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白杨礼赞
　　
　　 许多年之前，我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白杨树，只在书中读过。亦是受了茅盾先生的蛊惑，从此白杨树挺拔伟岸的英姿便一直深深扎根于心里，无法磨灭。犹记那个时候，阅读茅盾的散文《白杨礼赞》之时，心里是怎样的激情澎湃。
　　 许多年之后见到了白杨树，但不是在作者笔下的西北高原，而是在东北广袤的平原之上。只是稍有遗憾，老先生文中没有漫天的白杨絮随风飘洒的场景浮现，使人少了一种置身于冬天雪落之感觉。大约先生当初没有赶上吧！不然先生怎会忽略如此浪漫细节。
　　 犹记得，当初那位老学究班主任手执着教鞭逼我们背诵此篇文章的情形，不是我的记忆力超强，而是因为作者的文笔洒脱。在他笔下，白杨树实在太美，美得没有一丝瑕疵。这样的情形不止一次两次出现在我脑海，寂寞的里程里，突然在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地有一排，——不，或者甚至只是三五株，一二株，傲然地耸立，象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也会惊奇地叫上一声的！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像是加以人工雕琢，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来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我至今仍然十分感谢班主任当初的严厉，不然，我怎么还会记得茅盾描写白杨树的神来之笔。老先生目光如炬，洞若秋毫。若让我今日翻版他的文章，即便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断不及老先生描写得万分之一般细致。此番写来，似也有班门弄斧之嫌。
　　 茅盾的白杨树生长在西北高原，高原特有的气候孕育了白杨树顽强，坚韧的品质，正如作者所云。那一株株参天的白杨树，正是千千万万的高原人，尤其象征了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以及力求上进的精神。
　　 只可惜我没有生长在那个年代，并不能完全去领悟白杨树所具有特定的意义。令我感到无比惭愧的是，当我眼里千真万确掠过千株万株白杨树的身影时，居然丝毫没有当初读到此文的那种心情。
　　 真正吸引我眼球的不是那一排排迎风生长的白杨树，而是白杨树头顶那一汪汪碧蓝的天空。我视野的白杨树，好像没有先生笔下那样的刚正不阿，坚韧不拔，抑或是飒爽英姿。它很普通，普通得如家乡的水杉一样，一株株密密匝匝的簇拥的生长在一起，甚至没有水杉那般笔直向上，直耸云天的气概。
　　 文字大抵是这个样子吧，总是美美的。往往一样很普通的东西，经过文字的渲染便会格外引人注目，令人向往。我爱慕，渴望见到白杨树，最初大概是因为茅盾先生的文字在作祟。
　　 估计同于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了，不然东北的白杨和西北的白杨又怎会有本质上的不同。更多的时候，我是坐于火车之上去观赏疾速后退的白杨树，看得也并不是十分明了。而远一点的，或更远一点的树反而显得更加清晰一些。一株株整整齐齐的排列于黑土地之上，与天地连接，居然难以看到尽头。
　　 稍近一些的，树叶在阳光下呈半透明状，几乎能看清每一片树叶上的脉络。树干也不似茅盾所写那般单调的笔直向上，毫无虬枝盘结。若真若此，我甚至会开始怀疑那不是在描写一棵树，而是在写一棵电线杆子，世上没有这样的树。如果有，似乎显得过于单调了一些。
　　 东北的白杨树和其他的树没有什么大不同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些妩媚之气。大多白杨树都是垂直生长的，也有稍稍倾斜，像一对列阵的士兵，突然冒出一个两个淘气的一般，反而更显活泼，有生气。
　　 我喜欢看从盘旋于白杨树上空的燕子，一只只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的飞翔。朋友笑我，上辈子是北方人。我眼里只要触到北方的景致便会莫名的兴奋起来。或是源于北方特有的地域环境，不似中原南方居住着密密匝匝的人群，只会用钢筋混凝土铸就一座座现代化的城市，终日使人压抑。
　　 其实，我也喜欢白杨树。但不同于茅盾那般去喜欢，多多少少染上了一些政治色彩。树便是树，远不及人类那般心思慎密。除却喜欢，心里也深深的佩服着它们的极地生存能力。无论是茫茫戈壁，还是人迹罕至的大漠，都能轻而易举的寻到白杨树的身影。即使在零下几十度的冬天，它们也深深的扎于冰天雪地之中，丝毫不惧寒风肆虐。
　　 我所见的白杨树并非参天伟岸，决无旁枝，但却处处凸显勃勃生机。或刚毅，或婆娑。由此看来，生存该是最切实际的话题。便如人，美与不美其实更在内质，能在困难中幸福充实的活着才是真谛……
　　
　　 2.熏香的月亮
　　
　　 原谅我吧！我习惯了在忧伤的旋律里去亲吻远方那一枚熏香的月亮……
　　 ——题记
　　
　　 突然明白了，有的人为什么宁可去忍受严寒酷暑，也会呆在一个地方不肯远离，即使老死。原来，那里是他的故乡。许是因为那里有冷暖相知的爱人，疼爱有加的父母兄弟，许是那里曾给他们留下了许多美丽的回忆，他们才不肯转身离去。
　　 仍然清楚地记得，去年冬天在回不回家过年的问题上是如何的烦恼纠结。在这个着眼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似乎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虽至年关，我仍然没有回家的打算。因为有些事情需要回家处理，于是，我不得不一个人踏上了归乡的行程。冬天的寒冷，仍然家乡的来得更真实，彻底一些。清晨的太阳一轮如新生婴儿，迟迟不肯撕开缠绕在周身的薄雾。路旁的枯草上裹满了一层细细的霜，一株株耷拉着。
　　 每次回家，我必会到邻村的姑妈家去看看。父母不在了，我似乎能在姑父姑妈的皱纹里寻见父母当初的影子。而每次离开的时候，姑妈则死命的往我的包包里塞东西。什么糍粑，豆丝，咸菜，应有尽有。我推辞着，闪躲着，可每一次却都是满载而归。
　　 回来过年吧，外面终究不是你真正的家。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好似噙着泪花。
　　 ……
　　 你表弟今年要回家过年，好多年没在一起了吧！回来好好聚聚。再者，你一个大男人，凡事让着你媳妇一些。为了你那个家，她真不容易的。
　　 知道的，回家过年的事等我回了武汉再说吧！我回答着姑妈的话。问：姑父呢？
　　 他呀！一大早就去砍柴去了，你往那里望。
　　 我顺着姑妈的手指望去，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乡村水泥公路；一头连着村庄，一头连着小镇。公路很窄，两旁长满了杂草和不知名的荆棘。
　　 姑妈，您家的门前堆满了柴火，姑父怎么还要去砍柴，不够烧吗？
　　 哪里呀！你表弟这两天不是要回来吗？他的车换了一辆新的，你姑父怕两旁的荆棘刮坏新车的油漆……
　　 姑妈的话，让我鼻子酸酸的，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日，我在姑妈家住了下来，姑妈把我安排在表弟的卧室里休息。卧室是新装修的，白白的墙，粉色的地面砖还散发着浅浅的水泥味道。床和家具全是新买的，像是布置的新房。姑妈一辈子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能当两分钱使，这一次却因为表弟回家过年，一下子花了近万元钱。父母不在了，我不可能去感受父母这样的爱了。如果有，也只能期待来生。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的心情有几个做子女的能去体会。
　　 那些时候，我最是怕读到有关家乡的文字。马致远的《天净沙》，让人读了心里隐隐作痛。最终，我选择了回家过年。究竟什么原因，我说不清，也道不明！
　　 已然记不清多少个从前，对于父母亲怀念，却能在泛黄的文字里去找寻。那一行行逐年堆积的文字，究竟承载了我的多少心事。文字是我离不开的棉布衣衫，是临行时母亲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灯光下低头缝制的。时光则是那游走的针线，密密麻麻的针脚缝缀着万千挂念。
　　 五月的北方，虽然风中没有飘过熟悉的槐花香味。然而，月亮却是和家乡是一样的。一轮清淅如碧，悬挂于头顶。我一次次站在柔和的月色下，任由忧伤的歌曲流过耳际。
　　 母亲节那日晚上，我打电话询问了儿子一些学习上的事情。之后我又问，家里的槐花开了没有？
　　 妻答：上班哪有时间出去，更何况槐树在老家才有，武汉很少能看到的。
　　 我无语，不知如何接下话题。
　　 妻问我怎么想起槐树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起槐树。也许有些想念本来就来得很突然，不着边际。
　　 还有事吗？没有就挂了，话费很贵的。
　　 老，老，老婆……母亲节快乐！不知道为什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我却结结巴巴的说了好大半天。
　　 妻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话，直接挂了电话。仅仅是一句虚拟的话语，我能感觉电话那头的喜悦，甚至是受宠若惊。
　　 月亮在朦胧的夜色里羞答答的，如同路旁那不知名字的花儿一样娇嫩。我突然想到了卓文君那些让人伤怀，或者感动的诗句：“皑如山上雪，皎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在夜里张开了双臂，有一种温柔的东西划过手心，我却抓不住。我知道，那应该就是被称作光阴的东西了。此刻，正在慢慢地逝去，没有人能挽住它离去的脚步。
　　 此时的远方，家乡的槐树花也许开得正欢了。突然，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站立于门前的树下对着月老许愿。一寸寸月光倾泻如雪，涂满了槐花的清香。想象着，多年以后。是谁，做了我梦中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