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他们比作恶魔，也有人称他们是疯狂者。他们的出现，有时会让周边鸡犬不宁，有时会造成家庭哭泣，灾难降临。于是，他们被送进一个可以信赖的地方，因此，这里成了一群癫狂者的家园。
　　 ——题记
　　
　　 一、天使初到的独白
　　
　　 白衣天使，这一神圣的名字，崇尚于我幼小的心灵，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做这一向往的职业。
　　 八十年代初，我从护校毕业，如愿以偿走向护士岗位，但万万没有想到我的护理对象竟是一群非正常的人。
　　 白大褂、燕尾帽，那种崇尚的外表、美丽的形象，对我来说瞬间荡然无存。金子般的年华，如花似玉的容颜，竟然摊上这等职业？
　　 悔恨与向往交织，惊恐与忐忑伴行。既然职业选择了我，捏着鼻子也得干下去。
　　 初来乍到，我不敢正视这些精神病患者，总是小心翼翼地尾随在老护士身后，穿行于病室与患者之间。
　　 我不敢单独给患者打针、输液，更不敢也不愿意照顾他们洗脸、洗澡、剪头、刮胡须、喂饭、换衣服等日常工作。碰上无主养老送终病人，我更是躲得远远的。
　　 我毕业上班那年才20岁，梦想破灭，我迷茫、困惑。被患者的家属误解过，甚至还被患者打过、骂过。面对如此职业，我曾经哭过，也强装过笑脸。
　　 一路走来，30年的工作经历、30年的风雨飘摇，让我从老护士身上学到了许多珍贵的东西。精神病人那一颗颗鲜活的灵魂，印记在我心中。
　　 从我为病人书写的无数个病历中，体会到了一个个家庭的血泪史。每次目睹精神病人发作时那种灵魂的悸动和颠簸跌宕，我就会有那种揪心的疼痛。这种疼痛，凝聚在我的自觉行动之中，亲身经历和感受着精神科护士与这些癫狂者们之间的一个个悲喜交结故事。
　　
　　 二、吓跑美护士
　　
　　 记得我毕业分配那一天，来学校接我们的是一位副院长和护理部主任，说医院对我们相当看重，期待我们早日报到，因此专门派来了一辆救护车接我们。
　　 接我们车子很破，车体没有喷涂“精神病院”字样，开起来还咕噜咕噜乱响。坐在车上，心情没有被这破车的声音所打乱，大家只嫌车子跑得慢，那是因为我们正驶向实践一生梦想的地方，心情能不激动？
　　 车辆颠簸近一个小时，开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下车一望，满目苍凉，正前方一栋破旧的4层楼房出现我们面前，楼房被一片杂乱花草空地和一座锈迹斑斑的铁制凉亭簇拥着，隐约可见墻体的几处裂缝，这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
　　 一层是机关科室，二层是女病房，三、四层是男病房，一律铁门、铁窗。我们急切去病房参观，刚走到二楼的大厅，就听见从病房里传出混杂的歌声，听不清楚唱的什么歌。大厅两侧，是封闭的铁栅栏门，透过栅栏的缝隙，看到病室的走廊里很暗，隐约在病室的最里端，有两个穿白大衣的工作人员在和一群女患者来回走动，虽然有灯，但也看不清工作人员和患者的脸。主任告诉我们，这是工作人员正在领着患者唱歌，做娱乐活动，病人看似很听话。
　　 打开铁栅栏，护理部主任鼓励我们进去，心在突突地跳，小心翼翼走进女病房的时候，突然一个女患者冲了出来，直奔我前边的那个同学，并搂抱在一起。病人还高喊着：我的孩子啊，你怎么才来看我呀？年轻貌美的女同学不知所措，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嗷嗷大叫。我当时也被吓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当班的护士见状，立刻上前把患者劝开，并向我们解释：没事的，她是想自己的女儿了，谁来这里，她都会这样呼唤自己的孩子。尽管病人被劝开，可我的那个同学还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第二天上班，那个被吓哭的同学，神秘失踪，从此没有再来过这家医院。
　　
　　 三、亲情般的交换
　　
　　 记得刚刚上班时，那种对于精神病人的惧怕，让我胆怯、迷茫，尽管是跟在老护士的后边，仍然不敢与患者进行正面交流。
　　 一次我同护士长一起整理病人的床铺，因为没有经验，在整理过程中，一个患者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从后边抓住我，然后一拳直冲我的面门而来，我被吓晕了，竟然都不知道躲开。护士长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推开，而她自己的头部，则生生的接下了患者的这一拳。
　　 我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护士长，她却风趣地质问患者：嗨，你的劲好大呀，怎么打人哪？患者说：我怕她拿我的东西！护士长劝她：怎么会呢？我们是在帮你整理床铺，你看这样多干净……
　　 护士长不住地安慰患者的同时，还没忘了回过头来安慰我，我吓坏了，害怕委屈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还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为一个新来的女患者处置时，对方突然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胳膊，任凭怎么劝也没有用。我疼得眼泪噼啪直流，患者越咬越紧，最后还是一位有经验的护士长一把捏住了患者的鼻子，才将我解救下来。如今多少年过去了，那个牙印被永远定格在我的胳膊上。
　　 经验是在磨练中得来，打那次被咬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被患者打过。因为渐渐的，我开始对患者从最初的恐惧转变成了更多的同情和关爱，同时，也掌握了很多“对付”精神病人的办法。比如：面对狂躁冲动的病人，在站位上，我就站在她的侧面，尽量不与他直接面对，并且想法顺着他，让他尽快冷静下来；面对自尊夸大的病人，不与他们争辩，顺从并肯定他的说法；面对抑郁的病人，就要时刻防止自残自杀等现象。
　　 关心病人，帮助病人是取得病人信任的重要一环。一次，病人杨某腹泻，来不及上厕所，把大便拉在了床上。她怕别人看见后笑话，就坐在床上不起来，弄得整个病房臭气熏天。
　　 看到这种情况，我毫无犹豫地戴上手套，口罩，拿着新床单悄悄地来到患者身旁，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我悄悄地帮你清理干净，他们看不见。听了我的话，患者默不作声，非常很配合我换床单，擦洗身体，然后换上干净的内衣裤。一些轻度患者不理解的问我：“我又不是你的领导，你干嘛溜须我呀？”我笑笑说：咱俩不是亲戚嘛！
　　 就是这个“亲戚”两字，让我拉近了护士与患者之间的距离。我的姐妹们和我一样，都在这非常的环境下默默地奉献着自己。
　　
　　 四、我们竟成了他最亲的人
　　
　　 那是我调到男病房工作的时候，病房里有一个长期住院的精神病患者，因其母亲在家瘫痪卧床，唯一的下岗工人哥哥不得不在家照顾，家里长时间没有人来探望他，更谈不上家人来照顾。平日的一切，全靠病房的工作人员帮助打理。
　　 直到这位患者因病抢救无效去逝时，家属也没有在身边。病人去逝那天正好我值班，通过电话沟通得知家里很穷，拿不出医院欠款和料理后事的资金，患者母亲哀求我们帮忙料理后事。
　　 我心里当时很矛盾，心想，我们医护人员总不能什么事都管。可实际行动中，我还是愉快地配合着护士长，做着一切该做的事情。
　　 患者已经走了，让我们再为患者做一次最后的护送。护士长根据其家人的意愿，拿起电话安排殡葬前的所有准备，再次与家属沟通相关事宜，并拨通了殡葬中心拉尸车辆的电话。
　　 我们随着护士长来到殡仪中心，当时正值隆冬的季节，天很冷，又赶傍晚，那里黑漆漆、阴森森。我站在四面透风的空地上，身后是通往停尸房黑洞洞的通道，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头皮发麻，呼吸好像都要止息。
　　 此时，患者的哥哥赶来了，可他只是木然的站在那里，一切还是依赖着我们。护士长跑前跑后，一会办理登记手续，一会去安置尸体，一路小跑，并且所有费用都由她垫付。
　　 等办完逝者的一切后事，已经是下半夜了，护士长又拿出50元钱对其哥哥说：“天太晚了，你打车回去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们一定还会帮你……”患者家属带着骨灰走了，我却哽咽地站在那里，心情像凝固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很多精神病人家里很穷，因病致贫的很多，有的患者家属也是残疾人，还有的是被家人遗弃，遇到这样的患者，我总是尽力去帮助他们。
　　 一次，病房收治了一名16岁的小患者，他家住在偏远的乡村，生活条件非常不好，据家属讲，连这次的住院费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入院时男孩的衣服破旧不堪，鞋子的破洞简直不能穿。我看他身高与我女儿仿佛，第二天，我就从家里拿来了女儿的运动服和鞋，给男孩穿上。在男孩住院期间，他享受了我女儿的待遇，女儿吃啥，上班时我就给男孩多带来一份。男孩刚来时，因为长期见不到家人而哭闹，我就像安慰女儿一样哄着他。经过三个月的精心治疗，男孩出院了，临走时男孩一直拉着我的手，也不说话，也不松开。
　　
　　 五、爱的呼唤
　　
　　 记不得是谁说过：有一种关怀是无私的，有一种爱是伟大的，有一种奉献是平凡的。我想，可能正是这些特殊的患者，让我懂得了怎样去关怀，怎样去爱，怎样去奉献。
　　 我能够为她们做这些，我感到很幸福，我想，磨练中赐给了我愉悦的心情和使不完的力气，可能就是这种怜悯的爱，让我把更多的温暖送给这样的一群人。
　　 在男病房，酒精中毒，躁狂，衰退等患者很多，经常出现一些特殊状况。
　　 记得那是一个非常热的三伏天，晚上10点多，正在家歇班的我，接到值班护士打来电话，说病人魏某小肠疝气，需立即转院。当时正赶上通往医院的路抢修，救护车进不了医院。接到电话后我二话不说，立即和爱人借了一台底盘较高的面包车，从周边很窄的小路上左绕右拐，把车开进了医院，又把病人抬上车送到综合医院救治。由于当时没有联系到患者家属，经请示院长，我与主任共同签字担保，为患者及时进行了手术。病人在手术后出现躁动，我和主任一人护头，一人护脚，整整折腾了一夜没睡。
　　 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淡定的心态。多年的工作，想起来也苦，但苦中有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位70多岁的老患者，在我就要离开男病房最后一次查房时，老患者像平日一样，站在病房门口给我敬了个军礼，然后握着我的手说：“听说你要调走了，我真舍不得你走！”听着老人边流泪边说，我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
　　 我还遇到过这样的一个女患者，30来岁，年轻、漂亮。她总喜欢一个人站在窗前向远方眺望，常常自言自语地呼唤着“阿明，我想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然后，只要病房有来探视的家属，她都会跑上前去哀求人家“帮我带个信呗，让阿明快点来接我！”
　　 阿明是她大学时结交的男同学，从同学到男朋友，房子买好，两人快要结婚时，男朋友变卦，使她进了我们的精神病医院。不幸的遭遇，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有一天我值夜班，她和我说：阿明是她的大学同学，虽然家住农村，条件不是很好，但人长得帅，脾气好。大学毕业后，她的父母通过关系把她们双双安排到一个不错的单位，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可是最近发现阿明有些反常，对她不搭不理，她们的主管领导也总找他谈话，还听说要给他升职。升迁本来是好事，可阿明却总无缘无故的和自己生气，从不再提结婚的事，甚至还让她做掉了孕育的孩子。她怕失去阿明，就一忍再忍的包容他、哄他。结果有一天，阿明对她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和主管领导的女儿登记领证了。她听到这话后如五雷轰顶，五年的恋情就这样毁于一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吃不喝在家躺了三天。她去找阿明、去求领导、求领导的女儿，可这一切都没有用，一个月前，她看到了阿明结婚的请柬。
　　 我不知道她所痴爱的阿明在哪里，但我却真切的感受到她爱的那么执着，那么热烈。
　　 病人把我当成了她心目中信任的人，清醒的时候，她爱找我倾诉，爱找我交流。是啊，失去了爱的人，更呼唤着爱的重生。我今天成了她的另一种爱的依附，爱的信任，爱的坦诚。多么希望这位患者再次有爱降临，早日康复，早日实现爱的夙愿。
　　
　　 六、信任，至高无尚
　　
　　 有一次我当班，医院接到110打来的求援电话，说是我们病房的一个老患者，在家犯病了，从6楼往下扔东西，什么电视机、锅碗瓢盆、被褥的，一边扔还一边骂。
　　 接到电话后，我和病房的一个医生赶到她家时，她家楼下早已围了许多人，片区的警察看到我们之后，简单的介绍一下情况，患者因和楼下的邻居发生一点争执，然后就犯病了。家里老母亲劝说不住才报的警，并说患者手里拿着刀，说谁进来就砍谁。
　　 我了解那个患者的病情，她出院后在家里一向挺好，出院很长时间都没犯过病。为了防止意外，我们在4名警察的保护下，向楼上走去，我们远远就听到患者在楼上的叫骂声。来到门前，门被反锁着，我轻轻地边敲门边喊着患者的名字，并大声告诉她说：我是你的护士长，我来看你来了，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把你的委屈和我说说好吗？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我又敲门，再次喊着患者的名字让其开开门。就见门被轻轻的打开一条缝，我示意旁边的警察向两侧躲一下，患者看到是我和医生后，立刻扔下菜刀，扑向我的怀里，哭着说：护士长，她们谁也不相信我……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安慰她说：咱不哭，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