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汪天明败走麦城

　　26汪天明败走麦城
　　
三月下旬，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临河乡就要举行乡政府第三次换届选举活动。这次选举活动由乡党委负责、乡人大具体操作，程序上严格按照《选举法》、《组织法》及县里的有关文件精神，按部就班地实施。在临河乡党委的领导下，乡里成立了临河乡选举委员会，选举委员会的执行主席当然由乡党委书记张有财亲自担任。按人口比例，乡选举委员会确定了全乡四十九名人大代表的名额，但在名额的分配上，经过再三斟酌，最后总算确定下来。教育系统作为全乡的一个大单位，分到了五个代表名额，汪天明喜出望外。选举不过是一个形式，汪天明抽调了几个学校的校长，分别填写了全乡三百多名教师的选票。
　　选举前一个月，陈天佐找到汪天明，明确说明他有意竞选乡长一职。县里两个月前下派来的代乡长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要他这个掌管一方教育系统大权的亲家公，充分运用他的社会影响力，助他一臂之力。汪天明当年能从一个普通教师当上校长，再当上乡教育助理，陈天佐出了不少力气，现在陈天佐有求于他，他自然满口答应。更何况现在陈天佐财大气粗，势如日中天。他能当上乡长，自然也是他心中所愿。两个人仔细斟酌，制定了成功竞选的详细方案，确保一举成功。
　　临河乡的换届选举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这是乡党委负责、乡人大操作的事情，程序上自然没有纰漏。先是要选出了乡人大代表，再由人大代表投票选举产生人大主席、乡长、副乡长。人大主席、乡长、副乡长的候选人名单，在选举开始前已经由乡党委基本确定下来。
　　临河乡一共选出了四十九名人大代表。教育系统分到了五额，乡政府占去一部分名额，其余为各村的原任或现任村长或支部书记、及一些乡镇企业家。陈天佐和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非常熟悉。
　　按河阴县县委和临河乡党委的意见，临河乡人大主席候选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党委书记张有财，而乡长候选人也只有一个，就是刚从县里调来这里不久的代乡长吕福星。而副乡长候选人有四个，陈天佐排在第二位。乡人大主席和乡长实行等额选举，意思是如果没有其它候选人横空出现，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候选人就是必然的人选。副乡长实行差额选举，四个候选人中选举三个，如果三人的选票均未达到半数以上，就叫选举不成功。如果有一个超过半数，就当选一人，其余缺额实行补选。俗话说：输戏不输过场。临河乡的选举自然也要少不了这些程序，各项选举的准备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
　　兴隆酒楼位于临河乡政府大院西北角，这段时间生意格外兴隆。每天的中午和晚上，这里都是顾客盈门，热闹非凡。
　　这天下午，夕阳的余辉还停留在高高的楼顶上，给兴隆酒楼涂上了一层亮丽的金色。天色尚早，有两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已笑容可掬地站在酒楼大门两边，热情地迎接客人。她们粉红色的套装紧紧地裹着胴体，凸凹有致，实在让人着迷。而她们招揽客人时轻吐出来的甜言蜜语，更如莺歌燕语，不时还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断有客人和她们打情骂俏，开几句半荤半素的玩笑，甚至还有胆儿大的对她们毛手毛脚。她们有时假装嗔怒，有时装痴卖傻，不愠不恼。
　　现在，乡村的发展和城市一样繁荣昌盛。就连偏僻的乡镇里开餐馆的老板，也开始模仿起城市饭店的那套装潢来。那就是一定要找两三个漂亮的女子武装起来，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前招揽生意。一旦见到有客人要来进餐的迹象，就像苍蝇见血，绝不肯轻易放过。远远的她们就会满脸堆笑，迎上前去热情迎接，甚至还要拉拉扯扯。她们整天的工作职责，就是要保持一双敏锐的眼睛，一副甜美的笑容以及一口动听的嗓音。
　　这种简单拙劣的模仿绝对有效果。临河乡街道上一连开了几家餐馆，如果哪一家缺乏这种与时俱进的学习风气，那生意就会惨淡许多。当然，这类支撑门面的女子，一定要五官周正，还要带上妩媚和妖娆，身材丰满，还得高挑和匀称，着装醒目，亭亭玉立，还得要体现出圆润柔顺的线条。她们外面的包装，要让人一见就感觉秀色可餐。至于那艳丽的服装下包裹的内容，以及餐馆的饭菜质量如何，服务如何，还得另当别论。
　　汪天明招呼赖吉祥，还有教育系统选出的几位乡人大代表。他们六七个人早早地来到兴隆酒楼，坐进二楼的贵宾间里，等候更尊贵的客人到来。随着吱啦的一声响，饭店门口停了一辆桑塔那牌小轿车。车上走下来几个人，衣冠楚楚，大腹便便。
　　兴隆酒楼臃肿的老板娘，抖着满身的肥肉，慌忙从柜台里跑出来。她堆满一脸的谄笑，说：“陈乡长，按你的意思我早准备好了。客人们差不多也都到齐了。”
　　陈天佐冲她微微点点头。一群人簇拥着他走进贵宾间。
　　几个人正在包厢里喝茶闲聊，慌忙站起来招呼。坐在最里边上首的汪天明挪了挪椅子，陈天佐紧挨着他身边坐下来。
　　汪天明向陈天佐一一介绍在座的几位，这几个都是临河乡教育系统的乡人大代表。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和陈天佐握手，寒喧，致意。
　　酒过三巡，陈天佐看看汪天明，意思是该进入今天酒会的正题了。汪天明咳咳了嗓子，看了大家一眼，说：“这次乡里要换届选举。这些年陈副乡长对乡里的贡献有目共睹。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希望在投票的问题上大家帮帮忙。陈副乡长不会亏待大家的。”说完话，还有意无意地朝赖吉祥多看了一眼。
　　大家纷纷表示一定要投陈副乡长的票。坐在最边上的两个人小声议论着：“这次选举，四个候选人中谁落选的可能性最大？”
　　“很难说是哪根葱做绿叶。”说话的是一个小学校长，平时说话他就喜欢卖弄点儿文采。他接着说：“但陈乡长一定没问题。”
　　旁边的林文忠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接过话茬：“倘若连陈叔也选不上，还有谁能选上！”
　　陈天佐给每个人甩了一包名贵的香烟，推了推汪天明。汪天明点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慢吞吞地说：“陈副乡长的目标不在副乡长。他干了两任副乡长，也该扶正了。但没想到县里会派下一个代乡长吕福星来。”
　　赖吉祥害怕别人知道他和吕福星的关系。他忙抢过话茬，假意说道：“对，不能让一个外地人骑在我们头上。”
　　陈天佐端起酒杯，和赖吉祥碰了一下。赖吉祥端起酒杯，忙站起身一饮而尽。其他的人纷纷随声附和：“对，对，要选就选陈乡长。”
　　陈天佐举起酒杯，说：“党委的意图也有意让我扶正。今天有才书记本来要来的，但他不方便，就让我全权代表。这里兄弟谢谢大家了。”
　　汪天明代表教育系统的人大代表，给陈天佐一颗定心丸，说：“填谁不填谁，该怎么填，大家心里都应该一清二楚。只要天佐的选票超过半数，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选我们临河乡的第二任乡长。”
　　陈天佐的秘书，也给每个人敬了一杯酒后。他说：“现在，已经有三十个代表同意选陈乡长了。今天晚上大家吃好喝好。饭后每人到汪助理的办公室领取一套高档西服，事成后还有两千元现金。”
　　几个人口头上慌忙表示不用不用，但心里早垂涎三尺。汪天明摆了摆手，对陈天佐说：“教育这一块你放一百个心。其他的代表团你也得去走走。”
　　陈天佐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向大家表示歉意。他说还有一个酒局在等着他，他不能陪大家了。要亲家一定照顾好大家吃好，喝好，玩好。说完，就在众人的目送下，他匆匆离开了。
　　临河乡新一届领导班子换届选举大会，在庄严肃穆的国歌声中开幕了。大会由临河乡原人大主席主持，主席团全体成员举手表决，全票通过了这次选举的所有仪程。在听取了上一届乡政府工作报告、人大工作报告、财政预算报告之后，大会执行主席介绍了候选人的简历。大家经过充分酝酿讨论，接着要进行两轮选举。
　　第一轮选举人大主席和乡长。人大主席张有财获全票通过，但乡长候选人仅得了二十票，刚过代表人数的三分之一。而按照选举法有关规定，票数不过半，不能通过。刚才还慷慨激昂地做上年度乡政府工作报告的代乡长吕福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踌躇满志的脸色霎时变成了猪肝色，羞忿地离开了会场。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陈天佐得了三十一票。按选举法的有关规定，陈天佐应该当选下一届临河乡乡长。
　　张有财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的选举会出现如些变数，这明显违背了组织意图。但他们两个人的票数已经公开，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焦急地向上级汇报情况，但电话一直打不通。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进行第二轮副乡长的选举工作。
　　第二轮选举副乡长，剩余三个副乡长候选人没有一点儿悬念，三个人都全票通过。临河乡新一届政府选举在人们的意外和惊讶声中暂时落下了帷幕。
　　陈天佐竞选乡长一举成功，却迟迟得不到河阴县政府的正式任命。一帮人最初几天的兴奋，渐渐冷却下来。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得知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河阴县检察院将要调查临河乡的贿选事实，好多人开始刻意地同陈天佐保持距离。
　　山雨欲来风满楼。乡政府大院的气氛也显得有些异常，每个人都来去匆匆，过去熟识的人也只是微微点点头，很少有人再毫无忌惮地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天上午，张有财书记一脸严肃地从县上回来，召开乡政府全体工作人员会议，与会的人一看张书记的脸色就猜测到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果然，张书记表情严肃地宣布河阴县县委县政府的决定，说临河乡的这次选举有舞弊行为，严格地说叫作贿选案件。县里正在抓这方面的典型，县纪检委和县检察院已经介入。乡政府大院里的每个人都不能擅离职守，随时接受县纪检委和检察院的问询。
　　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陈天佐贿选事实证据确凿。临河乡参与投票的几十位人大代表每人上交一千元，折价抵扣领取的那套原价一千八百元的高档西服。而汪天明还没来得及分发完毕的二千元现金，也被河阴县人民检察院依法没收。
　　汪天明和陈天佐被当作这次贿选事情的主谋，被河阴县人民检察院拘押了两个多月。后来，又被无罪释放，但原来的职务自然保不住了。因为贿选，陈天佐的乡长选举宣布无效。原来的代理乡长吕福星不愿再回到这个令他折戟沉沙的地方，河阴县另外安排政府办的副主任黄国安作为临河乡乡长候选人，进行补选。有了上次的教训，临河乡的这次乡长选举再没有起一点波折。黄国安顺利当选临河乡第二任乡长。
　　而临河乡教育系统也面临着一场不大不小的人事变动。汪天明晚节不保，乡政府提请河阴县教育局撤消他教育助理一职。凡是参与这次贿选的几位教育系统的代表，也就是那几个学校的校长，也建议被处分或被免职。林文忠是这次贿选事件的积极参与者，自然也在免职之列。
　　黄国安是部队转业干部，做事雷厉风行，新官上任很快就烧了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在全乡教育系统点燃，决定在全乡教师当中择优选出精明能干的教育助理，恢复临河乡教育历史上曾经的辉煌成绩。
　　黄国安要求乡政府办公室物色教育助理的人选。经过几个知名人士的提议和推荐，乡里组织进行考察，有两位小学校长李培军和鲁清林脱颖而出，但在乡党委政府常委会最后拍板时，乡长和书记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乡长黄国安力荐乡中心小学校长李培军，而书记张有财力荐寺沟小学的鲁清林。两个主要领导谁都不想让步，常委会的其他几个人也是模棱两可，一会儿同意李培军，一会儿同意鲁培林。两天过去了，这件事情一直僵持不下。
　　在双方力量无法得到平衡的情况下，临河乡负责组织工作的副书记马复兴想起了他的中学同学郑建功，现任寺沟村小学的校长。郑建功从高中毕业刚当民师不久，因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开始做寺沟小学的校长。在临河乡各中小学校长当中，也是官龄最长资历最老的一个。郑建功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上会掉下馅饼来，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好机会从天而降。在乡党委副书记马复兴的精心运作下，在河阴县教育局的大力推荐下，郑建功黄雀在后，渔人得利，很顺利地出任临河乡教育助理。不过这个时候，名称已经变化，称为教育办公室主任。但这还是新瓶装旧酒，职位仍然是那个职位，权利仍然还是那个权利。东风既没有压倒西风，西风也没有战胜东风，黄国安和张有财都无话可说，而李培军和鲁清林两人争来争去，两败俱伤。
　　郑建功上任后不久，为了照顾书记和乡长的面子，也为了便于以后教育工作新局面的顺利开展，就向乡党委和政府提议，要李培军和鲁培荣两人分别担任临河乡教育办公室副主任和临河乡教育支部书记。一圈子人皆大欢喜。
　　在临河乡中心初中校长的人选问题上，郑建功觉得年轻教师做事张狂，不堪重任。他需要一位德高望重、年高资深的老教师出面稳住阵脚。郑建功慧眼识珠，想起了年近半百的老校长赵宝才，向乡长黄国安和书记张有财竭力推荐。两个人做了一番调查后，都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嘱咐郑建功放心大胆去开展工作。
　　赵宝才已赋闲在家多年，日子过得优哉游哉。郑建功请他出山，他极力推辞了一番。但郑建功晓以大义，许以特权。赵宝才答应帮助郑建功收拾临河乡初中这一个烂摊子。两三年后，待学校稳定下来还得另谋人选。他还要继续赋闲在家，颐养天年。
　　临河乡新初中第三任学校领导班子组阁时，赵宝才答应了郑建功的要求。既然赖吉祥已经连任了三年初中的副校长，就让他继续留任。本来吕福星要来这里当乡长，赖吉祥很是高兴了一阵。后来，没想到被陈天佐横插一杠，整个暑假他一直懊恼不已。现在，他拉拢郑建功，总算还保住了副校长的位子，也算多少保全了一些面子。
　　原来学校的教导主任张克己，辛辛苦苦做了半辈子教师，在汪天明任校长期间就一直任学校的教导主任。他过去和汪天明一样，也曾经是“右派分子”，平反后做了普通的中学教师。经历多年的风风雨雨，他早已无意争权夺利，只想平平安安地工作，平平安安地生活。他只有一桩心愿未了，至今还没有评上副高职称，想要在退休之前实现这个心愿。专业技术职称，是一个人的身份和能力的象征，就像一个人的名份，张克己倒不是在乎每月多的那一二百块钱的工资。现在临近退休，经常和一帮老同学聚在一起，谈论起职称的事情，脸面上会挂不住。就连小孙子问起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无颜面回答。他抱定决心，一定要在退休之前把职称问题解决了。
　　这几年，全临河乡只有一个中学高级教师，自然非乡教育助理兼重点初中的校长汪天明莫属。张克己想自己干了一辈子教师，如果能在退休之前把职称问题给解决了，也算不枉了几十年的披星戴月，呕心沥血。一帮老同学当中，现在只剩下他还是中级职称。三年前，临河乡争取来一个副高指标，论资排辈自然给了张克己。但好事多磨，没想到第二轮在河阴县给刷了下来。
　　汪天明是过来人，熟知职称评定的内幕，主动给张克己仙人指路。第二年临河乡又分到一个副高指标，张克己托汪天明差不多花了近万元钱。河阴县畅通无阻，一切好像稳操胜券。但两三个月后，又被无缘无故地给刷了下来。张克己千打听万打听也没打探出其中的原因，就气呼呼地直接打电话到地区职评办质询。而地区职评办接电话的人也毫不客气，说没原因就是没原因。每一年总有一定比例的人落选，谁摊上就该谁倒霉。张克己连续两次都功败垂成，功亏一篑，有些心灰意冷。但上一年，他儿子做了河阴县劳动局的副局长后，儿子自然有自己庞大的关系网，帮老子上下活动，这一次总算过了关。
　　张克己做梦也想不到职称评定的内幕，没有关系的人随时可能被刷下来。还是他儿子后来告诉他说，职称评审的具体操作的程序，在外人看来是多么的公正而严密，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一道遮羞的幌子。评审开始，评审组长先要挑出需要照顾的各种关系户的档案。剩余的参评者，如果刚好满足百分之十的淘汰数量，其他的连看也不用看了。如果剩余的不够淘汰比例的话，再拣出条件相对差的，凑足那个数就可以了。前两年他无缘无故地被淘汰出局，就是因为没有去找评委拉关系。做了四十年教师的张克己一生正直清廉，后来没想到自己临到退休了却做出一件有愧于读书人气节的事情。每每提起这件事，他都禁不住要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不论如何，好在自己的职称问题已经解决，他再没有什么可奢求的了。明年就要退休，张克己坚决请辞，甚至一天也不愿意在学校里多待。张克己向赵宝才推荐了学校里的年青教师韩利民，说韩利民年轻有为，德才兼备，既是业务上的能手，在老师和学生们中间也有很好的声誉。
　　赵宝才有意要锻炼一下年轻的韩利民，就任命他为他临河初中教导处的副主任。学校的教导处主任的职位一直空缺着，韩利民实际上全权负责学校教导处的日常管理工作。新分配来的大学生王志刚，过去曾经是赵宝才在河阴县一所高中教书时的学生。赵宝才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也把他安排在了教导处。而附近苇园沟村小学一位姓谢的老校长，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而被村民反对哄赶，无处安排，腆面脸面找到他的学生郑建功和原来的同事赵宝才，遂被任命为学校的常务副校长。
　　赖吉祥还担任学校的副校长，兼学生处主任，全面负责学校的纪律和卫生工作。他嫌自己人单势孤，拉了和王志刚一同分配来的体育教师康继业，安排在学校的政教处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