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母亲的呼噜声(散文)
暑期母亲来了,陪我住了十多天。
我的卧室里放了两张床,每次母亲来了都和我住同一个卧室,两床之间只有五十公分宽,每晚睡觉之前,我躺在床上听母亲聊天。母亲给我聊的都是我已经听了无数遍的千篇一律的话题:也就是我们姐妹小时候的成长故事。母亲说我们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总是捉襟见肘,挣的工分只够口粮,一年也见不到钱,冬夏只有一身单衣,冬天的外罩夏天穿,孩子们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衣服脏了只好晚上洗了早晨拿回来穿。聊着聊着,我会听到“呼噜”声,哦,母亲睡着了,宁静的夜晚,母亲的呼噜声格外清晰,我本来睡眠就不好,听到母亲有节奏的呼噜声,我的心总是静不下来,久久不能入睡。
以前,听到母亲唠叨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很反感,有时还会打断母亲的话题,我会质问母亲:这都啥年代了,你怎么总停留在过去?现在我才明白,母亲的故事就是那个年代的生活史,我应该仔细聆听。
母亲老了,已经年过七旬,我也是一个女儿的母亲了,我渐渐开始理解母亲,也越来越喜欢听母亲絮叨往事,我感到和母亲聊一次少一次,虽然母亲的呼噜声影响到了我的睡眠,但是,我很愿意和母亲睡在一个房间,听母亲的呼噜声。
母亲个性很强。父亲去世以后,四十四岁的母亲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
那时候,农村已经包产到户了,如果家里没有壮劳力,浇水这个体力活就很难。刚开始,每到浇水的时候,母亲总是求别人帮忙。后来,母亲不再求人,自己去浇水。
我和弟弟妹妹每逢星期天就下地帮母亲拔承包田里的杂草。当周围的人还在晨睡的时候,母亲就把我们叫醒了,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踏着清晨的露珠,在母亲的带领下,把田里的杂草拔的干干净净,我家成包田里的苗比周围人家的苗长的又高又壮。
有一年秋天,庄稼又丰收了,地里的打瓜一个挨一个,铺满了地,我们全家人看着这一地大大小小圆溜溜的打瓜都喜出望外。我和弟妹还没有开学,我们帮母亲到地里收打瓜,每天天不亮就下地,晚上太阳落山了才回家。干了一个多星期,打瓜收完了,我们也开学了。
秋收过后,二姐出嫁了,她嫁到了离家十几公里远的外村,二姐出嫁后,家里又少了一根顶梁柱,母亲的脸上又多了几份愁容,我时常看到母亲一言不发,有时会独自一个人坐在墙角叹息。十四岁的弟弟为了帮助母亲只好辍学,同母亲一起下地经营承包田。
村子里有人猜想母亲会改嫁,也有人到家里劝母亲改嫁,他们看到母亲带着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子太难熬了,劝母亲找一个男人帮扶着过日子,母亲都一一回绝了,母亲说再苦再累她也要亲自把孩子们拉扯大。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庄家已经收割完了,地也犁过了,平整好的田地开始灌水了,要为来年开春播种做准备。母亲和弟弟摸着漆黑的夜路,扛着铁锹去地里灌水,灌了一半的时候,突然一道地埂被大水冲了一个豁口,弟弟赶快抱了一捆蒿草准备挡水,母亲看着被水冲得越来越大的豁口,很着急,她跳进了齐膝深的冰凉的水中用双腿挡着蒿草,弟弟赶快挖土挡水,十几分钟才把地埂堵住。那一晚上,母亲一眼没合,冰凉的渠水刺得她双腿麻木酸痛,她的风湿病又犯了,母亲呻吟了一晚上,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母亲的呻吟声。
母亲很坚强,再苦再累都自己扛着,从不在外人面前掉眼泪,她总是以乐观的态度面对每一天,总是把家里家外收拾的干净利落,没被旁人瞧不起,村民们都很钦佩母亲。
母亲的一生很不幸,她经历了童年的苦难,包办婚姻的不幸,中年丧夫。正当母亲含辛茹苦把子女都拉扯大都成家立业了,母亲也该享清福了,我又因病致残,我成了母亲永远的牵挂。
我和母亲基本上半年见一次面,每一次见面我都感到母亲有所变化,母亲越来越苍老,也越来越消瘦,步态也越来越缓慢了。严重的膝关节病导致她走路颤颤巍巍,每次起身时,沙发扶手,门框边,都是她的支撑点。
母亲这一次来,总是念叨一句话:她说右眼瞎了,左眼的视力也越来越模糊了,将来看不到了怎么办?我对母亲说没事的,你的眼睛只是白内障,做了手术就可以治好,母亲说她再也不想做手术了,因为那只失明的眼睛就是因为做青光眼手术失败后导致的,我知道母亲怕了,她怕手术不成功。
母亲在的时候,我始终感到自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女儿常常会给母亲告状:“外婆你管管我妈,让她把电脑给我玩玩。”母亲会袒护外孙女,要我把电脑让给女儿。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家是如此温馨。
母亲就像个老小孩,那天我手举摄像头和网友视屏,母亲问女儿:“小雅,你妈今晚一直举着鸭子在干吗(摄像头像只鸭子)?”女儿说,外婆那是摄像头,母亲说能照相吗?女儿说,能!母亲说给我照一张吧。于是母亲凑到摄像头前朝里瞅,瞬间母亲的形象传到了网友那里。
母亲临走的时候,特意起了个大早,她拖着两条病痛的双腿一点一点把院子里的墙角旮旯都打扫了一遍,院子并不大,母亲却足足扫了十几分钟。母亲边打扫边说,把院子打扫干净了,我推轮椅在院子里转的时候心情就会好。听到母亲这些话我内心就像翻滚的波涛一样不能平静。
母亲看到我家和隔壁阿姨家的那道围墙有点倾斜,就嘱咐我,要我离那道墙远一点。母亲还叮嘱我,厨房的液化气罐离火炉太近了,叫人移开它,我对母亲说,还有两个月才生火,到时候再移开也不晚。我心里想:这个液化气罐那么大,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别人怎么就看不到危险呢?只有母亲能看到?
母亲走后的一个星期里,我的脑海中还始终回响着母亲的呼噜声,声音是那样的清晰。
以前,母亲打呼噜的时候,我总是叫醒她,听到母亲的呼噜声我心里很烦躁,会失眠。现在仔细品味,母亲的呼噜声很有节奏感,就像一首小夜曲,在我生命中唱响,唱出了生命绚丽的华章。
惟愿母亲的呼噜声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