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行记
　　 ———献诗
　　
　　 第一章在路上
　　
　　 1． 在路上
　　
　　 飞鸟来自天堂，掠过山脉，
　　 梦一样细薄，纳入行人心窝。
　　 天井旁，落下伤心泪，
　　 它们演变成七色云彩，
　　 牢牢地把持整座天空。
　　 不让夜晚靠近，不让行人远去。
　　 天空包容世间所有。
　　 河流在谷涧寻找自己的方向，
　　 山体中央，旗帜迎风飘扬。
　　 有人说：庞大的武器仿效盘古，
　　 把山体开凿为天和地。
　　
　　 十座乡村，如同十支玫瑰，
　　 山顶，山麓，山中央，飘香。
　　 忘掉夜晚残缺的星座，
　　 记得彼此轻咬耳朵，说要厮守永久，
　　 和风一起，在阳光里疯狂。
　　 可是，黄昏挂在沉重的房檐。
　　 一切，尽在水中摇晃。
　　
　　 游弋的元素，过往的游客，
　　 带走村子的衣装，一同我的神色。
　　 满山花红，无数云霞，
　　 似乎农家少女明天出嫁。
　　 然而，城市之花太过招摇，
　　 居住在铁皮森林，玩耍孤傲。
　　 看，那满山的花儿，
　　 开过人群，也开过心脏。
　　 仿佛南迦巴瓦的流水养育。
　　
　　 收集两手风景，一路上，独自把玩。
　　 爬上车子的头顶，迎风，
　　 而风吹翻一片玉米林。
　　 曾经无数过往的人群为其掏心。
　　 我放弃和一个女人交谈，
　　 那女人散发一百种花香。
　　 交谈太粗俗，一颗心给她足够。
　　 足够我一夜无眠，足够我茶饭不思。
　　 足够她好镜子破镜子一块把玩。
　　 看了眼她，身披美丽，如同晚霞。
　　 那眼睛告诉：今晚玉米林。
　　 玉米林，世界在身体上奔行。
　　
　　 爱如春水东流去，
　　 一色黄叶满山秋。
　　 曾经。一路追赶。
　　 却赶上一个婚期。
　　 那日，天空背负灰色的棉花团。
　　 美丽的新娘，十个指头相拥。
　　 她的左右，好灿烂，
　　 却不是我。
　　 站在车身一旁，
　　 看见姑娘玩耍低矮的裙带。
　　
　　 于是告别载我飞奔的武器，
　　 记得童年骑在马背上奔跑。
　　 而今，几乎丧失飞奔的理由。
　　 看吧，机械化动物爬行，爬行；
　　 看吧，人群落后在百步之遥。
　　 然而不曾忘记逆风追寻，
　　 梦一般细薄的山脉。在远方的路上。
　　
　　 晴空。似乎是
　　 太阳，琵琶女一样
　　 藏躲在云背后
　　 雨丝如同牛毛
　　 清洗愁绪
　　 行人头顶生长雨伞
　　 朵朵蘑菇
　　 遮掩半座天空
　　 深知毫无用途
　　 心中雨水早已黑色一身
　　
　　 河道上奔腾灰黄的河流
　　 凸现的石头却披满青苔
　　 仿佛细弱的少女
　　 在行人心底留下一滴泪
　　 把雨伞给她
　　 不知该拒绝雨水还是躲避阳光
　　 庞大的车身高昂而过
　　 泥水飞溅
　　 爱上路旁野草的身躯
　　
　　 学堂里居住圣洁的读书声
　　 关于马克思，关于毛泽东
　　 关于牛顿，关于人类在世界的主角
　　 纸张里奔驰自由女神
　　 她的肖像在夜晚变作无数星辰
　　 装进眼眶，纳入心窝
　　 却谢绝不了工厂的诱惑
　　
　　 浓烟，一团团棉花
　　 魔鬼一般抓扯天空的心脏
　　 脚下，发出天空的悲凉呻吟
　　 还我清白，还我清白
　　 我的清白在欲火中化为灰烬
　　 野兽们身着盛装
　　 团团围住熊熊之火
　　 肚子鼓了起来
　　 脑袋空空的，如同梦魇
　　
　　 鸟群飞过山脉
　　 在旷野的火堆旁烘烤羽毛
　　 星光万分雪亮
　　 却死在回家的路上
　　 山麓的后代仰望天空的轨迹
　　 天空的自由者却在天井边上死亡
　　 关于谁的，记载
　　 关于谁的，焚毁
　　
　　 太阳身后不是平等的光照
　　 山顶的树木拒绝在白天做一次深呼吸
　　 林子里居住死去的神灵
　　 那其中所有牌位仿佛人类的工厂
　　 在漆黑的空间里做成许多次交易
　　 人群在山体上爬行
　　 原本空空的道上挤满了爪牙
　　 你一拳，我一脚
　　 打破夜晚的平衡
　　 人类身怀盖世武功，天空痛哭一夜
　　 晴空。似乎是，雷声滚滚而来
　　
　　 2．河流
　　
　　 侥幸，乡村有条漂亮的河，
　　 人人都爱弯曲的它。
　　 那河就要干涸，看，
　　 不见游鱼不见白云。
　　 它向往长江黄河，
　　 也向往高高的天空。
　　 马群一般在云朵上奔走。
　　 可，灰黄的身躯叫人一次次失落。
　　
　　 爬上石桥，风，不知去向，
　　 看桥老人说：小心。
　　 “河水太娇小，经不起你沉重的身体。”
　　 “我小心着，正找寻一个浣洗的女郎。”
　　
　　 浣洗的模样在水面摇晃，
　　 我寻找水中的她，
　　 然而眼睛掉进了紫色流域。
　　 许多鱼的尸骨渴求重生，
　　 躺在沙子的怀里银光闪烁。
　　 河畔，一排铁皮房屋，
　　 扯开嗓门高唱欢乐颂。
　　 远远看去一串登天的梯子，
　　 缠缠绵绵，扭扭捏捏。
　　 天空悬挂恶毒的棉花团，
　　 工人还得下河，一身乌黑，
　　 河底，逗留搓洗时的欢乐。
　　 岸上的野草，暗自嘲笑。
　　
　　 夏天，一次看见游鱼自由，
　　 过后游鱼爬上繁华的餐桌。
　　 看桥老人钓上一只破鞋，
　　 我见了，点一根烟给他。
　　 一老一少石桥上点燃寂寞，
　　 幸好，钩子错过一堆白骨。
　　 纸张一样雪白，
　　 夜晚沦为流产。
　　 无数星辰只好无家可归。
　　
　　 曾经从石桥上飞下，
　　 鱼儿亲吻我黝黑的皮肤。
　　 曾经河水之上端坐，
　　 紫蝴蝶掠过湿漉的脸庞。
　　 曾经一老一少交谈，
　　 关于河水的奔放的自由。
　　
　　 寻找浣洗的女郎，
　　 女郎，遗失在黑色之域；
　　 不记得，女郎，何时来过；
　　 可是，女郎，最好别来。
　　 河流早已丧失清澈的面容。
　　 即使我一生找不到你，
　　 我这一生是找你的了。
　　
　　 3．土街
　　
　　 一个乡村最显著的标志
　　 ——土街。
　　 轿车飞来黑身变黄，
　　 公家车子岂敢无礼，
　　 看吧，尘土飞扬。
　　 沙漠里，奔来风暴，
　　 一切繁华的念头，
　　 化成一座小小沙丘。
　　 椰子树在上面跳舞，
　　 太空飞来的蚂蚁相随；
　　 椰子树的果实成为它们永久的森林。
　　
　　 污水张扬成溪河，
　　 蛇一样流向你我；
　　 爬过人类的头颅，
　　 蛇一样肆意蔓延。
　　 地摊边上，几个老人闭目养神，
　　 别上我身，别来，
　　 前世今生，皆无瓜葛。
　　
　　 扫街的婆子指望我。
　　 而我两手之力只有百斤上下。
　　 真想造条漂亮的街，
　　 为高贵的客人抹上珍贵的记忆。
　　 石墙上爬满口号：
　　 新农村建设，为人民服务。
　　 客人啊，你的双眼往上些，
　　 往上些，全是激动人心的承诺。
　　 人类最美丽的语言就是它了，
　　 让其荣登最高领奖台。
　　 金色的小圆盘，当作烧饼吧，
　　 一块一块吞下，吞下。
　　
　　 老妇眼花，我可不是轿车的主人。
　　 我的屁股兜风，一场空空罢了，
　　 身体顶住风的阻隔，
　　 风有力，尘土依旧飞扬。
　　 我的身躯如此瘦小，
　　 当作地毯吧，小心些，
　　 也能占据干净的土地。
　　 抑或，拿回家去，当柴火，
　　 燃烧熊熊大火，焚毁一座废墟。
　　
　　 踩在蛇的尾巴上，
　　 深知绿菜叶青黄。
　　 蛇的血液漫过绿菜叶青黄，
　　 我的腿脚一次次迷失走向。
　　 听，汩汩之声；
　　 看，缓缓之流。
　　 轿车疾驰而过，污水跋扈飞扬。
　　 菜摊啊，正在完成生死交易。
　　
　　 一身肮脏，土街肮脏。
　　 洁白的身体，过完整个夏天，
　　 秋天了，仍旧尘土飞扬。
　　 而这些天，我只一身肮脏，
　　 污水夺走爱美的自由。
　　 一个靓丽的女郎走来，
　　 她说，看那肮脏的男孩。
　　 而我感觉她如梦一般虚幻。
　　
　　 青菜叶欲长出嫩芽，
　　 土街上的流域好肥沃，
　　 埋葬人群的腿脚。
　　 蛇一样的流域好肥沃，
　　 然而掩藏所有前行之路。
　　 路，朝更远处伸展；
　　 石桥斜挂在河道上方，
　　 等待又一次猛烈的颤抖。
　　
　　 4．灰色石墙
　　
　　 灰色之墙躺在记忆里，
　　 行走在灰色之墙上，
　　 于是只好在记忆里徘徊。
　　 远方的风胡乱吹来，
　　 我站在石墙上挣扎。
　　 飞扬没有错，
　　 错在天色呀，灰暗一片。
　　 天空尽情黑夜，
　　 飞鸟一队队撞入高大建筑的胸怀。
　　
　　 墙头上居住稻草人，
　　 一片灵光，来自所谓的天堂。
　　 天堂上下，稻草人，
　　 稻草人，你并非天堂。
　　 生长出一个个假体，
　　 太臃肿，似乎世界是个棉花团。
　　 悔恨自己不够洁白，
　　 悔恨当初没有挽留，
　　 留守不住来自天堂的歌赋。
　　 它们全在歌唱，
　　 为死去的同伴尸骨未寒。
　　
　　 歌声里一只孤独的灵魂，
　　 同时，我向往一个地方。
　　 灵魂述说石墙前后的秘密，
　　 一些怕见阳光的勾当。
　　 那身体上一线血红，
　　 某家矿厂一串广告：
　　 十个人十天一个去天堂。
　　 天堂上下有苦乐，
　　 怕你我不见欢笑。
　　 我轻声说好好的，好好的，
　　 一忍就没了，也就过去。
　　 也许早有人群等着，
　　 为你安置满是鲜花的殿堂。
　　
　　 墙后那座中学，欢乐之所；
　　 我最初的爱情，如此堕落。
　　 一个黄毛女子吞噬我一身洁白，
　　 我倒在墙脚一夜，两夜。
　　 一长串鬼哭狼嚎，随旗帜飘摇，
　　 酒精最终让人忘怀。
　　 一张月亮繁殖满天星辰。
　　
　　 忘记了情爱之所，
　　 墙后那座中学，
　　 夕阳下，已灰色一身。
　　 敲开记忆之门，
　　 它却嗜于安宁，
　　 不让老去的年龄，旧地重游。
　　 不让故去的同伴，把酒言欢。
　　
　　 5．一路行走
　　
　　 一路走来，满目石头，
　　 石头上下一束眼神孤独，
　　 白云眼看鸟群飞过。
　　 只见山脉的心空空。
　　 居住一位老去的神灵，
　　 石头上书写古老的传说。
　　 百姓膜拜火焰，
　　 熊熊的它烧红正座天空。
　　
　　 躺在石头上滚滚滑行，
　　 想起山海关那一串铁轨。
　　 看一路青山说什么，
　　 听一路青山唱什么。
　　 飞鸟携带家眷，
　　 奔波中国的河流，山川。
　　
　　 唱了什么，似乎，
　　 我却听不清丝毫；
　　 说了什么，似乎，
　　 而我一点看不见。
　　 那成千上万人的故乡，
　　 一个含辛茹苦的路口，
　　 一个村子他流浪过后。
　　 种下一枚诗歌的种子，
　　 百年过后开花，结果。
　　
　　 许多眼睛聚集，
　　 仿佛一颗太阳，无数手指分开。
　　 聚集诗的王冠，分开月亮的身躯，
　　 分开海子一身。
　　 青山安然座立，王冠孤独；
　　 铁轨冰凉一身，王冠坠落。
　　 遗失在长满青草的平原之间。
　　
　　 一路上石头，我也许读懂一枚。
　　 一枚补偿夜空，
　　 一枚收入囊中。
　　 这世间有多少身价？
　　 问苍天他有多少。
　　 一身疲惫，一生诗歌，
　　 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又指望谁来歌唱？
　　
　　 一路行走，我看见一路石头。
　　 铺向铁轨，也铺就一个未来。
　　 弯弯曲曲的，不哀伤。
　　 没有喜悦的天空，忧伤也躲了起来。
　　
　　 6．陌生女子
　　
　　 桂花香。桂花树看见我。
　　 我看见一位姑娘，
　　 她摘几朵，香满一身。
　　 月桂女神的疼爱，
　　 给我眼睛，寻找光明。
　　
　　 村长三十，好漂亮，
　　 乌黑的油发不沾风尘。
　　 村长擦亮眼镜认出是我，
　　 说，此去会一会，
　　 会一群上上下下的人，
　　 听说什么新农村建设。
　　 把山里的石头输向工厂，
　　 把现代化那头巨人请入家门。
　　
　　 村长看见摘花的姑娘，
　　 说，看那高耸的胸脯。
　　 我说，村长好比当年。
　　 村长年轻，村长有为。
　　 记得我八岁，他十八，
　　 山坡上一起放牛马羊。
　　 别村的玉米林全数夭折。
　　
　　 村长见我一身洁白，
　　 说像村里叶家的白羊。
　　 一身惹上风尘，
　　 我说只想做一回乌鸦，
　　 寂寞之时，放声歌唱。
　　 漆黑的夜晚，两只发亮的眼睛，
　　 代替明月照亮天空。
　　
　　 姑娘红了脸，似乎晚霞飞来。
　　 骂一句下流，下流。
　　 村长左右看没第四人在场，
　　 嘿嘿几下，说，姑娘怕了。
　　 姑娘怕了，确实红了脸颊。
　　 姑娘跑很远，云一样风吹散。
　　 我想说村长人好，
　　 年轻，有为，姑娘你回头，
　　 我是他当年瘦小的指唤。
　　 你缥缈的身姿随风飞扬，
　　 当心，别弄脏摘花的手。
　　
　　 姑娘消失，阳光明白。
　　 我是村长罪恶的唯一见证。
　　 那哪叫罪恶，是习惯的表达。
　　 村长三十，年轻有为，
　　 他说女人的胸脯美丽，
　　 常摸，能益寿延年。
　　 他仿佛一公狗，四处寻找雌性。
　　
　　 消失了，摘花的姑娘，
　　 留下摘花的记忆，
　　 我手握记忆，一路行走。
　　 一路上全是长角的石头。
　　 一次次割伤回家的路途。
　　
　　 第二章白家村
　　
　　 7．白家村
　　
　　 青山才过白云露，
　　 一望风紧现村舍。
　　 田间草绿黄，农人话诗章。
　　 野鸟逡巡处，啄食草人肠。
　　 草人渴望北风顾，
　　 长吼一声鸟慌忙。
　　
　　 爷爷说稻草人是人，
　　 我一度认为是鬼魂。
　　 空空的袖管，寂寞的眼神。
　　 我六岁，爷爷六十；
　　 我上学，爷爷上路。
　　 我哭泣，企图抓破棺木；
　　 我不哭，十指血流鲜红。
　　 父亲说人死不复生，爷爷去了天堂。
　　 夜里，梦见稻草人，
　　 风呼呼，爷爷叫我的名字：
　　 稻草人，稻草人，不哭，不哭。
　　
　　 很多年了，我忘记爷爷，
　　 稻草人如往昔。
　　 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裳，
　　 红色的鲜艳，要做新娘。
　　 喇叭，唢呐，在夜晚齐响。
　　
　　 溪水长流，木桥娇小，
　　 耕作人，戴一身金黄。
　　 我孑然一身，孑然一身是我，
　　 村子好沉默，偶有狗吠升空。
　　 远远的，来自山体的某个角落。
　　
　　 砖瓦房，青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