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新校长高升来到这所学校不多久，就打定主意要狠狠地捞上一把。
　　 多少年来，高升一直屈居副校长一职，安安分分做人，勤勤恳恳做事。然而时至今日，他感觉一点好处也没得到，校长如芝麻开花个个高升，他只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份。
　　 一连送走了三任校长，他觉得校长的职位终于要轮到自己了。然而时运不济，他一直没能扶正，新来的校长不是上面“空降”，就是从邻乡平调。别人调侃高升为学校的“不倒翁”，表面看似风光，而内心的苦楚只有高升自己最清楚。
　　 远的且不说，就在一年前，新来的校长对他不冷不热，有流言蜚语说要撤换他，组阁新的学校领导班子。高升懊恼了好久，真想一狠心，干脆辞职算了。但很快冷静下来，他不能失去副校长这一平台，忍一忍，一定要再忍一忍，说不定下一次就有机会了。自然，高升能继续守得住这个职位，又花费了他不少力气。
　　 朝中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荫，以前他不屑于这些所谓的官场术，而生活的磨难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认同，效仿，创新。
　　 这一年暑假期间，他托亲戚，拉同学，终于设法攀上了一个“大树”。在这里的官场和官场周围，总有那么一些权贵专门致力于“发现人才”，当然，得到好处的人必须时时奉迎，常常孝敬，联络感情。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贵人相助，这学年，他终于争取了校长的职位，虽然换到了另一所学校。但这所学校位置偏僻，山高皇帝远，他尽可以为所欲为。
　　 经历了这一番曲折和磨难，高升横下一条心，以后再也不能当傻瓜了。学校看似清水衙门，其实，有很多局外人意想不到的利益。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争先恐后要做一校之长呢？新校长简单梳理了一下，在这所全寄宿制学校，最大的肥肉就是学校的食堂，其它的诸如校内商店、资料回扣等也相当肥厚。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条最好的生财之道，没有账目可查，隐蔽而安全。这里民风淳朴，老百姓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会苦孩子，捐资助学、尊师重教的热情很高，只要开口化缘，就可以收取不少的捐助款。
　　 新校长甫一上任，就要精心挑选一名总务主任。他深知个中门道，总务主任虽称不上什么级别，但在学校里绝对是肥缺，必须找一个信得过靠得住的人。
　　 高升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此人曾经是高升的学生，高升已经没有太多的印象，好像记得他脑瓜子灵活，手脚勤快，关键是要他做什么事无需多费口舌，他都可以心领神会。上中学那会儿，他就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帮他做过不少事。只是最近高升隐隐听说他因为私自收取学生资料费，正陷于麻烦之中。也就是说，眼下他正需要有人提携，救他于危难之中，这样一来他自然要对雪中送炭的人感恩戴德。经过这一番思量，新校长拨通了石怀忠的电话。
　　 石怀忠一直在琢磨如何消除身上的麻烦，忽然听说高升要来学校当校长，正要找理由去登门拜访。现在老师先打电话来，自然喜出望外。两人约好了饭店，酒足饭饱之后，高升试探着问石怀忠：“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石怀忠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听从你的安排。”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副校长？总务主任？还是——？”
　　 “真的？”石怀忠感觉自己听错了，他的想法是只要能消除麻烦，不被调往更偏远的学校就心满意足了。而他最大的奢望不过是能脱离教学岗位，转到后勤岗位上来。现在听高升这么一说，他自然求之不得，心里开始默默盘算。
　　 “只要你听我的操作，应该没问题。”
　　 “一定听哥哥的。”石怀忠不再称高升老师，兄弟叫起来更显亲切，江湖上很多人都是这么叫的。
　　 高升看石怀忠这么真心诚意地表态，心里觉得很舒服。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毕恭毕敬的态度，这样一个言听计从的下属。
　　 校长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但还是留了一手，没有很快答应给高升安排什么职位。在没有得到好处前，他不会让石怀忠感觉这个职位太廉价，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如果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往往不加珍惜。
　　 校长剔牙，漱口，说上任之前还要拜访乡里的头头脑脑们，这些地头蛇怠慢不得。昨天，他已经拜见过教育局的一些领导，等自己走马上任的时候，需要他们前来学校撑腰捧场。当然，他不会把自己的底细全部抖露出来，昨晚他去了一位副局长家里，结果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
　　 高升说今天晚上还要去拜见一个重要人物商讨石怀忠的事情，两人已经约好了，一会儿就要走。但高升并没有立即动身的意思，他在等待着石怀忠有所表示。
　　 老师言传身教，学生当然要心领神会，名师出高徒嘛。石怀忠很识趣，就在两人要离开的时候，他很把握时机地掏出兜里准备好的信封，里面装了厚厚的一沓现金。
　　 “这是五千块钱，你先用着。需要的话我再准备。”石怀忠一边说着，一边将信封塞进高升裤子的兜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升绝对想不到石怀忠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偷偷地摁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饭店，石怀忠给校长叫了一辆出租车，走了。石怀忠慢慢地走在街上，听着自己录下来的声音，笑了笑。他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两人很快便沆瀣一气。
　　 开学没多久，有书商到学校推销学习资料，和高升谈了好久，答应两折供应，但那只能是仿真版的。高升授意石怀忠，按八折优惠向学生收取，班主任可以留下一成名义上做班费用，实际上是要封堵班主任的口。
　　 在上级核查学年初学生人数的时候，高升要石怀忠多报了几十个，凭空套取了几万元的教育经费。高升小小地捞了一把，当然中秋节的时候少不了去孝敬那个“大树”。
　　 自然，高升不忘给石怀忠小小的恩惠，石怀忠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下了。石怀忠作了记录，把这点钱存在一个专门的帐户上。他知道，过河不湿鞋，千万不能留下尾巴，让人抓了把柄。
　　 一切迹象表明，用不了多久，高升就可以收回自己的投资。难怪，他以前听说有人贷款行贿，借钱买官帽，还以为是天方夜谭呢。
　　 这两年多来，石怀忠频繁地出入校长家里。高升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石怀忠自然熟不拘礼，校长的家就像自己的家，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便熟稔了。石怀忠登堂入室，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校长夫人风韵犹存，两人日久生情，彼此都感觉生活里少不了对方。
　　 那天，好像是端午节的前一天晚上，总务主任给校长送礼品，校长不在家，小孩子刚从幼儿园回来。这些天来，石怀忠买玩具，发红包，陪他玩游戏，给他买游戏装备，哄他开心，两人早已厮混得相当熟悉了。在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中，这个叔叔比他亲爹还要亲。石怀忠陪他玩了一会儿，就哄他一个人进书房玩电脑游戏。小孩子在书房里玩得忘乎所以，哪里管得了母亲和叔叔做什么。
　　 话语已经不够用了，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总务主任很干脆，他曾经多次幻想这一刻的到来。那丰腴的女人像病毒一样侵入他的灵魂，深入他的身体，在他的血管里奔涌。他紧紧搂住她，把她放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所谓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当然，疯狂的爱情也是不管何时何地的。
　　 另一笔交易也在不知不觉中促成，避开了校长，两人常常在一起幽会。学校里，宾馆里，郊外的山坡上，甚至街心公园的小树林里，到处都留下两人恩爱的痕迹。
　　 老夫少妻，年少的校长夫了终于尝到了新鲜而刺激的爱情，正值如狼似虎的年龄，贪婪的胃口很难得到满足。而总务主任也正洋溢着青春的激情，正好借机发泄一番。
　　 校长的所作所为传到了教育局长的耳朵里，局长的反应可想而知。但校长不愧为校长，巧妙地避开了明枪暗箭，继续胡作非为，但表面上确实收敛了不少。两年后，高升顺利地升任镇教办主任兼学校校长。自然，石怀忠也很快接替了镇教办会计职务。新官上任，他以教办的名义从学校的小金库中支付一部分资金购买了一辆面包车，方便他来往于学校和镇政府教育办公室之间，当然更方便他迎来送往，拈花惹草。
　　 而这个时候，校长兼教办主任夫人和总务主任的私情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是瞒了校长一个人。高升早已对老婆生厌，享受着另外一个女老师带来的新鲜而刺激的快感。高升回到家里，当然疲惫不堪，常常一回来就呼呼大睡。高升在家吃饭的时候偶尔看上老婆一眼，黄脸婆，邋遢样，不忍卒读。以前两人在一起睡觉的时候，高升还偶尔会用他那只肥厚的手象征性地在老婆身上触摸一番。而现在老婆借口他睡觉呼噜声太大，干脆躲到另一间卧室，上网，聊天，调情，他落得清闲。
　　 校长兼教办主任一方面想方设法地弄钱，一方面和那个女老师卿卿我我，当然料想不到总务主任正在一点点背叛他，更想不到总务主任早已暗渡陈仓，和他老婆勾搭在一起。
　　 总务主任石怀忠抓住时机，包揽学校的基建工程和资料回报，还自作主张更换了学校食堂的承包商。他要拚命地弥补过去不曾得到的发财机会，还利用教办主任作媒介，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一切都很顺利。
　　 高升似乎闻到了一些味道，兼任教办主任一职后，他待在学校的时间少了。学校这边的事情，大多交给石怀忠处理。一开始，石怀忠还早请示晚汇报，但慢慢的，高升觉得石怀忠对他冷淡了，有些事情似乎还是石怀忠处处掣肘，从中作梗。
　　 高升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冒犯，决定留意石怀忠的一举一动，但表面上他不动声色。高升先是发现石怀忠大量地代他签名报账，很多单据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然，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石怀忠以为他不知道，他也假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笼络石怀忠，而现在高升一点也不能容忍了。
　　 学校账面上的事情还好说，而小金库的事情让他再不能容忍下去了。以前他要花钱，总是随心所意的支取；而现在他要报销，石怀忠常常推三托四，有时给面包车加油还得他自己掏腰包。高升问起小金库的账目，发现多了好多项支出，而收入却少了将近一半，比如这一学期的资料回扣款只有区区几千块钱，而过去光这项收入就足够他吃喝玩乐不愁。并且，石怀忠私自报销的东西越来越多，数额也越来越大。
　　 高升忍无可忍，气冲冲地来到石怀忠的办公室，啪地一声关上门，质问道：“你现在翅膀硬了，胆子不小啊！”
　　 石怀忠的满脸诧异，很无辜的样子。
　　 “你装什么糊涂！资料费呢？”
　　 石怀忠明白了高升发怒的原因，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我得这些不应该？”
　　 这些年来，石怀忠鞍前马后，高升吃肉他只能啃骨头，他不想就这样再讨好高升下去。他要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些钱。自然，那一点回扣钱，一个人独吞总比两个人瓜分要多一些。
　　 “混蛋！”高升抡手给了高升一个耳光。
　　 “你——”石怀忠抬起的手又放下了，不知是因为年轻，还是因为心中有愧，总务主任毕竟没有给予校长针锋相对的还击。
　　 窗户外早围拢了一群没有上课的教师，他们不明白两人之间因为什么而闹翻脸。有人假意相劝，但房门死死地关着，只能在门外大声喊着：“有什么事好商量，不要打！不要打！”两人要打架，年老的校长兼教办主任肯定不是年轻的总务主任的对手。
　　 “什么东西？忘恩负义！”高升一把甩开门，嘴里嘟囔着：“你们看看，谁提拔的他，连一节课都不会教，还妄想——”
　　 大伙本来想瞧一场好戏，事情闹大了，也许上级会另换一个称职的校长来。但这出戏还没演到高潮就接近尾声了，校长兼教办主任气呼呼地开门出来，大家也都一哄而散。
　　 看着高升开车走远了，大伙低声议论：“这会儿要是有校长夫人在场，你们猜猜她会偏向哪一方？”
　　 校长和总务主任闹出这点小别扭，彼此尴尬了一星期，但很快就和好如初了。校长老婆出面，左哄右骗，前恐后吓，软硬兼施，很快抹平了两人之间的嫌隙。饭店包厢的酒桌上，石怀忠诚心实意认错，说那天自己心情不好，说话有些冒犯，对不住哥哥，自罚六杯酒，一饮而尽。高升也觉得那天自己有些冲动了，陪着饮了三杯酒，说了以后兄弟要同心的话。
　　 教办主任兼校长的老婆拍手相庆，三个人交杯换盏，其乐融融，似乎前嫌尽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