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流过沂蒙山之后，就奔流着向该流的地方去了，它流经的地方再多，也要流进东海里。
　　 云霞坐在沂水河岸上的一棵粗大的柳树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河里缓流的河水，故去的事情历历在目，眼前的事情让她心乱如麻，明天，这明天自己究竟会怎样，她心里空落落的，心里没有一丝把握。
　　 云霞的家就在沂水旁边，离河岸不到五百米。云霞所在的村子叫柳集，从名字上看，这里好像是一个经商贸易的集市，到村里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竟然也是个祖辈种地的村落。既然这里自古以来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从事农业，为何这村子的名字却叫“集”呢？这个问题没有谁去想，更没有谁往深远处去想。因为花费这样老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无头无尾的东西，谁发工资，谁给钱花呢？不过这柳集的“柳”字却不会让人费解，因为这里的村前家后、沟塘河坝都栽着柳树，老的小的郁郁葱葱。老的柳树村里活着的年纪最大的人也不知道这些树是什么时候栽的，就说我还不穿裤子的时候，就光着腚钻过这老柳树的树洞。这村名里的“柳”就好理解了。
　　 在茫茫的原野上，千百年来一提到“农村”两个字，就会使人想到贫穷落后、封建迷信、愚昧守旧、粗鲁无知、井底蛤蟆等等这一系列字眼。其实这也难怪，谁叫这些活着的人眼里的农村就是这个样子呢！
　　 初中毕业，云霞无缘去读那些重点高中，因为云霞爹在云霞读初二的时候就对亲友邻居说：“闺女念再多的书，识再多的字，到头来不还是人家的人！倒不如云霞下了学去城里打工挣几个嫁妆钱，找个婆家嫁了，我心里安稳了不说，还能落几个彩礼钱。”
　　 看到有好多同学去读了高中，云霞心里难过极了，偷偷的一个人跑到沂水河边抹眼泪。河水想对云霞说，孩子，你哭有什么用，我这里的苦水多得是，我向谁说去？还是自己流走吧！当然沂水河不会说话，就是说了云霞也听不懂。
　　 云霞家里一共五口人，除了两个哥哥以外自己最小。云霞的两个哥哥年龄渐渐大了，云霞的父母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因为柳集村里的与两个儿子岁数大小差不多的，定亲的定亲，结婚的结婚。云霞家里一处楼房没建，现在全家还挤在几间老房子里。有时候云霞娘托人给儿子找媳妇，媒人一听说家里没有楼房就再没有回音了,这事情就如一团乌云一下子涌进云霞娘的心里。
　　 云霞初中毕业那年是十五岁，书包放进家里没三天，云霞娘的嘴就像一个盛满黄连水的大桶开始将苦水在云霞跟前一股脑地往外倒。说凭着家里的几亩地，辛辛苦苦把你们几个从小养到大，费心费力不说，大把大把的钱都花了。你哥哥也都长大成人了，家里的楼也没钱建，没有楼谁家的女孩愿意嫁过来。这个家里只有会吃的没有会干的，谁能给家里分担这些难处……
　　 云霞耳朵眼里被娘的这些话灌得满满的，云霞就对娘说：“娘，你就别说这些怨天尤人的话了，我又不上学了，我出去打工挣钱去。”
　　 云霞娘听到云霞这样说，脸色马上就上了就上了笑色儿，“人家都说闺女是娘贴身的小棉袄，现在看来还是闺女疼娘。”
　　 云霞把自己平时用的、穿的东西收拾在一起，装在蛇皮袋子里。云霞在手里拎了几次，咋看咋不顺眼，就立刻找来剪刀和针线，用蛇皮袋子做了一个大包，看上去比用蛇皮袋子好看多了。临走的时候，云霞娘又语重心长地对云霞说：“出了门挣钱不容易，一定要省吃俭用。人家邓小平都说了，不管是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挣到钱，干啥都行。”
　　 云霞上了客车，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外出，难免心里有些酸楚，眼泪在眼睛里直打圈圈，她不想让娘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客车就要走了，云霞向娘招手，娘也向云霞招手，娘跟着客车后面紧跑了几步，大声喊道：“霞霞，挣了钱别放到腰里，外面乱得很，有钱就往家里打！”
　　 云霞来到温州，经一个同学的姐姐介绍去了一家服装厂。同学的姐姐来这里已有多年厂里的上上下下混得很熟。厂里的人事部长在登记完云霞的基本信息后，千叮咛万嘱咐，说云霞年龄小，按照规定不允许进厂干活。还说上面对于招收未成年人务工的事情查的比较紧，对厂里处罚很厉害。如果检查的人来了问到你，你就说你已经十八岁了，身份证不慎弄丢了，家里正在办理。
　　 云霞体验了进厂的全过程，才感到人在社会上每走一步路都是不容易的。打心眼里感谢那位同学的姐姐和眼前的这位厂领导。一切办理完之后，云霞不由得弯腰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个恭。
　　 云霞是个新手，在机器操作上根本不熟练，开始的一个月根本没剩下什么钱。本来进厂的新手工资就低，扣除生活费以外，云霞又买了脸盆、脚盆、洗漱用品、卫生纸巾、文胸拖鞋、短裤内衣，另外又买了一张五十元的公共电话卡，月底只剩下一百多元钱。
　　 来厂里半个月，云霞给娘打电话，娘就问：“挣钱不？”
　　 云霞说：“我刚进厂，工资低，月底能挣多少钱我自己也不知道。”
　　 娘就说：“好好干，别怕吃苦，别胡乱花钱，你的两个哥哥说媳妇建楼还指望着你呢！”
　　 月底云霞有给娘打电话，娘问发工资没？
　　 云霞说发了。娘就说发了工资咋还不往家里打钱？
　　 云霞停了一会，眼里留了泪，似乎很委屈。娘催促道：“死妮子，咋不回话？”
　　 “本来钱就少，吃吃花花就没了。”云霞抹着眼泪对娘说。
　　 娘没再说话，电话就挂上了。云霞右手拿着电话，竟不由地哭出声音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妹妹，有什么伤心事儿啊？”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人在云霞的身后说话。云霞转过身去，见有一个女的身材高挑，高跟鞋短裙、短衫，肩上挎着一个小包，因为这里灯光昏暗，看不清这人的摸样，云霞在打量这个人的时候，鼻子里就嗅到了浓烈的香水味。
　　 “没什么。”云霞又擦了一把眼角的眼泪，礼貌性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妹妹，我叫丽丽，我也是这里工人。”那人自我介绍着，“这里的老板心黑着呢，你是刚来的吧？”
　　 云霞“嗯”了一声，丽丽接着说“在这里辛辛苦苦出牛马力，黑天白夜地干，一天十几个小时，发工资的时候那钱可怜得连大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我才干一个月，干得不熟练。”云霞又瞅瞅丽丽，丽丽抖了一下肩上的长发，说：“不熟练？我熟练，我都在这儿干将近两年多了，第一年没挣到钱，春节回家被娘骂得几夜都没睡着。”
　　 云霞看着丽丽，觉得她的年龄比自己大，竟然也说出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话，云霞顿时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你熟练了还挣不到钱？”
　　 “这个地方哪是培养暴发户的地方啊，你想一个人在这里吃喝拉撒，穿衣服，化妆品的，哪样不用花钱？我过去为了多挣点钱，一个月要加二十多天的班，结果还是腰包空空。”丽丽说。
　　 云霞从丽丽的话里听出了许多无奈，说：“现在的社会钱太难挣了！”
　　 “现在好了，我利用晚上加班的时间在厂外搞了一个兼职，那里的钱好挣多了！”丽丽又捋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说。
　　 云霞想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说：“兼职，什么兼职？”
　　 丽丽从小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云霞：“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想做就打我电话。”
　　 云霞接过，丽丽抬手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不能说了，我兼职的时间到了。”
　　 云霞本来就心灵手巧加上自己心里愿意去学，很快就成为服装厂里的熟练工人。又到了月底，云霞发了工资，留下几百备用，剩下的给娘寄去一千块。这次娘没有生气，但还是叮咛云霞在外面不要乱花钱。这时云霞就想起那天晚上丽丽说过的话，看来在这里做工，出的力流的汗不少，挣的钱却是不尽人意。云霞迟疑了，经过反复思考，云霞决定给丽丽打个电话，看看那里的兼职自己能不能去做。
　　 云霞很快就跟丽丽联系上了，丽丽很快就出现在云霞面前。云霞被丽丽带到一个装饰奢华的歌厅，云霞与丽丽进去一看，云霞被这里的一切惊呆了。一个诺大的房间里灯火辉煌，房间的四周的沙发上坐满了花枝招展衣着时髦的青春少女，从她们的这种薄透露服饰打扮来看，这里好像是在准备一场时装秀。看看她们云霞感到自己就像从外星球上过来的人，同是女人，不一样的衣着打扮，在人的眼睛里的差距竟然这么大。云霞自己也感觉出来了。
　　 就在云霞对眼前的一切惊叹不已的时候，这时从门外走过来两个衣着端庄的女人，整个嘈杂的房间立刻肃静起来，丽丽示意云霞找个沙发坐下，压低声音说：“带班的来了！”
　　 带班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往房间当中一站，说：“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这里的规矩，无论客人在包厢里做了什么，我们绝不允许与客人发生争吵，客人是我们的上帝，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搞好服务是我们的天职！只有想尽办法让客人高兴，让客人多消费，你们才能拿更多的钱。”然后领班每人发给一个胸牌，上面写着编号。胸牌发到云霞那里，领班稍稍停顿了一下。发胸牌的同时，每人还发给五十块钱。云霞看看自己的牌子，上面是“一六”，云霞不解，这什么活都没干就发钱！
　　 领班出去了，房间里依然次序井然。这里有这么多人竟然无人说话，就好像大家坐在这里在等待这什么。云霞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只是看只是想。她不知道领班说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在这里消费什么。这时，房间外面的走道里走过几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他们均不约而同的透过玻璃幕墙往房间里看，就如去商场里挑拣商品，看得很仔细。时间不大，领班又走到房间里说道：“零二、零九、一三，梦圆厅。”这时胸前挂着相同拍好的起身走了出去。
　　 云霞还是忍不住小声询问丽丽：“我们为客人服什么务？”
　　 丽丽小声回道：“就是陪客人喝酒、唱歌、聊天，你马上就清楚了。”
　　 房间里的那些人包括丽丽都陆续被人点牌叫走了，沙发上只剩下云霞自己。云霞感到莫名其妙，这陪客人喝酒、唱歌、聊天是不是人家说的“三陪”？自己在上学的时候也听人家说过，在电视里也看到过，但云霞就是想不明白，这些衣冠楚楚的大男人为什么总要到这种地方喝酒、聊天？这样轻松的事，这样轻松挣钱，自己来到这里就挣了五十，其中未免有些蹊跷。但是刚才被叫走的女孩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貌，个个都比自己漂亮。从她们被叫牌时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她们好像都很喜欢这样的工作，包括丽丽。云霞一个人坐在这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脑子里尽是些胡思乱想。时间长了，心里感到有些孤单，心里更是着急，因为厂里有规定，夜里超过十二点厂卫就不给开门。
　　 夜渐渐深，云霞在这里空坐了几个小时才见到丽丽。丽丽斜挎着小包，衣服、头发都有些凌乱，说起话来也有些酒气，走路似乎有些发飘。云霞赶紧过去搀扶，丽丽一把拉住云霞的手说：“走，大妹子，我头有点晕，不能再喝了！”
　　 云霞和丽丽一起出来，刚走到门口的马路口，一辆的士就稳稳地停在她们身旁。上了车，的士司机就问到哪去。云霞说：“大雅服装厂。”丽丽立即纠正道：“新泰旅馆，厂里已经关门了。”
　　 这个新泰旅馆让人一眼就看出是一家私人的小旅馆，并且丽丽对这里十分熟。丽丽一下车，旅馆老板就过来打招呼。
　　 丽丽进了门也不讲价格和身份证的事儿，就对老板说：“我还住昨天那一间，有人吗？”
　　 老板笑呵呵地回道：“没人，不是给你专门留着的吗！”
　　 云霞只是怯怯的在丽丽身后跟着，丽丽说什么话她也插不了嘴。云霞在老板跟前走过，就觉得那老板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丽丽洗完澡显得很兴奋，用毛巾仔细地搓揉着自己的长发，对云霞说：“我今天挣多少知道吗？六百块！”
　　 云霞脸上充满惊愕，似乎不太相信，就说：“就陪着喝点酒能给那么多钱？”
　　 “云妹，我告诉你也没啥，陪着他们喝酒、唱歌的时候，他们抱一下就是一百，亲一下两百，摸一下两百。这些个道貌岸然的臭男人就是犯贱，为了在我们身上摸一下，亲一下出手大方舍得花钱！”
　　 “丽丽姐，这，这我恐怕做不了……”
　　 “那有啥做不了的，是女人都会做！原先几个厂里的几个小妹妹，穷得连瓶洗面奶都舍不得买。出来以后现在都开始出台了，走在大街上个个都是摩登女郎，根本上看不出是从农村来的灰姑娘！”丽丽说着话，脸上露出一种得意的神色。
　　 云霞两眼直勾勾地坐在那里，听了丽丽的这些话，有的东西根本就不明白：“出台是什么意思？”
　　 丽丽笑了，说：“你跟男人睡过没？”
　　 云霞使劲的摇着头，脸当时就红到了脖子：“我初中刚毕业，还没结婚。”
　　 丽丽忽然大笑起来：“傻妹子，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这睡觉就是结婚？那是老封建，睡了觉就结婚的话，大街上的女孩哪个家里能盛下这么多大男人！我初中没毕业就和同学睡过了，我那同学也结婚了，我会是他的新娘吗？他想得美！”
　　 云霞无语。
　　 丽丽又接着说：“你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没人叫你的牌吗？你没发现你的打扮太土了，你要打扮，你要包装自己，那些臭男人喜欢的是窈窕淑女,他们眼里注意的就是一张披在女人身上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