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乡村往事——艰辛的、难忘的《追捕》(散文)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记得是一九七八年八月中秋的前夕吧,那时我还居住在偏远的一个穷山沟里,与当地的农民老俵一起吃喝拉撒,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虽然知道形势有了好转,世事有了变化,但处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山旮旯里的我,对外面世界的情况还是知之甚少。
那天,大队通讯员跑到生产队找到我说,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找我,叫我到大队部办公室去等,半个小时后他会再打过来。我问通讯员是谁打来电话,他说对方没说,他只说是你的家人。我又问通讯员,他说了什么事吗?通讯员说没有。我好生纳闷又心焦,家人?难道家里人出什么事了?我丢下锄头,直往大队部奔去。
我在大队部等了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我紧张地拿起听筒“喂”了一句,就听听筒里说:“是雨田吗?”我赶紧回答说:“是是是!”
“我是中和,秦中和,固厚公社的朋友。”
“是你呀!”我紧张的心终于松驰下来了,“怎么样,什么事?”
“是这样,我现在在县城,县城电影院正在放映日本电影《追捕》。听说挺好看的,电影院门口都挤满了人排队买票,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到两张电影票,今晚十一点十五分的。”
“怎么这么晚的电影?”
“晚吗,不晚!后面还有呢。看的人太多,电影院只好加演的。”
“你说什么电影呀?”
“日本电影《追捕》。你赶紧出来吧,我在县城里等你。听说电影很精彩,你一定要来呵,到时我会在电影院门口等你。”
“哦,好的好的,我一定来一定来!谢谢啦!”
放下电话听筒,心里七分喜悦三分忧愁。这秦中和是下放在固厚公社的一个知青朋友,只是偶然在县城里认识的。不过两人很谈得来,家庭的身世又差不多,他竟然还想得起我,真是“同是天下沦落人”呀!日本电影,还有日本电影!第一次听说,第一次观看,听这片名就很过瘾,很剌激,肯定也很精彩。在每天抬头看天,低头看田,没有书看,只有”八个样板戏”看的日子里,我都快成土包子了,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岂能放弃!
然而,我所在的生产队,离公社就三十多里路,且一半是山路,一半是农民自己开挖出来的还算不上公路的黄泥巴路。即使到了公社,晚上也没车了,还有五十多里的路程在等着我,才能到达县城,这八九十里路,叫我如何赶哪!
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了大队部唯一的那部自行车。我立即找到那个大队通讯员小刘,我跟他说家中有急事,家里都派人到县城来了,要我立即赶到县城去,请他把那部自行车借我用下。那通讯员小伙子平时经常跟我们玩,关系也不错,很爽快就答应了。我推出那部自行车,就在那不到一米宽,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上骑上了。还好在城里骑过,技术马马虎虎,要不早就掉水田里了。
回到生产队后,社员们都吃过午饭在休息了,我赶紧生火做饭。胡乱地填饱肚子以后,已是下午的两点多,差不多三点钟了。我碗筷都懒得收拾,骑上车就出发了。在去公社的前十五里路上,我是能骑就骑,不能骑就推,要不就肩扛。真是遇水淌水,逢桥过桥,翻山越岭,汗流浃背。要不是想到走过这段路,就可以在公路上骑加快点速度的话,我真会将那部老式自行车扔下山沟。这十五里路整整花去我两个多小时,比走路还慢。
终于出山了,我顾不上休息,在那公路旁的小溪边喝了口凉水,跳上自行车,用尽全力朝县城飞奔而去。一路上肚子饿得慌,口渴得要死,天又黑了下来,在那黄泥巴与小石子铺就的,上面再盖上一层沙子的公路上骑车,车把摇摇晃晃的,随时都有被滑倒摔下车的危险。我小心翼翼地骑着,到达县城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我找到一家小餐店,要了两碗水煮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两碗面条下肚,既填饱了肚子又解了渴,还消了疲劳。然后我就骑上车来到电影院门口,秦中和就在门口等着我。我俩一起将车安放好后,见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会儿时间,就坐在影院门口台阶上聊天。
电影开始放映后,整个影院出奇的静,真的是鸦雀无声。观众都被屏幕上出现的画面牢牢地吸引:繁华热闹的东京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低沉轻松的“啦啦啦”的背景音乐。这样的画面,这样的音乐,对许多的中国人,尤其是我们这一代的青年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就是他!就是他!”一位年轻漂亮的年轻妇女,尖声大叫着挤开人流朝前直跑,后面紧跟着几名警察,接着年轻妇女指着一位正在电话亭打电话的男子说:“就是他,就是这个人,快抓住他!”那个打电话的男人放下电话,转过身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朝他冲过来的那位毫不相识的妇女与警察。巧妙的悬念,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把观众的情绪调动起来,观众不得不集中注意力观看,生怕漏掉一个环节,漏掉一句话没听清楚。
接下节故事就围绕着这一情节展开:机警的“矢野”警长的穷追不舍,勇敢机智的主人公“杜丘”智慧地逃脱,一场追捕与反追捕激烈较量,一环扣一环。具体的详情我就不必在这儿描述了,除了90后青年不大了解,我相信大多数人都看过了这部电影。
电影结束后,观众陆续走出场院,边走边议论纷纷,个个都说好看,精彩!真是大开了眼界,大饱了一回眼福。我和我的知青朋友也没哪儿去,索性坐在影院口也聊了起来。虽然那时候我们都不大懂电影,但对《追捕》却抱着极大的兴趣。
“怎么样,好看吧?”朋友秦中和问我。
“好看,精彩,没想到还能看到一场这么有味道的电影!”
“最近不是提出要拔乱反正,要解放思想吗?这才得以引进外国影片,要不我们还想看得到啊!”
“那男主角叫什么啦?”
“男主角叫杜丘冬人,扮演这个主角的演员叫高仓健。”
“这演员真了不起,演技真好。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一个聪明的头脑,一副刚毅、坚忍的面孔,浑身上下充满了阳刚之气。虽然算不上很漂亮,但却英俊潇洒,加上他那一米八的个头,一身笔挺的西装,把一个为洗却自己罪名而机智勇敢,不屈不挠的男子汉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女演员也不错吧?”
“参议员的女儿真由美?”
“嗯,由女演员中野良子主演。那一刻整个黑黑的影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注意了没有?我四下瞄了一下,观众的眼睛都直了,直愣愣地盯着银幕。”我这朋友说到这,我见他两眼都还在发光。
“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两人在山洞里做爱吗!杜丘是真由美的救命恩人,又是一个机智勇敢,有正义感的男人,真由美没有理由不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当追捕他的矢野受伤后,杜丘完全有机会逃走,可杜丘不仅没逃,反而为矢野治伤,因为矢野毕竟是他的朋友嘛。这种重情重义,又善良的品德更深深地打动了真由美的内心,她觉得这样的男人值得她爱,值得为他献身。剧情发展到这儿,导演拍一组这样的镜头不仅合情合理,而且也很真实地表现出了人的情感。你说对吧?”
“我们以后就应该做这样的男人,说不定将来也会遇上个真由美呢!”
“兄弟,这话说得对!”我俩握了握手,我接着说:“问题是我们的电影都不敢涉及到这方面,包括许多文学作品都这样,大家的思想都被禁锢了,所以观众瞪直了眼也不觉为怪。”
“不管怎样,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日后我相信还会有更多的好电影引进来。”
“其实最令我深思且值得回味的,是影片结尾时杜丘说的那番话。”
“他怎么说的你还记得?”
“大意是这样吧:他说他在逃亡时就明白了,对于法律,执法者不能只站在追捕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也应该站在被追捕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法律的公正。你还真会想问题啊!怎么样,你这一趟没白跑吧!”
“不仅仅是法律,其实人与人之间都应该这样。这一趟真没白来,我得好好地谢谢你!”
说完我和秦中和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我俩只顾聊天,天都快亮了也没在意,整整一夜没睡。
“走,吃点东西去吧,我肚子都饿了,我还有八、九十里路呢!”
“吃什么呀?”
“炒两个小菜,搞二两酒,好好地品味一下。吃完我还得赶路呢!”
“不累呀,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再走吧!”
“没关系,心里有杜丘呢!人家杜丘一边开着飞机,一边说,我能就这样死去吗?不能!那我骑自行车还怕什么!”
从那天开始,杜丘——高仓健就成了我心中的偶像,“他”支撑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困难,最艰苦的岁月。
回到城里后,我至少重温了五次这部电影,每次看都有着不同的感受。然而,几十年过去了,第一次为了一场《追捕》所付出的艰辛,与电影,与杜丘,与真由美一起,却留下最深刻的记忆,令我终生准忘。
2014-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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