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是璧山空战的纪念日。每到这天，就有一些人来到空军坟，摆一些祭品，开几瓶白酒，告慰地下的英灵。
　　 73年前的9月13日，是中国空军在抗战中最悲惨的日子。中国空军第3、第4大队的34架苏制驱逐机与日本海军的13架零式战机相遭遇。因日机性能远超过中国飞机，中国13架飞机被击落，11架负伤，中队长杨梦青等10名飞行员阵亡。
　　 十名飞行员中，一个名叫翁心翰的空军中尉，侥幸活着走下战机。
　　 4年后，这位英勇的中尉，在抗战胜利的前一年，因迷航迫降贵州三穗县，不幸殉职。
　　 这名中尉叫翁心翰，浙江宁波鄞县人，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翁文灏，抗战时期任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
　　 那个时候，中国空军飞行员随时面临牺牲，部长的儿子也不例外。
　　 翁文灏是中国第一位地质学博士、中国第一张着色全国地质图的编制者、开发中国第一个油田的组织领导者。1948年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1951年从欧洲回到北京。1954年12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届会议期间，翁文灏见到毛泽东。当时，毛泽东握着他的手高兴地说：“翁先生回来了，好啊！好啊！”12月24日大会发言时，翁文灏被安排在第一个发言。
　　
　　 力量失衡的空战
　　 翁文灏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翁心翰是老二，翁心钧是老四。两人相差7岁。
　　 抗战时，翁文灏将三个儿子全部送上前线，其中就有翁心翰。
　　 1938年12月1日，翁心翰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中央空军军官学校第八期飞行科驱逐组，证书是“驱字第21号”。最初，翁心翰被分配到第三大队任飞行员，负责成、渝上空防御，保卫陪都重庆。1939年5月，一次战斗正在进行之时，他驾的飞机突然发生故障，翁心翰凭借高超的技术，沉着处置，人机均安全返回，因此被传令嘉奖。
　　 1940年，抗日战争进入第4个年头，战事吃紧，南京失守，重庆成为陪都，翁家也举家迁往重庆，住在南开中学内。
　　 璧山空战后，翁心钧看到当时报纸以头版头条的大字刊登“璧山空战大捷”的消息，说击落了敌机十余架，我方仅损失了两架飞机。
　　 两天后，6辆军车沿着盘山公路驶向南山空军坟，军车抵达后，几个军人跳下军车，他们从军车中抬出6具棺材，秘密下葬。
　　 此前的一天，一场盛大的空军公祭大会正在重庆璧山县城举行。4具棺木摆放正中，这些棺木中装着9月13日在璧山空战牺牲的飞行员遗体。
　　 这天上午，重庆主城，防空汽笛突然拉响。作为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的翁文灏也跑进重庆交通银行的防空洞中躲避。
　　 走出防空洞，作为政府要员，翁文灏很快得知战役惨烈。当晚，他在南开中学的家中写信给儿子：“安危如何，未知确息，为国努力，不惜性命，思之黯然。”
　　 9月14日，二儿子翁心翰终于回信：“飞机损失过多，是苏制飞机性能太差所致。”
　　 两三天后，翁心翰回家，弟弟翁心钧兴奋地问：“二哥有没有击落敌机？”
　　 翁心翰很沮丧地告诉了他事实真相，早在空战前一个多月，日军用电台不断广播，声称研制出一种新型远程战斗机，要求与中国空军进行决战。
　　 此时，中国军方潜伏在敌占区机场附近的情报人员提供了错误的情报。情报人员已经注意到这种新型飞机，仅凭目测认为虽然速度较快但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
　　 在这种错误的判断下，中国空军集中了空军全部精锐9架伊-16和27架伊-15，决定一战。
　　 翁心翰驾驶的是伊-16单翼战机，排在品字形编队的最右后方位置。
　　 起飞半小时后，在璧山上空，前面的领队长机突然起火坠落，接着又有三架飞机被击落，这时连敌机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翁心翰后来才知道，这种新型的日本战机就是一年以后称雄太平洋海域的零式战斗机，速度接近每小时700公里，它的活动半径惊人，携带一个副油箱，从湖北宜昌机场起飞，可以在成都上空盘旋三个多小时。
　　 这次战斗，几乎摧毁了当时中国空军的主力，中国军队失去了制空权，日本空军有恃无恐，此后对重庆形成连续24小时的疲劳轰炸。
　　 当时很多人躲在大隧道里，无法出来，酿成惨案，一万多人窒息而死。
　　 璧山空战后，当时的中国空军，没剩下几架飞机，几乎陷入瘫痪状态，日本人猖獗到甚至单机出现在重庆上空轰炸。
　　 此后，翁心翰被调往空军第11航空大队，由作战改为训练航空士官。
　　 1941年底，日本空军再次利用零式战机突袭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由此也加强了中美空军间的合作。
　　 翁心翰被派往印度空军基地，受训美国新机型，受训完毕驾机回国参战。
　　
　　 血洒空疆
　　 1944年2月，26岁的翁心翰与周勤培在重庆家中结婚，航委会主任周至柔亲任证婚人。婚后，上级欲派他到运输大队去工作，但被他坚决地谢绝了，他不愿因为是部长的儿子而受到特殊的照顾。战争尚未结束，他更不愿离开战斗的岗位。他说：“我从不想到将来战后怎样，在接受毕业证书的时候，我就交出了遗嘱。我随时随地准备着死。”
　　 1944年4月日军发动“一号作战”后，中国空军连续出动，战斗异常频繁激烈。翁心翰已晋升为空军上尉，任第11大队驱逐机中队副中队长。这年8月31日，他以领导训练热心负责被记功一次。9月8日他率队进驻湖南芷江，负责空中阻截入犯日军。翁心翰进入抗战以来最激烈的战斗状态，每天升空数战，最多时“曾于二日之内领机往战八次之多”。
　　 9月16日，翁心翰率队飞赴桂林上空作战。完成任务返回途中，在广西兴安境内发现敌人阵地，歼敌心切的翁心翰主动率两僚机“低飞扫射，战果至佳”。但飞机不幸被敌炮击中，罗盘损坏，翁心翰左腿也受了伤。
　　 在这样的情况下，翁心翰仍率两僚机挣扎驾机返营，飞至贵州三穗县瓦寨乡时，因储油用完，试图迫降。他沉着指挥所属各机依次择地着陆，一机落泥地，一机落河沟，人机均未损伤。待他迫降之时，平软之处已被占满，而油已耗尽，不容犹豫。结果机头触上地面石梗，产生巨烈震动，翁心翰“右额破裂流血甚多，胸膛受震亦伤，立即不省人事，时约下午5时。这里离县城三十余里，待医生赶到时，已经无可挽回了。当晚8点30分，翁心翰壮烈殉国，时年27岁。
　　 第二天，翁心翰遗体被运至三穗县城外的四川会馆，当地军政代表数千人参加追悼仪式。
　　 翁心翰牺牲时，新婚才7个月。
　　 空军总司令部追授他为空军少校。爱子为国牺牲，上有钟爱孙儿的老父，下有新婚丧夫儿媳，此时的翁文灏悲从中来。长歌当哭，他挥泪写下《哭心翰抗战殒命》一诗，祭悼儿子：
　　 自小生来志气高，愿卫国土拥征旄。
　　 燕郊习武增雄气，倭贼逞威激怒涛。
　　 誓献寸身防寇敌，学成飞击列军曹。
　　 江山未复身先死，尔目难瞑血泪滔。
　　 艰苦吾家一代人，同舟风雨最酸辛。
　　 上哀衰父凄怆泪，下念新婚孤独亲。
　　
　　 移葬南京
　　 翁心翰牺牲后，航委会向村民购买了质量上佳的寿木，制成灵柩，并用上等漆料油漆，外用河沙堆围，由运输部专车运回重庆。
　　 此后，翁心翰的灵柩一直安放于重庆南山空军坟。
　　 航委会在空军坟召开追悼会，在场人员无不感动，包括其他烈士家属。因为他们看到了“翁文灏的儿子作战而死”，消息传开，四方震动，部长的儿子也是这么战死的，其他人的孩子，难道不可以上前线吗？
　　 无疑，翁心翰的死，对全国的抗战是一个激励和鼓舞。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330万日军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听到此讯的翁文灏站在重庆江北遥望江南，空军坟的所在地放牛坪。提笔赋诗一首：
　　 渝城到处是欢声，
　　 八载艰辛一日平。
　　 究赖沙场忠勇士，
　　 不辞拼命捍防城。
　　 太息翰儿立志忠，
　　 英年卫国尽强雄。
　　 何堪五次临空战，
　　 力竭疲身命亦终。
　　 秋风秋雨忆招魂，
　　 胜利反教流泪痕。
　　 南望一棺江岸畔，
　　 放牛坪上尚安存。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还都南京，翁家也随迁回南京。1946年初，翁心翰棺木在重庆空军坟存放一年多后，运抵南京，移葬南京紫金山北麓的航空烈士墓。
　　 散落于各地的英烈遗体也陆续迁葬到南京，有的则建立了衣冠冢。
　　 南京的王家湾，抗日航空烈士墓。翁心翰和战友们团聚。笑迎着每年冬日里盛开的梅花与春天里和煦的春风。而不必担忧那零式飞机的强悍，不必担忧战友的牺牲。
　　 毕竟，中国已经站起，不再虚弱，不再任人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