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帧巨幅广告牌出现在眼前时，刺猬方向盘一打，下了沪蓉高速，直奔中国柑橘城而去。
　　 晚霞褪尽，来福车缓缓地滑出了新立收费站。
　　
　　 一
　　 摇下车窗，一阵又一阵的清香扑来。细细的风儿，平坦的四野，阔阔的公路，偶有突起的小山丘，也都裹在夕阳的柔光里。
　　 后座的阿来早站了起来，盯着外面，头不停地晃，似乎在赞许我们的决定。
　　 顺着阔阔的公路缓行，城乡风光便贴迎了上来。入目而来的，是一些略显张扬的色彩，黄，绿，青黄，鞠躬问好的玉米，绿意昂然的花生，亭亭华盖的橘树园，粉墙黛瓦的小楼房，还有忙碌着的人们，无一例外地镀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琥珀色。这不正是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家园秋景么？
　　 我的思绪漂游着，脑海里竟幻化出一片奇特的画面：枝叶婆娑的果树们傲立着，下垂的枝蔓间躲着一颗颗或隐或现的仙果，它们像千万盏小灯笼，黄澄澄，金灿灿，红彤彤，在墨绿墨绿的叶丛里灼灼闪亮……
　　 奇了……怪了……我兜了一个圈，整座城咋没见一盏亮着的灯？
　　 刺猬踩下刹车，停在人行道边。
　　 鬼城？老婆！刺猬对着次驾座的我就是一声高呼。
　　 一个激灵，我回过神来，虚汗跟着就下来了。
　　 空城，啥？我伸出头，就着朦胧的天光，打量起这座小城镇。
　　 街心一个环形大转环，正中央的花坛是茵茵的草被散点着白色小花。林立的楼房，平展的街道，都静立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
　　 最奇特的景观是，阔阔的街道上，全是隐隐绰绰的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悠悠地闲步，有的甩着手臂，有的踢着腿，也有并肩前进的，也有牵着手的，相携而行，伴着瘦长的影子，祥和的脸上都是闲适的笑意，静享着如禅般的暮色霞光。风烟俱净，神欢体自轻，沁出一种宁静和安乐的味道来，恍若置身世外天国，不染尘埃。新立人拥有的安适，我们的潼城故人亦然。悄无声息中，新立与我的故居潼城就融为一体，在我的意念里。之于新立，这是一座新现代养生健身意识的宜居城市，我莫名地萌生出亲邻之感。谁说身心灵的静好，只存在于魂牵梦绕的记忆里？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喜欢新立。我扑哧一声乐了。
　　
　　 二
　　 这里不好停车！一位老人穿过街道，来到我们车窗口，向我们颔了一下首，然后向着街尾扬了扬下颌。
　　 安息花圈店，几个大字，在一缕昏黄的灯影里，分外扎眼。原来，不远处，是一间打烊了的花圈店。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从长长的散步队列中特意绕过街口，就为了告诉我们这一句话。
　　 晦气啊！刺猬又是一声夸张的惊叹。
　　 谢谢你，老人家。我冲着他的背影，不无感激地说。
　　 此地不宜久留，走！刺猬甩了甩头，似乎回川路上连日来的不爽也甩掉了。
　　 丢车钥匙，两次刮擦事件，又是赔偿现金，又是维修来福，还在恩施滞留了一天。也难怪一向以唯物主义自我标榜的人，也会心虚，胆气不足了。他当即发动了车，来福风一般蹿出了这条笼着“不祥”的空街。
　　 条条大街，四通八达，高楼一栋接一栋，火锅店一家连一家，却不见一家旅店。七拐八转，我们又返回到了入城的那条街道口。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客处。老婆，我们杀回老家去吧？刺猬正声相求。
　　 不，累你，我心疼。我就不信邪。一个环境优美、高楼矗立、文明和谐的柑橘城，绝对不可能没有旅店，出现这等现代设施的短板现象。
　　 天灵灵，地灵灵，旅店，快快显身！
　　 我恋恋不舍地回首，后座的阿来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
　　
　　 三
　　 就在我回眸的一瞬间，新立的街灯华放如昼。
　　 有戏！老公，看过来！
　　 出道口，一家簇新的旅店闪着霓虹的彩光，灯影里反射出四个簇新的红字：沁园旅店。旅店前面的瓷砖平地上，一位白体恤短裤的中年男子，面向路口，抄着手臂，平躺在竹椅上，闲看来来往往的走步者。
　　 我惊喜地冲着男子问：老板，有标间？可带小狗？
　　 老板立即站了起来，瞄一眼我们的车牌号，就热情地招了招手。
　　 来来来，车先靠过来。车位虽在室外，我家有电子探头，安全。
　　 我家也养小狗，不妨事的。远道而来，就是客，今晚给二位优惠。
　　 双标100元起，也有豪华套间。老板连珠炮地回应着，川味普通话并不标准，听起来却特巴适，就像夏夜退凉后的徐徐晚风，爽到心里了。
　　 老六，带客人去套间。他又妥帖地对着店内嚷了一嗓子。
　　 一身绿短褂的中年女子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带了刺猬，穿过大厅，拐上了二楼。
　　 我收回目光，牵着阿来，在旅店前的空地上溜达。跟老板攀谈起来。
　　
　　 四
　　 从浙江回来，你们来早了。
　　 晚秋时节，就可以去参观博览园，柑橘园摘柑橘了。
　　 新立柑橘城，目前是亚洲最大的柑橘城。30多平方公里的原生态柑橘林带， 就发展了400多柑橘品种，还有金银花、蔬菜等多种品种，形成了一条制种、育苗、鲜果采摘、加工制汁、标本展示等生产链条，全部实行现代化的科学管理。当下，重庆方面正在着力打造新立，集种植园、博览园、NFC橙汁加工厂、生态农庄等多种功能于一体，又拥有健身、休闲、游乐、习技等城郊特色的生态旅游项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柑橘园正挂果，田园风光也美，大有看头。若不赶时间，倒是可以去走一走。
　　 谢了，我们已在路上耽搁了一天。明天得赶回去，否则老爸老妈该担心了。
　　 呵呵，瞧我，有点象游说的导游了。老板笑了，几分自豪还挂在嘴角。
　　 想想也是美的，我也跟着笑了笑。
　　 我乡下楼房，就在柑橘园旁，自家房前屋后也种了点柑橘。老人们健在，牙口也好。有老人们护理着，柑橘每年收成不错，一家人都吃不了，还送老些人情。
　　 有老人真好。我公婆家曾经也种了不少柑橘，尤其是血橙，汁多又甜。家境一般的公公都舍不得卖一个，都小心捂着，全部留给我们春节吃。而今，再也吃不到了……
　　 老板何其聪明，看我欲言又止，就转了话，宽慰起我来。
　　 下次有时间，欢迎你们来吃柑橘，自家种的，不收钱。想去博览园看看，我朋友是管事的，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新立，跟我的老家绵阳一样，人善，景美，确实是个宜居的好地……我情不自禁地赞叹。
　　 绵阳，知道的，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惜，08年，汶川地震，遭了灾。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托国家和人民的福，绵阳生活水平全面提高，现代化设施更是实现了历史性跨越，生活环境、生活质量也发生了质的飞跃。
　　 少说，也向前推进了二三十的时间。刺猬也跟了一句。
　　 老婆，住宿妥了。我们吃饭去。
　　 999套房，100元。我扫了一眼刺猬随手递过来的住宿单，眼神多了几分惊讶。
　　 沿着街道直行，十字路口，右转弯，第二家火锅店，叫来一口的，他家的山胡椒鱼，地道，又实惠。老板追着我们的身影说。
　　
　　 五
　　 人行道上，只有零星的纳凉人了。集体走步的潮流已过，大多人都各回各家了。我们沿着街道缓缓直行，感受着小城的幽静和凉爽。
　　 老妇人和一个扎着小辫的丫头，从对面的街道横穿过来。着蓝睡衣的老人，手里牵着一只黑色的幼犬。
　　 阿来拽着绳子就冲了上去。打着颤的幼犬，哼哼叽叽地躲闪着，不停地往老人的腿上爬。
　　 不准扑小弟弟！我马上收紧了手里的绳子。阿来整个前身直立了起来。
　　 阿姨，你家狗胡子长，好老啊！它叫什么名字，是狮子狗吗？一脸好奇的小丫头，伸出手来就想摸阿来。
　　 哈，我家阿来，是串串狗！1岁半了，个头大，友好，调皮，胆子小，不会伤人。你叫它来宝，它会很开心的。
　　 我对着她们来了一通解释。
　　 阿来和幼犬，你嗅嗅我，我嗅嗅你，蹦跳着，追逐着，玩在了一起。
　　 小丫头她妈他爸，都在重庆打工，前几日休假回来，非给逮回来一只奶狗，硬说给我们婆孙搭伴。奶狗粘人，口细，劳神得很。老妇似乎找到了倾诉对象，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来宝好壮实，你们喂了什么？
　　 鸡肝煮了，切成小丁，拌饭喂。小狗一定长膘。刺猬抢过话头，说得头头是道。老人家，煮鸡肝时，别忘了加点盐。
　　 奶奶，奶狗不好听，我叫它果果吧？
　　 果果，开心果。好名字。小丫，真机灵，我连声附和。
　　 阿姨，我不叫小丫，我是多多，都上幼儿园中班了。当我读小学时，妈妈就会把我带到重庆去读书了。多多带点羞怯地炫耀。
　　 那时，新立城镇上就奶奶和果果作伴了。
　　 咦，跟我们娘家情形相似啊。我们仨子女都不在老爸老妈身边，他们也养了一只狗，说是混心焦，解个闷。丑丑，个小，粘人，跟果果有点像。
　　 细绳子，果果一跑一挣，就会勒伤脖子的。
　　 多多啊！记得去宠物店，给果果挑根带项圈的绳子。和奶奶一起，好好养果果哦。
　　 到十字路口了，多多，抱起果果，礼貌地跟我们道别。
　　 再见。阿姨。再见。阿来。
　　 老人家，保重身体。
　　 看着一老一小走出我的视线，我的眼角莫名地湿了。一年后，这位留守的老人，不再有儿孙绕膝，大把的时间，却只能与狗相伴，连个唠嗑的亲人也没有了。那一刻，我特别想念六百公里外的老爸老妈。我知道，他们此刻正对着一张斑驳的老地图，戴着老花镜，查找重庆忠县新立，当下他们的长女驻留之地。
　　
　　 六
　　 我们仨走进了“来一口”火锅店。
　　 六六顺啊，七巧妹啊……靠窗的圆桌，几个袒胸的爷们，正喝得尽兴。
　　 店面干净，估摸有十多张桌子，全是清一色的大圆桌。
　　 山胡椒鱼吧？客人可都是冲着它来一口。女主人笑吟吟地把我们引到内侧的一张圆桌前。
　　 这里安静。我们刚一落坐，利落的女主人又端来了热开水，打开了电视，殷勤地切换着频道。
　　 《产科医生》收视率不错，你们先看着，我去打理活鱼。她热情的把遥控板递给了我。
　　 先生，你随我来，挑一条鱼……我看，就两人，3斤鱼，差不离了。女主人以商量的语气跟刺猬交流，二人相跟着进了厨房。
　　 八仙过海，九月英雄，十字街头……那一桌的客人，吼得更霸气了。
　　 闹中取静，我自安心。
　　 佟丽娅一出场，本真的表演，抓人的剧情，我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了过去。
　　 别样的名利场上，何晶与肖程，朱医生和赵医生，一起见证生与死，爱与责任……他们在生活经验中实现自我淬炼，相携着成长。
　　 刺猬，一根烟接一根烟。 他有点烦躁，有点劳累。
　　 啾啾啾……手机响了。他顺手抄起来。
　　 妈，是我。这会儿，我们在等山胡椒鱼。旅店，妥妥的，高大上，绝顶的豪华……
　　 我凑过去，贴着耳偷听。
　　 慢慢开车，安全第一。要是累了，就在服务器歇上一阵。
　　 干筋火旺的妈，还是絮叨着老一套。我们都四十好几了，她还反复叮嘱个没完。
　　 新立，典型的新农村，空气清新，高楼大厦，亚洲第一大柑橘城……
　　 不好意思，让二位等久了。一口中型锅仔稳稳地放在我的面前。
　　 女主人摆好碟子，又为我们续好了水。
　　 二位，请慢用……
　　 层叠的薄鱼片，白嫩嫩的鱼汤表面，漂着一粒粒青青的山胡椒……
　　 哇噻，我的最爱！我举筷豪吃。
　　 滑滑的，麻麻的，辣辣的，酸酸的，地道的川味。
　　 我边吃边颔首，一副陶醉相。
　　 女主人在邻近的桌边坐着，看电视，也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腾云吐雾的刺猬也那么悠闲地看着我，却绝少动筷子。
　　 鱼有那么好吃？老婆，你八成是猫妖转世的吧？
　　 一大锅鱼片，几乎被我一个人搂进了肚皮。
　　 口里品着鱼片，我的心早飞回老家了。我的眼角又湿湿的了。
　　 好，明天陪老婆杀回老家。
　　 女主人赶过来。呛着了？给你们上点饭？鱼汤泡饭，也是绝味。
　　 谢谢老板娘，过饱了。口感太棒了，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山胡椒鱼。
　　 躺在999豪华的套间床上。我品咂着这个小城，心里充满了感动。
　　 一样的钢筋水泥，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小城风貌，却带给我一种乡音融融的亲切与幸福。原来，有原生态的自然，有最淳朴的店家，有最真率的人情，游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故乡。
　　
　　 七
　　 峻峭的山，清秀的水，淳朴的人，清晰地叠印着，一起向我涌来。
　　 我恍然看见，我满头白发的妈妈，慈祥的微笑着，向我迎过来。
　　 妈妈！我以飞翔的姿势，扑进了妈妈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