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被遗忘的时光(同题征文·散文)
【异乡记】
过年时不见他来过,情人节的玫瑰花刚刚凋亡,他就又坐回在那里了,像一个天外来客。雾霾继续笼罩着这座巨大的城池,日光混沌而稀薄。在北京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比较中安抚自己,那日我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有些自以为是的光鲜体面。
我们又见面了。小马扎上是一位素面朝天的老者,他的一双眼睛高高举在了头顶,就这样斜楞着。还是原本的道具(一支二胡),还是原来的无名曲目,这一次却多了咿咿呀呀的念白。他用咿咿呀呀念白,点燃了沿街寂寥的灯火。其实我也想唱歌,可是我唱得没他好听。寒气侵袭在烟雾里,彼此互相纠缠着,这是一个比冬天还要寒冷的春天。
有朋友问我,他是不是一个瞎子?我以为是他看不见了,才能如此气定神闲。他用身上混杂的气味,散发出一百只看不见触手,摸到了这走道上逐渐嘈杂纷乱的脚步声。脚步声就这样来了又去,来了又去。不断重复的画面,是昨天,是明天,是你,也是我。我从未见过他走来,也没见过他离开,他似乎只有一个姿态,仿佛生来如此,从天地初开。
一颗硬币掉落的声音,清脆明亮。对于他,有这样的声音就足够了。他敏锐的耳朵可以根据声音判断,这是五角钱还是一元。这一次,我在夕阳余晖里遇见他,竟然生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他终于回来了,难道我一直在期待他?可是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我依旧会瞧一眼那只深邃的铁皮桶,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容器。铁皮桶上面似乎留有干涸的油漆,生长着锈迹斑斑的岁月痕迹。这只历经波折铁皮桶,应该曾经是崭新的、光亮的。就像北京城里初来乍到的我,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这一罐满满的油漆被大货车运到北京来,经过了建材城老板娘的手,那时候的油漆桶和老板娘一样靓丽;它之后又经过了刷漆小工的手,是小工无意中弄脏了铁皮桶。油漆用光了,新居住进了新婚的小两口。在似乎毫无利用价值以后,不知怎的,这只铁通又辗转流落到了他的手里,这只手不断压榨着它所有的剩余价值。但这只铁皮桶没有扭曲,也没有绝望。
今天我又赚了一百块。同样的,我想知道铁皮桶里有多少张零碎的钱币,但愿今天它不是空的,但愿它也不是满的。如果是满的,明天他就不用来了。如果是空的,铁皮桶里面应该是有风穿梭的,就像贝壳里藏着的海风,那是海的气息。
地铁里同样有风在穿梭,掀开了这苍凉的夜色。我看着又一辆超负荷运转的列车慢慢走远,接着出口处就涌出无数和我一样的脸。我站在这里不动声色的时候,孑然一身。天桥横跨高速路,车流就像璀璨的花火,如此流动着,就像河流,就像血液,就像生命。我站在来与去的分割线上,就像我的生命戛然而止了。下班了,我也死去了。
死去的一瞬间,我终于听清了他咿呀的念白: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可黄鹤楼又在哪里呢?一只鸟蹁跹远去,我想了想,决定向南行走。
可就在我离开的时候,曲调突然一转,就变得欢快起来了。铁皮桶里开出了一枝春的花,却只有他嗅得到。他笑了,这就起身回家。
【碎碗记】
母亲要出差了,也不省心,她提前一天煮了饭菜分装好,父亲的,还有我的。但这天,父亲却执意要替代贤妻良母的角色,下班后从农贸市场现杀了五条小鲫鱼回来。
父亲进门时兴匆匆跑来问我:“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煮三条还是五条好?”
我有些纳闷,问道:“那剩下的两条,要怎么处理?”
于是他决定,一次烹五条。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烹鱼是第一次。母亲平时煮饭从不用围裙,父亲今天却系上了,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就差说一句:你老子我是专业的。
案板也是另外一个刑场,我知道上了岸的鱼,它的命运其实远远没有终结。而这对于我们父子来说,都是没有揭开锅盖的秘密。
煮水沏茶或者佯装在看窗外的风景,我以各种鬼祟游离的姿态偷窥父亲炖鱼,每一次出现都表现得漫不经心。“葱姜蒜都准备了吗?你知道茴香籽存放在哪里吗?”我不断在父亲耳边提醒着。
父亲在厨房里,有些笨拙。其实每一个柜门,抽屉,盒子,都是有生命和脾气的。很显然,我们对厨房都不大熟悉。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似乎人和房间,也是需要逐渐培养感情的,它才能够回应于你。
我以为即便考试作弊,也应该抄袭成绩好的。鱼是母亲料理中的软肋,但我却惊异于父亲所料理的鲫鱼,正从锅里慢慢散发出和母亲如出一辙的滋味来,连卖相也一丝不差。可我知道,或许父亲自信的源泉,正是来自于对母亲的熟悉,以及对手艺的完美复制。
父亲说鱼就要好了,这就关火,就差摆盘上桌,完美落幕。他弯腰从橱柜取碗,可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出了差池。一只碗落地,干脆利落。我听到了碗碎的声音。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始终记得父亲那一刻的表情,甚至想用精彩来形容,木讷、费解、羞赧、自责,统统融合在了一起,停滞在了明晃晃的灯火中。
他喃喃自语着,但更像是在说给我听:“碎了。没事,平安。”他低头去拾掇碗的碎片,从大到小,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话如鲠在喉。这些年,我似乎和父亲很少有独处的机会,一顿饭吃得默默无语。一只碗碎了,终归是小事。可我知道父亲应该是想极力表现得完美,好让我在母亲面前夸耀他的。是这一只碗,坏了好事。
后来母亲归来,父亲终于能够解脱了,自在于下班后,可以在外小酌晚些归家。对于喝酒伤身,母亲对父亲肯定颇有怨言。但面对母亲的碎语唠叨,父亲大多会选择低头沉默。
这一天,不知道是否因为酒精的驱使,父亲很奇怪地开始收拾厨房,一声不响。他用抹布一点点擦了餐桌,又开始去挪动橱柜中的碗筷,他似乎想让碗筷以他的阵仗去列队。
可突然间,一声脆响惊到了我们三个人。是父亲又打破了一只碗。他散发着酒气,脸色通红发亮,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母亲必然是最了解厨房的那个人。这只打破的碗,是母亲知道的。之前的那一只,或许母亲也发现了,只是她不说出口而已。
母亲低声问我:“我不在家的日子,父亲表现如何?”
我说:“父亲烹了鱼,比你手艺好。”
我明白,笨拙的或许是表达方式,可小火慢煮、持续加温的,始终是情感。
【雾城记】
卧室的窗子向西,清晨第一眼看向窗,第二眼才会窥到这座雾隐的城市。追杀光的陷阱,以遮天蔽日的口,最后一秒吞下了微渺的目光。而窗子却不能隔绝我们去容忍,这座城市里挥之不去的死亡的气息。这一次,我选择了一双崭新的灰黑色的长袜,算是应了景。母亲却说,白色的袜子怎么被你穿得这样脏?
出行是一场黑色幽默的哑剧。可我宁愿做哑巴也不不愿意做骗子,但说谎话的却不一定都是骗子,于是我在心底默念,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喧嚣的城,那一刻,我似乎又做了哑巴又做了骗子。身体是最诚实的——我开始咳嗽了,发出浊的音,是我的肺叶已经开始违背我的意志,在抵抗空气的入侵。
但是烟可以戒,空气可以吗?我望向天空,有些绝望空洞的一眼。有人说皇城的雾霾是不同凡响的,区别于上海,是浑浊发酵过的,充斥着一股粘稠古老的味道,像是那古城墙的一隅,被碾成了漫天的粉末。而我渐渐可以通过空气里的味和嗅,来判断出空气质量指数。我感受到了微粒的碰撞,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法闪躲的车祸现场。而我不是疼痛,只是要慢慢去适应这样血气方刚的呼吸罢了。
超市里售卖防PM2.5的口罩,异常厚实,内有夹层塞放滤芯,需要定期更换。有人说防雾霾的口罩看起来就像女人的胸罩,但我说那也是半边的,带有奶香气味的。吞吐的时候,气体慢慢湿润的布巾里,相互交换的彼此,有些隐藏在这个世界最大的诱惑,让我证明了一些微小的存在,在我来到的时候,它们开始骚动,在天空,在大地,在河水里,蔓延滋生,为祸人间。
冬日的河流以暮年的姿态缓慢流淌,冷漠又自怜,它拒绝温度,拒绝时间。我和料峭的冬风横跨过通惠河的时候,只见河水上面正浮着薄薄的冰,像破碎的镜子,那些不规则的碎片,脆弱而凌厉。河流在举行自杀的仪式,就用这些锐利的刀片。河水中还有鱼的存在吗?没有人知道答案,就像手指触摸不到空气中的尘埃。依稀记得不久前,这漕运河道的岸边还有老者垂钓,如雕像一般消遣着日光。那时候,油油的绿藻会时而在某日就织满了整个河面,如丝如绢,连成浩浩荡荡的一片,一层层在水中招摇,撩拨在我柔软的心尖。倘若我有足够的力气,想我就能薅起万顷绿绫。怕是河里藏着织布的姑娘,她柔弱无骨,会在夜深人静的月光里,让梭子咯嗒作响,把鱼群赶到了更深的水底。
有段时间,我冒充一名学者,对照网页上的彩色植物图谱,试图辨别身边所有的植物。我看到了银杏、黄杨、铺地柏、龙爪槐等等,可大多数低矮的灌木我都认不清楚。其实北京这座古城中的树木远比想象中要多而杂,当我们无意从高处俯瞰时,常常可以发现那巨大的树冠。冬日最冷的清晨,林子里依旧潜伏着鸟类,叫声就像机关枪在扫射。还记得秋天的时候,林子里的落叶堆到了小腿肚的地方,松软的、厚实的、沉香的。人类总是喜欢不厌其烦去的焚烧,所有无用的、污秽的。火是一种极刑,总和消灭异端邪恶联系在一起。那些被燃烧的叶子化作了天上的飞灰,风一来就开始了无尽的漂泊,它们就这样永远也不会死亡。
这就是我每天都要经历的图景,我夹在茫茫人海里,像一粒游走的尘埃。
站在世界的中央,等风来。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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