲望通过语言表达出来，以达到满足的目的，在心理学上叫做欲望的转移，鲁迅在论中国的国骂时，已经说得很清楚。张飞后来的死，其实与那几颗磨牙也是关系的，否则为什么在古城相会前，到处传说刘备已死，张飞为什么就不暴躁得乃至被手下杀害？原因还是在牙齿。磨牙没有了，久而久之到老年，消化不良引起胃扩张，胃扩张引起心情不悦，加上本来张飞脾气就不好，所以才身死人手。从这件事情，也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千万不要轻易生气。
　　 从上面的事例我们也可知道，老年人确实问题很多。一个西方的历史哲学家，曾经研究得出，历史上许多杰出的领袖人物，往往到老来因为肾脏功能的改变，变得十分残暴，因此这位历史哲学家，就写了一本论著，书中提出的论点是：领袖人物的肾脏功能的改变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发展。我个人觉得这个论点，比另一位西方的历史哲学家认为历史的发展是因为埃及艳后克莱奥帕特拉的漂亮鼻子，要有理有据多了。汉武帝的残暴行径大多是在他老年时做出来的。巫蛊之祸，长安几万人惨死街道，血流成河。汉武帝不仅眉头不皱一下，而且还下令追查案子：与卫太子一党的，讨伐不力的，故意放走太子的，一律不赦，因巫蛊之祸而被砍头、连坐、下狱、流放的人不计其数，在这过程中死的人更是难以想象。所以我们总说不懂变通的人叫“老顽固”，人老了就很难接受新鲜事物，我们千万不要拿新鲜事物去刺激他。假如他是汉武帝之类的帝王，那你就被株连九族了；假如他是个文人，你就会惹得他“奋袖攘袂，是非锋起”。
　　 我不是对老年人有成见，诋毁老一辈，谁都有父亲母亲，假如我真有这种意图，那就是自己往自己头上扣不孝的帽子。我只是说出有那么一种现象。因此，谁要是说我大逆不道，存心诽谤老年人，鄙人只能无语。不过话说回来，有许多后辈年轻人，胸襟与见识还真没有老一辈的好呢。我们把这一类年轻人叫：“未老先衰，老气横秋，土木形骸，冢中枯骨”。
　　 韩愈可谓是一代文宗了，宋代人尊称他为“韩子”，将他放到和孔子、孟子一样的地位。可是这样有影响力的人，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少顽固”。上书皇帝请罢宫市，请斥佛老，上书节度使请不要蹴球。我们现在来看看他劝诫某个节度使不要蹴球的理由，其文如下：
　　 “愈再拜！以击球事谏执事者，多矣！谏者不休，执事不止，此非为其乐不可舍，其谏不足听哉？谏不足听者，辞不足感心也；乐不可舍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球之害者，必曰：‘有危堕之忧，有激射之虞，小者伤面目，大者残形躯。’执事闻之若不闻者，其意必曰：‘进若习熟，则无危堕之忧；避能便捷，则免激射之虞。小何伤于面目，大何累于形躯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马之与人，情性殊异，至于筋骸之相束，血气之相持，安逸则适，劳顿则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骤折中，少必无疾，老必后衰。及以之疾驰球于场，摇荡其心腑，振挠其骨筋，气不及出入，走不及回旋，远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无全马矣。凡五脏之系络甚微，坐立必悬垂于胸臆之间，而以之颠顿驰骋，呜呼，其危哉！《春秋传》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虽恺悌君子，神明所扶，然广虑之，深思之，亦养寿命之一端也。愈恐惧再拜！”
　　 韩愈反对打马球，要是他生在现在也绝对反对踢足球打篮球，为什么？因为“及以之疾驰球于场，摇荡其心腑，振挠其骨筋，气不及出入”，打球会摇荡我们的五脏六腑，振挠我们的筋骨，弄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老了，就会“呜呼，其危哉”！
　　 本人读罢，不禁为之掩口吃笑。此公体质极差，他不只一次说起自己的身体。《祭十二郎文》里有：“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在潮州上皇帝表：“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身体如此孱弱的他，也难怪被发配到潮州时，看到广东的海潮，就担心有“飓风鳄鱼”，自己罹患不测。据说他有一回到华山游玩，爬到高崖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急得嚎啕大哭，仿佛三岁小孩。正因为有这样的体质，这样敏感脆弱的心理，他才以己度人，劝告别人不要打马球，否则就会“呜呼，其危哉”！良有以也。
　　 按照“以己度人”的逻辑，我推测没有生育能力，存在性功能障碍的人，看到别人的文章里有男女接吻、互相拥抱的描写，就会得出“色情小说”的结论；自己贫困潦倒，看到别人的电影电视有表现奢侈消费的画面，就会诚惶诚恐站出来表态：这样的影视剧会腐化下一代，破坏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国未来堪忧，中国梦如何实现？自己思想顽固，看到影视剧、文学作品、网络媒体稍微说句公道话，就批评“缺少大是大非观”。这些人的心态，大抵如此，佛洛依德的女儿（她也是位很有名的精神分析学家）把这种变态心理叫做“酸葡萄效应”，这些人是很可笑，可气，又可悲的。
　　 最后，让我们且来看那么一个故事。话说国子监宿舍里住着监生，一年八月十五，天清月朗，陶渊明捧出他的无弦琴来到窗口，一边装腔作势比划着手，一边嘴里咿咿呀呀唱：“月子弯弯照九州，家欢乐几家愁。”
　　 正旁若无人唱着，不期楼上噼里啪啦扔下几块板砖来，有人钻出头骂道：“别唱了！鬼哭狼嚎的，你家里爹妈死了！绵羊音都比你好听！”
　　 陶渊明抬头一看是玩足球的赵佶，就气不打一处来：“二楼的，你一个踢球的，懂的什么文章！懂什么叫艺术！”
　　 赵佶很生气，又扔下一个足球：“我呸！你那叫艺术！你自己不会弹琴，还老捧着一把无弦琴附庸风雅，说什么‘载弹载咏，爰得我娱’，真是东郭先生，滥竽充数，笑死人！”
　　 陶渊明脸红脖子粗道：“你才东郭先生！你妈是东郭先生！你爸是东郭先生！你们全家都是东郭先生！”
　　 三楼住着和事老杜甫：“行啦！行啦！一楼的也不要弹了，二楼的也不要说了，和和谐谐多好！——老陶你也真是，不会弹琴就别写什么‘载弹载咏，爰得我娱’了，做人要实在。”
　　 陶渊明也自负文章做得好，不服气道：“我做我的诗，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杜甫，你不是很忙吗？你忙你的，别参和我们的事儿！你为什么不说白居易？他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还是抄袭苏子卿‘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的呢！”
　　 四楼的白居易待不住了，探头道：“咄咄！陶秃子，那首诗不是我写的，那是王安石写的，不要诬赖好人啊！”
　　 王安石住在五楼，他是当官儿的，来国子监进修，一听到自己名字，马上钻出头道：“你们说你们的，怎么带上我了？我可是有身份的人。你们怎么不说写黄色诗歌的李佶？”
　　 一说到李佶，就惹出韩愈来。他尊孔复古，提倡古文，看到听到有损礼教的事情，简直就是自己眼里钻进了虫子；听到王安石的话，他便从六楼钻出脑袋道：“对！对！对！我一直想说李佶这个人，道德败坏，总是写些不堪入目的小说诗歌，真是玷辱斯文！国子监应该把这样的人开除！”
　　 七八九楼，十楼十一楼以上都闹起来了。有感叹的，有说很正常的，有说其实李佶的诗歌和小说根本不涉及色情的，有说韩愈无中生有的，有说“看《金瓶梅》而生效仿之心者，禽兽也”的。
　　 闹到这种程度，二十楼的李佶不得不出来辟谣，说：“我写的都是很纯净的东西，并不涉及色情。请问韩老先生，从哪里看出来我的小说诗歌有色情的地方？”
　　 韩愈牙齿没有了，一张瘪瘪的嘴活像个雷公嘴，说话像个八九十岁老头，可是语气还是很正气凛然：“你老写皇宫里仕女的思春生活，不是黄色小说诗歌，是什么？文以载道，你要表现正能量的东西，要表现社会主义价值观。还有，你的诗歌和小说里，总是有各种树木，春山，游船。大家可知道，这些象征着什么？按照佛洛依德的说法，这些杆状物都象征阳具，游船等是象征性交！”
　　 韩愈捕风捉影的话着实令李佶生气：“死老魅！老宅男！你别以为你从前给官员写颂扬文章，请求官员庇护的事情，我不知道！”接着李佶便说出当年韩愈未被赏识前，写给张仆射的一封书信，名字叫《上张仆射书》，李佶甚至还背诵出里面十分谄媚的几句：“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执事之待士也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名如此，执事之厚于故旧如此……”
　　 此言一出，国子监大楼顿时哄然喧嚷，几乎所有监生都向六楼韩愈吐槽。学《礼》的扔下来猪头，学《黄帝内经》的扔下来骷髅头，学刑名的扔下来尖刀，还有学《齐民要术》的，扔下来好几坨臭气熏天的牛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