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时代
　　 菜市场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菜多——这话当然如同废话！当子秋说出自己伟大的发现时，楚楚笑着擂了他一个粉拳，接着补充道，菜市场第二大特点是买菜的人多！两人一起大声坏笑起来。两人四处游走的样子，很像两只菜虫子，目的就是来找菜吃的，馋馋的两双眼睛不停地在那些菜上睃来睃去，看着那些到处招摇的红番茄，青辣椒，白萝卜，紫茄子，黄菜心，像青楼女子，一个个搔首弄姿，打扮得五彩斑斓的，满身俱是红红绿绿地，向着来来往往的买菜人搔首弄姿，抛着媚眼儿，一个个儿地排着队儿希望客人早点儿把自己挑走。走着走着，楚楚便被一个小菜摊吸引住了，准确地说是被卖菜的小姑娘所吸引住了，那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大概有十五六岁左右。穿着校服，向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招呼着，看着很聪明能干很有经验的样儿。看楚楚站了下来向她望去，她马上来了一句，姐姐，来买菜啊？看我这儿的菜，还新鲜还便宜呢。楚楚一听那脆脆的声音，风铃一样煞是好听，双脚便再也挪不动了，便停在了她的小摊前。
　　 她弯腰开始捡菜，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小妮儿，你家大人呢，怎么你不上学了专门来这儿卖菜啊？我妈妈今天有病了，正好我们今天下午学校有事，放了半天假，我替她出一会儿摊儿。那小姑娘麻利地称菜，装菜，收钱，然后找钱，等到她把一把零钱找给楚楚时，楚楚拦住了她，没事儿，这零钱我装着不方便，你还是替我收着吧，下回我再来买你菜时赶赶得了。那小姑娘便很感动地道，谢谢姐姐！下回可还来买菜啊。楚楚没说什么，只是对着她笑笑，和子秋一起掂着大包小包的菜骑着电车回家。
　　 路上，子秋奇怪地道，咦咦，不得了了，我们家的财迷今天怎么大方起来了，以前和别人为了一毛钱都拼命讲着价地争个不停，今天几块钱倒不要了，怎么突然有了菩萨心肠了？嘻嘻。楚楚搂了搂子秋的腰道，本小姐今天高兴，看着那小姑娘顺眼呀。恨不得把你都送给她替她打工呢。啊？你也太狠心了吧，怎么做好事做到把我送人了？没了我，晚上谁和你一起吟诗啊？你没看见吗？那小姑娘鞋帮都裂开缝了，可怜着呢，我猜她家一定有什么事情了，家境肯定很差的。哎，楚楚，你观察得很认真，我敢肯定，就连蚂蚁是公是母你都能分得清！哈哈哈！楚楚大笑起来，是嘛？我就知道你这只蚂蚁一定是公的，别的我可不知道了！哈哈哈！子秋也笑起来，楚楚，我也跟着你变聪明了，我也知道你这只蚂蚁是母的，哈哈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小心！楚楚大叫：一辆车飞快地驰过去，差点儿碰到电车，吓了他们两个一跳。
　　 吃过饭，楚楚道，子秋，今天轮到你刷碗了，我要上网玩儿了。啊？真倒霉，今天怎么又该我了呀？楚楚坐到电脑前进入到一个视频歌房里，听着那些男男女女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她就是奇怪，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唱歌不好听，怎么还那么自信？特别是一个长得很不好看，可以用得上丑陋二字的男生，一边抽烟一边唱歌，那声音真像是从烟丝里生出来的，辛辣，呛人。楚楚觉得没意思，就转到另一个情感聊天室里，她看着那些男男女女们讲述着似真似假的情感经历，有一种看戏的感觉，表演者和观众来来往往，不知道谁是谁的谁？谁是谁的错？谁是谁的对？谁是谁的真？谁又是谁的假？子秋过来了，搂着她的腰，楚楚，别玩儿了，今天晚上我要和你吟诗！楚楚脸红了一下，现在没有心情，你先看书吧，时间还早着呢。等我玩得差不多了就下线了。你先洗澡吧。嗯，我等你。子秋洗完澡上床看书去了。
　　 当楚楚躺到床上时已经近十一点了。子秋已经睡了，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楚楚以为他睡熟了，脱衣服时动作便很轻。但没有想到的是，等她一躺下子秋突然一下子就翻到了她身上，吓了她一跳！她马上把子秋又翻了下来，滚，你怎么光吓我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咋了？开个玩笑嘛。来啊，我现在特别想和你吟诗哩。哼！今天没有心情和你吟诗了，心情不好。为什么呀？我想嘛。不为什么，不想就不想呗。咦？你怎么回事？夏天的天，小孩的脸，你怎么说变就变啊？就是要变，咋了？算了算了，你楚楚就是厉害好了吧，专门寻着没事儿找事儿呢，好了好了，不敢得罪你，我睡觉了。晚安！子秋气呼呼地转身睡去了。
　　 楚楚睡不着，她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认识那个女孩子，是她们学校毕业班的一名“十佳生”，学习很棒，她虽然不教她，但是经常在学校期终颁奖典礼上看到这个小女孩不停上去领奖，什么单科第一啦阶段前十啦优秀班干部啦三好生啦都是她的，因为她领奖的次数很多，以至于后来都成学校名人了。但从她的衣着来看，她好像家里很穷，经常看见她穿着一身洗得毛毛儿的校服。她爸爸上哪儿去了呢，为什么妈妈不在就得她出来卖菜呢？她满脑子里都是问号，以至于子秋要和她“吟诗”她都拒绝了。其实吟诗只是她和子秋做爱的别称，因为有一次她和子秋在做爱时，子秋说她呻吟的声音太像吟诗了，于是两个人就把做爱当成“吟诗”来讲了——当然，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外人是不知道的。
　　
　　 楚楚在认识子秋之前，相过三次亲。这三次亲相得，把楚楚彻底相成了大龄剩女了。第一次是在表哥家里，那个男人很憨厚老实，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但脚尖并在一起不停蠕动着，像两只可怜的虫子找不到自己栖息的地方，他全身上下就好像除了脚尖是活的，其他地方全都是死的一般。呆了半天他说了一句，你叫柳楚楚是吧，我叫陈柱。电业局的。中午你吃饱了吗？你是教师是吧，我妈喜欢教师，说将来有孩子好教育。楚楚一听呆了，这人怎么这样啊，刚第一面哩就孩子上了。她有些不耐烦，便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嗯，今天天气很好，我想早点儿回家，我学校里还有些事情。那陈柱就呐呐道，楚楚，下回你上我家吧，咱们走个过场，先把亲给订了，我妈已经准备了三千块见面礼，你嫌少不？楚楚听了大窘，我得走了，回家还有事儿呢。便逃一样窜出了那个屋子。
　　 后来表哥问她谈得怎么样时，她只红着脸对表哥说这事儿再说吧，后来便不了了之了。第二次相亲是在一家名叫“星期八饮吧”的茶吧里。那男人看着气质不错，白净，头发梳得光光的，眼睛有些小，但转个不停，好像心眼很多的样子，这男人很会说话儿，嘴里是滔滔不绝地讲得天花乱坠，楚楚觉得这人应该在世面上很混得开的样儿。便静静听他说，自己倒是很少搭话。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那男人说着说着便要求坐到楚楚那边儿来，楚楚不好意思拒绝，便以沉默对之。他便死皮赖脸地挤了过来。然后夸楚楚的手链漂亮，便拉着楚楚的手摩挲起来。楚楚满脸通红，使劲挣开了他的双手。遭到拒绝以后他居然仍不死心，还很有创意地夸楚楚的项链漂亮，用手摸了一下嫌不过瘾，居然向着楚楚的脖颈便吻了下去。楚楚心里很反感，才见第一次面就吻啊，也太快了吧。她就使劲儿挣开了他的怀抱，站起来就要走人。那男人一下子傻脸了，他对楚楚说，你怎么这么封建啊，都这个年代了，你得与时俱进啊。是嘛？可惜呀，我是个老封建了，你看错人了，算你倒霉！是嘛，小心你将来嫁不出去啊，就算你将来嫁出去了，在床上你男人要上你，到时你不愿意，说不定你男人得休了你呢。楚楚听了都气得要晕过去了，她不冷不热地道，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本人就是这样，至于我嫁不嫁得出去，我男人是不是休了我，全都与你无关，我看你还是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说完，楚楚扭头走出了那家饮吧。
　　 第三次相亲经历就有些可笑了，甚至可笑得不可思议。据媒人讲，那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家，他父亲是一个公司的经理，家里开着三间门面。按说这样的人家，应该很有钱很大方的。但令楚楚想不到的是，吃饭时，那男人居然闹了一个笑话，两个人要了两个菜，两碗炒面，不料结帐时他居然当着一个姑娘的面儿，丝毫不顾绅士风度，要来帐单反复核对计算起来，算到最后非要人家把三块钱的零头折扣了，弄得人家服务员小姑娘还得跑到里间问老板。第二次是他和楚楚一起逛街，在一个专卖店里，他非要送楚楚一条丝巾，他相中了一条黄色的，楚楚相中了一条蓝色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是买两条了，可是他一问价格，一百八十块，好像上面有火，他的双手马上被烫着了一样，很快便放下了，说下回再来看得了，然后转身就走，好像被那价格大大吓了一跳。楚楚跟在他身后就很生气，觉得这男人怎么这样啊，一点儿都不大方，既然你自己说要送的，怎么一听价格就吓跑了，既然如此，下回还是免得人家再吓跑了，为了不让人家再破费了，干脆就在那男人再约她时一口回绝了。以后她便很少接受亲戚朋友的相亲要求了。
　　 和子秋的相识是一个意外。那是在一次中考中，她是带考老师。当时她正和学生一起坐在带考学校的一座荷花池畔聊天，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吓了她一跳，等她反应过来，听到大家议论纷纭，才明白，原来那是一个老师，学生的准考证被风刮得掉进了荷花池里，怎么也捞不出来，于是她的班主任居然就跳了进去为学生捞准考证。楚楚觉得这太不可理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可是当那个叫子秋的老师浑身水淋淋地从水里出来时，手里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一样，举着那个准考证，那个女生一下子感动得哭了起来。旁边就有学生大声喝彩和鼓起掌来，带考的老师们也纷纷向那老师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真是一堂生动的教育课，楚楚远远地望着他全身湿透，却掩不住的一脸明朗的笑容，觉得内心感到分外温暖和亲切。更不可思议的是，生活果然充满了戏剧性，后来他们居然会在一次县教育局组织的全县优秀教师观摩课上，通过同事介绍就认识了，于是两个人开始相识、相交、相恋。
　　
　　 其实楚楚开始没有想到子秋是那样健谈的一个人，他很幽默，经常给楚楚讲笑话，楚楚经常说他是用笑话赢得了自己的芳心的。他的笑话起先有时跟校园有关，比如《老师有两种》，“读小学的时候，老师有两种，一种是男的，一种是女的；读初中的时候，老师也有两种，一种是会打人的，另一种是不会打人的；读高中的时候，老师也有两种，一种是有知识的，另一种是没知识的；自己当了老师，才发现，老师还是有两种，一种是有骨气的，另一种是没骨气的。”然后，在他的故事里面就慢慢引入爱情笑话，比如《结婚誓词》，“第一，坚持老婆的绝对领导。家里老婆永远是第一位，孩子第二位，小狗第三位，我第四位；第二，认真执行‘四子’原则，对老婆像孙子，对岳母像孝子，吃饭像蚊子，干活像驴子。第三，爱护老婆，做文明丈夫，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笑脸迎送冷面孔。第四，诚心接受老婆感情上的独裁，‘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尤其不能跟陌生女人说话。当然，问路的老太太除外。第五，坚持工资奖金全部上缴制度。不涂改工资条，不在衣柜里藏钱。不过，每月可以申请领取500元零花。括弧，日元。第六，积极响应‘六蛋’号召。只能看老婆的脸蛋，出门前要吻脸蛋，睡觉要贴着脸蛋。老了，决不能喊她‘变蛋’，老婆骂‘混蛋’，我就是‘软蛋’。”这些幽默生动的笑话们让楚楚老是捧腹大笑，一直到失了仪态为止。楚楚没有想到，一个人居然会把笑话讲得如此生动，她自己虽然也是老师，可是没有讲笑话的天赋，如今居然在子秋身上大大过了一个笑话瘾，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虽然楚楚后来听子秋讲，其实他的笑话大都是从网上摘编下来的，为了获取楚楚的芳心，他可是千挑万选地找了很长时间，然后下了功夫背了一伙儿的，累得他，天天晚上缠着妹妹给她讲笑话，妹妹不笑的他坚决不给楚楚讲，只有妹妹笑了的他才给楚楚讲。楚楚觉得跟他在一起，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有一个人挖空心思地讲笑话给你听，这样的人若是跟他过一生岂非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么？
　　 记得有一次楚楚因为学校里一件不开心的事情，接到他电话时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火，搞得子秋很受伤，可是他居然不愠不火，慢声细语地给楚楚讲了一个关于笑话，“街上一大堆人在买‘福利奖券’，当场开奖，凡是里面印有动物图案的即为中奖者，图案上面的动物的体型越大，奖品越大，奖品越贵重。某人小心拆开一张后，见中了一等奖，喜不自禁，大声叫道‘我是毛驴!我是毛驴!!’旁边一人屡摸不中，气急败坏地说，‘喊什么？只要是牲口,都有奖!’初始时，他轻轻地讲，楚楚沉默地听，她先是一声不吭地装哑巴，可是听到后来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倒在床上，边叫肚子痛边骂子秋混蛋，专门害她肚子痛。子秋只沉着气儿一声不吭地听她笑，等她笑得累了，终于静下来了，就轻轻地对她道，楚楚，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你能够答应和我在一起吗？楚楚呆了一呆，她不笑了，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想了一下道，子秋，你容我想一想好吗？我想这个得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下的。嗯，楚楚，没关系，我等你，你慢慢考虑，我不着急。只要你愿意让我等，给我希望，我会一直给你讲笑话，让你的生活永远充满快乐的。
　　
　　 楚楚回到家时，看到大姐正在帮妈妈做饭。一边做饭一边儿和妈妈讲着自己家里的琐事，像姐夫天天打牌不干活了，公婆偏心向着老二啦，妯娌之间的不和啦，讲着讲着边很激愤，一脸痛苦的样子，搞得妈妈也气愤起来，陪着女儿唉声叹气着。楚楚在饭桌上道，大姐，你说是不是人结婚了都一个德性啊，恋爱时一个比一个表现得好，结婚了就完蛋了，原形毕露，丑态毕露了？哎，小妹啊，这男人真的很会伪装自己的，恋爱时，一个个是披着羊皮的狼，说多老实有多老实，结婚以后，一个人就把那层羊皮脱了，本性就露出来了，小妹，你一定得眼光放亮些，别像大姐一样没眼光，看人那么眦眼啊。大姐就告诉你，要和人在一起，尤其是要和一个人准备结婚，最少也要三年才想结婚的事情，一定要把他看透彻了，再提结婚的事情，不然，结婚有孩子了，那时有了负累，到时后悔都找不到地方了。说着说着，她的眼圈便红了。爸爸便有些生气，用筷子敲敲桌子道，吃饭！吃饭！说这些干啥，你不是已经有了小毛了？以后过日子成看着小毛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你现在也得抱着走。大姐低了头，慢慢吃着饭，便有泪滴在了碗里。楚楚一阵心酸，不再说话，飞快地把碗里的饭扒拉完，便骑车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