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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劳动节还有四天，中午，小四妹的舅舅李大绍找我。他说：“小雪的外公病了，怕是不行了。他临死之前想看一眼小雪，所以托我带她回去。”我真的舍不得小雪离开我，哪怕是一天，可是我又不能不尽人情。小雪很着急，连连问：“我外公怎么了？”李大绍说：“你外公病了。”小雪对我说：“安然叔，我回去看看我外公，等你放假你就快来接我。”无法，我做饭给小雪吃了就让她跟李大绍走。小雪趴在李大绍的肩上很依恋地看着我。我说：“别担心，再过四天我就来看你。”我送他们到车站。雪儿让李大绍把她放下，然后奔向我。我蹲下，一把搂住她。她说：“你一定要来接我。他们说你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了。我要跟你一起！”我的泪快流了出来。我久久地吻她的脸。她说：“你一定要来接我，一定要来。”说着也亲我的脸，亲了左面又亲右面。
　　 那四天足足让我等了半辈子。我总感觉会发生一点什么事。彭老六是死是活我毫不关心，但是我没有一秒钟不记挂着小雪。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写字也感觉没有力。好不容易到了五月一号。回乡的班车要下午才开，我在屋子里看着钟的秒针一圈一圈地转，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我等不及了，关上门向车站跑去。
　　 下楼没走多远居然碰上米雪儿和柳依依！柳依依见我就是一拳，打在我的腹部。我赶紧用手招架，但没挡住，然而也不疼。她说：“我想揍扁你。信不给回一封，QQ号也拒绝任何人加。我这个朋友在你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吗？”我正不知如何回答，米雪儿问：“小雪呢？你怎么没带小雪出来呢。”我说她回家去了，我也正赶着回家去。米雪儿道：“你着什么急。依依从昆明来，今天天亮才到。一大早就急着要我陪她来找你，你就玩一天再回去。”我对柳依依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昆明？”她说：“我回去干吗？我到昆明原是借读，我的学籍还在原来的班级。我回来考试，还去昆明干吗。”
　　 我们正说着话，米雪儿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接了电话说：“小虎约我们去溜旱冰呢。他已经在那里了，我们马上过去吧。”我说不去，柳依依也说不去。米雪儿说：“去吧，反正没什么好玩的。我好久没溜旱冰了。”我们说不去。她说：“那我一个人去。你们慢慢玩，溜够了旱冰我马上来找你们。”说完她就走了。
　　 柳依依说：“两年没见了。放假我到县里时你已经回家了。”我说“嗯。”她接着说：“会考时我回来过，米雪陪我来找过你，我一个人也找过你一次，可惜你都不在。我，我们又不知道你在哪个考场。”我说：“哦。”柳依依放松似的笑一下，说：“小米这孩子一点也没变，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玩。也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考上。”我说：“不知道。”以前在柳依依面前我无话不说，如今倒过来了，我在米雪儿面前话多如水，在她面前很觉拘束。
　　 她该说的话好像都说完了，一时闭了嘴等待我说话。我也没什么说的，只顾和她并排着往前走。不觉走到广场边上。她说：“我们到广场上走走。”我说：“不去了。你去和他们溜旱冰吧。我还赶着回去呢。”她说：“几点的车？”我说：“两点到三点，一点也不一定。没得准的，人坐满了就发车。”她说：“你着什么急，现在才十一点呢。”说着把我拉到广场上。
　　 她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我只不说话，她散步我就跟着走走，她坐下我就跟着坐下。她说：“你咋不说话呢？”我抿嘴一笑，说：“我没什么说的。”她说：“讲个故事说个笑话逗一下也行。”我说：“也没有故事和笑话讲。”她说：“你以前偶尔也挺逗的，现在怎么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是不是长大了害羞了？”我说：“没有的事。”她说：“你坐不坐电动车？”我说：“那都是小孩子坐的。”她说：“谁说是小孩子坐的。大孩子也能坐，昆明娱乐城里都是大孩子玩那种车，还有碰碰车呢。我们租一辆大的一起坐。”说完并不听我的意见，径自跑到那边租一辆有两个座的电动车开到我跟前。她说：“快上来，挺好玩的。”我不上去。她一个人很没趣，转了两圈就把车还了。
　　 她说：“你到底怎么了，像个死人似的。”我说：“我急着回家，不能陪你了。”她说：“你就不可以明天才去吗？”我说：“不可以，我一定要今天去，马上去。我心里不踏实，总感觉小雪会出点什么事。”她很生气，红着脸说：“去吧，去吧，我不留你。别人让你牵肠挂肚，我一到家就来找你，你却不理不睬的。”说着她转身跑了，跑出广场，跑到大街上。我呆呆地看着她渐远的背影。
　　 我一下班车就奔去看小雪儿。舅母大约赌钱去了，小雪儿也不在家。家里只有彭老六一个人，他正在和猪食。我说：“六舅，你不是生病了吗？”他说：“已经好了。”我很纳闷：“怎么好得这样快？”我又问他：“小雪呢？”他不说话，只顾着和猪食。我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一遍，他还是不理。
　　 我知道肯定有事发生了。我跑回家，母亲正在家里等我。她说：“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我说：“妈，你知不知道小雪在哪里？”我母亲说：“小雪的事你不要管了，你已经尽情份了，就是四妹知道了也不敢说你不够意思。到此为止吧，你是外人，他们的家事你不要掺进去。”我说：“对于小雪我不是外人，我是她亲生父亲。”我母亲道：“别混说！你一个男孩子家虽不顾忌什么，人家四妹可有脸有面的，传出去不好听。”我说：“这是真的，小四妹出去打工之前我跟她有那种事。叫她回来她也不会否认。”我母亲说：“有那种事更不能乱说，你不能丢咱家的脸。再者那时你还小。”我说：“真的是。要不然她出去不到一年就带个两三个月大的孩子回来，时间上也不够啊。”我母亲说：“这事你不要讲出去，关于四妹的闲话有人讲过，也不知真假。小雪是她捡到的也未可知。”我说：“我不管，我不管。快告诉我小雪出什么事了。”我母亲说：“你还记得五妹吗……”一句话，我什么都明白了。
　　 当晚，我去找舅母，我说：“你们把小雪弄到哪里去了？”彭老六不说话。舅母说：“这事你管不着。”我说：“不把小雪的下落告诉我我们没完！”她反咬一口说：“你还来问我，小雪是你抱走的，寨子里的人都看见了。这会子孩子跑丢了你反来赖我！”我好气愤，跑回家操起菜刀拿了手电筒要去找李大绍。我妈拉住我，叔叔也来帮忙，把菜刀夺走了。爷爷过来骂我：“你要飞天！造反了。你妈还收拾不住你了。”
　　 我妈唠唠叨叨：“人已经丢了，你闹也没有用。他们家也不知道小雪的下落。五妹丢的时候你又哭又闹，多少年过去了，你也没怎的。过些日子就好了。”我妈以为我已经把五妹忘了。不提五妹还好，一提五妹我心里就来气，我一把把桌子上的碗都刷飞到地上。我冲我妈发火道：“都是你，是你从中使坏。你怕多花钱，所以撺掇着把人弄走。”爷爷抓起一根竹棍照着我的背打了几大棍。很气愤地说：“你妈管不住你了，你要成龙。赶明儿发火把房子也烧了。”奶奶劝道：“你这样做像话吗！有气就往人身上发，碗没招你惹你。你怎么能那样子想你妈，她要是怕你带着小雪儿多花钱自然会和你说清楚，犯得着和你使小心眼吗？”我妈说：“有什么怒气你就冲我来吧，发泄够了这事就此结束，明天别去人家闹了。”我一头栽倒在床上，说：“这书我不念了。”爷爷道：“不念算了。你越大越不得了，书越念得多越不像话。明天就把行李背回来，你以为是帮谁念呐！”奶奶又劝一回。一宿无话。
　　 第二天趁我妈不注意，我把菜刀别在裤带上就去找李大绍。李大绍家离我们寨子有十五六里路，我一边走一边想，走到他家时气消了大半。李大绍和他的儿子在家。我进屋，没有拿出刀来，和颜悦色地问：“你把小雪弄到哪里去了？”他让我坐，说：“小雪？我已经把她交给她外婆了。”我说：“她不承认，反咬我一口，管我要人。人是你带走的，好歹你给我找出来。”他说：“人都被带走了，我上哪儿找去？”他儿子看我不顺眼，红脸道：“什么人不人的！那是四妹的孩子，我姑妈的外孙，干你什么屁事！”我翻白眼看他，并不搭理。也不知道那脸色凶不凶，我是从刘德华演的古惑仔那里学来的，虽然自以为学会了，以前却向来没有用过。他大约也有点古惑仔的气质，吼道：“看什么看！这是我家，你赶紧出去。否则……”他的否则还没有说完，我从后背拔出菜刀砍了过去。他闪了一下，没砍着。其实他不闪也砍不着，现在不在气头上，我哪有那个胆。我封住李大绍的衣领，刀架在他脖子上，怒道：“你不把人交出来咱们谁都甭活了！叫你儿子滚到一边去！”吓得他双腿发软。他一面用手示意他儿子站远点，一面客气地对我说：“安然，别乱来，好歹我们是亲戚。我跟你走，去对质，我真的把小雪给了她外婆了。”我说：“人呢？人弄到哪里去了？”他说：“我也不知道。这事我原不想掺和，是三妹的男人来求我，求了好多次，我实在推不掉。”其实我也不想闹了，他说跟我来对质我就叫他来。
　　 李大绍一进彭老六家就叫苦不迭：“二姐，你干吗要把火盆子往我身上扣？你赶紧承认了，小雪我是亲手交给你的了。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过问。你快承认了吧，你反咬人家，差点要了我的命。”舅母和彭老六都不说话。李大绍摊开双手对我说：“你看见了，她默认了。不干我的事。”说着抽身走了。彭老六看一眼舅母，嗔怪道：“都怪你，整天就想着弄钱来赌，赌赌赌，魂都迷乱了，满眼里只有钱，别人一吹你就像气球一样胀起来。小雪那么大了，再过三五年就能帮上忙了，这回倒好，一个个都走了，等你死了连个点灵灯的人都没有。”舅母不说话。我母亲赶来拉我回家，再闹也闹不出一个结果来，也就罢了。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闹也是于事无补。只是太过于冲动，不闹一闹就不能减轻心里的痛苦。
　　 我觉得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过去了，还没有过去的也过去了。晚上想起小雪，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第二日我睡到十二点也没起来。我母亲并不管我，自己干活去了。我天天如此，吃了饭就睡，睡不着也躺在床上。我母亲也不叫我干活，任我想怎样就怎样。不知不觉到了九号。一大早母亲问我：“你们放假放到什么时候？”我说：“我不回去了。”她急了，脸突然变得没有颜色。她无奈地说：“你又来了。”我认真地说：“我考不上。”她说：“你去考，认真考，考不上也不怪你。”我说：“真的考不上。”她说：“你一定要去考。考不上是命运的事，不去考怎么能让你爸爸甘心。你不去考对得住谁？”奶奶也来劝，我不想他们为我操心，只好回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