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是你爸，亲爸。爸对不住你，爸心里清楚，爸对你没别的要求，只想听你叫我一声爸，爸就知足了。
　　 此刻的孙海，已经喝得有点多了。
　　 靠窗子的书桌前坐着他的小儿子阿春，阿春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喝多了的孙海，对阿春絮叨着。
　　 阿春依旧看书，甚至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当孙海再次重复他已经说了好几遍的话时，阿春起身，拿着书，走了出去。
　　 孙海看着阿春的背影，叹息一声，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阿春才来他家不久。之前，阿春一直生活在养父养家里。
　　 那一年，阿春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生母患了眼病，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实在照顾不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就托人给在很远的地方做生意的丈夫孙海捎信，希望他能回来。
　　 那时，孙海正和人合伙做一宗生意，如果选择离开，他几年的辛苦将付之一炬，还有，他那个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几口之家，还需要他拿回钱来养活。
　　 想想自己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就狠狠心，捎回话来，把这个最小的儿子送人。
　　 阿春就被邻村的一个孤老头乐呵呵地抱了回去。
　　 阿春一直以为，养父就是他的亲生父亲，直到十八岁。
　　 那年，阿春正上高中，养父突然病重，临终前告诉了阿春一切。那一刻，阿春心里有了无限感激，感激养父这些年辛辛苦苦把他养大，带他胜过亲生儿子。那一刻，阿春心里也有了无比的怨恨，恨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么多孩子，偏偏把他送人，阿春觉得，当父亲决定把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他觉得，今生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养父。
　　 养父用最后的气力，指着孙海对阿春说，叫爸，他才是你爸。那刻，阿春没有看孙海，只是抱着养父，一声叠一声地喊着，爸您不能走啊，爸您把我养大我还没有孝敬您呢，爸……
　　 如果不是答应了养父，一定要回到亲生父亲那里，他宁肯去流浪，也不会和他走。
　　 但是，他始终不肯叫他一声爸爸。
　　 孙海一直对阿春说，孩子，那个时候爸爸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家太穷了，我不赚钱回来，我们一家子也许都会被饿死，如果不把你送出去，你也会被饿死，送出去，也是为了你能活下来。
　　 阿春不说话，无论孙海说什么，他只是保持沉默。
　　 孙海心里清楚，这个臭小子还不肯原谅他。
　　 阿春没有把孙海这儿当作是自己的家，他觉得这儿只是自己的一个临时住所，他想，有一天，他有了自己的家，他就再不会回到这里。
　　 哥哥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母亲也已经去世很久了，在这个已经修建的很漂亮的房子里，只住着阿春和孙海两人。
　　 孙海说，儿子，爸现在有钱了，爸的钱都是你的，爸要供你念书，上完高中上大学，上完大学在考研究生，只要你想念，爸就供你。
　　 孙海恨不得把这些年欠阿春的，一下子都补偿给他。
　　 孙海开始喜欢往家买东西，当然都是好吃的东西。有时候，阿春在学校住宿，几天不回来，孙海就把好吃的送到学校里，还让阿春把好吃的分给同学。
　　 只是，孙海如何努力，阿春依旧不肯开口叫他一声爸。
　　 不叫就不叫吧，时间久了，孙海也习惯了。
　　 阿春上大学了，离家远了，很少回家了。
　　 孙海每月至少去学校看阿春一次。每次都带很多东西，有吃的，也有穿的。看着孙海已经有些弯曲的背，和那满头的白发，阿春仿佛看到了养父的影子，有时候，他真想喊一声爸，可是，话到喉咙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那天，阿春在回家的路上，他坐的大客车和一辆大货车相撞。阿春的伤势严重，流了很多血，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巧的是，那刻，阿春那种血型的血，医院的血库里已经没有了，等着去其它医院取血回来，大概要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阿春有熬不过去的可能。
　　 孙海急懵了，他捋起袖子，来，抽我的血，我是他爸，我和他的血型一样。大夫看着他，摇摇头，大夫觉得他年纪太大，抽他的血，就等于要他的命。
　　 孙海扑通一声给医生跪下，孙海说，求求你们了，抽我的血吧，只有我能救我的儿子了。如果你们不抽，我就死给你们看，说着就要往墙上撞……
　　 终于，他的血，缓缓地流进了儿子的身体。
　　 两天以后，阿春终于醒了过来。当阿春知道，是自己不肯叫一声爸的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救了自己，他流下了眼泪。
　　 而那时的孙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已经没有了多少气力。
　　 阿春跪倒在他的床前，抓紧了他的手，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爸！孙海笑了，很吃力地吐出几个字，你终于肯叫我爸爸了。阿春擦了擦一脸的泪，接着喊，爸！爸！爸！孙海就咧着大嘴笑，很满足的样子，然后，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