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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第五章、第六章

作品名称:沧桑与梦生      作者:笑君      发布时间:2014-09-13 16:01:42      字数:10265

  第五章、也要懂点政治哟
  
  乔阳故乡的这个人民公社,位于古城西部,也是他们这个县的西北部最边缘地区了,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新成立的,到九十年代初期又被撤消了,总共不过二十年的历史。
  人民公社因一座桥而得名,桥则因在古城的西部而得名。
  说起这坐桥,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传说。这是一座三拱石桥,青石板桥面,青石柱拦杆。桥的三个斗拱之间,上方有三只石龙头,昂首对着来水的方向,似有:“青龙在此,谁敢横刀跃马”之势。下方有三把石刀,如同抽刀断水似的,把握着水与桥的命运。只是这些东西,到乔阳他们记事时,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似有似无,难以分辨的痕迹。最具传奇色彩的是桥的四个角上,有四口水井,井水也分别是红、绿、蓝、青四种颜色,可惜也已不复存在了。而更让人惊叹的是,桥面上没有蚊虫。因此,一到夏天的晚上,居住在附近的人们,都聚集在桥面上纳凉。这一点,却一直都没有改变。
  传说,这座桥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建的。有一天,张果老倒骑着毛驴从此经过,正赶上发大水,河两边的人要到对方去,只能涉水经过,淹死了很多。神仙也有慈悲之心,他就这么轻轻的一挥手上的佛尘,便有了这座桥。
  据志书记载,这座桥是清朝中期建的。说是居住在河北面的一位大财主,他家的地都在河的南边,每年丰收运粮时便发愁,经常因为发大水淹死人,很不方便。他便拿出了家中所有的财产,还鼓动地方上的有识之士共同出资。最后,桥建成了,财主也变成了穷光蛋。直至今天,这位财主家还有没有后人的存在都无从查考了。但是,这座桥却造福了一方百姓,成了当地的一个标志。现在,又修通了两边的公路,居然还能跑汽车,正常通行。使本来的一片荒凉之地,与城市相连,与富裕沟通,变成了米粮川,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个人民公社,从成立到结束,经历了差不多十任党委书记,每一任都有一个故事,最具色彩的是第一任和第二任。
  第一任是阮书记,上任时只有三十几岁,属于少壮派。他从哪儿调来的乔阳不知道,只知道是当兵出身,一米八还多的个头,长方脸,浓眉大眼,完全一个帅哥。
  乔阳到公社报到后,第一次见到阮书记,是在冬天的一个早上。阮书记站在公社大门外,穿一身整洁的蓝呢子中山装,一条紫红色的长围巾在脖子上绕一圈,正好盖住嘴及嘴的以下部分,双手抱在胸前,迎着旭日,看着赶集的社员们,像是一个将军,正在检阅他的士兵。赶集的人们基本都不认识他,但一定知道他是谁,看到他也不打招呼,只是静静地从他的身旁走过。偶尔,也还有人回过头来,再望一下他。
  乔阳那天早上拉肚子,去上厕所,便看到了这一景象。他感觉阮书记的形象就跟《毛主席去安源》那幅画似的,很神秘,很伟大,很令人仰慕。他来公社不少天了,还没有正面见过阮书记,更没有和阮书让说过话。但是,他知道这就是阮书记,也和赶集的社员们一样,静静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
  阮书记当然也知道他是谁,只在他的身上瞅了一眼,就继续地看着他想看的人,表情依旧是傲视一切的。
  据说阮书记也没有读过几年书,但水平不低,组织协调能力很棒。他是来组建公社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组织、人事安排,办公室、宿舍建设,公社直属机关和生产大队的调整、衔接……那么一大堆子的事,他轻轻松松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搞定了。还有,开会听他作报告,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他讲话不用稿子,却没有一句重复的话,没有一个“哼、哈”,更没有一次的停顿。从头至尾,一二三四五,条理分明,清清楚楚,事情说得透,问题讲得明。大会小会,只要是他主持,事情议完就结束,从来不拖泥带水。
  可惜,就一样不好,喜欢女人。无论大会小会,他的眼睛朝哪看,哪儿一定是女人呆的地方。全公社十五个大队,十五个妇女主任都是他培养的。有人说,哪一个都没有逃过他的手掌心。
  人民公社机关有三个女人。
  一个妇女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没有任何吸引力,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影响”。
  一个广播员,人长得并不漂亮,但人家还是个大姑娘。有人说阮书记经常是早晨天不亮就开广播会,广播员就坐在他的腿上,平时是什么样子就不用说了。
  一个团委书记,也是个半老徐娘了,可能有三十大几了吧,可那张圆圆的脸蛋,涨得满满的胸,看起来很青春,很有些女人味。她和阮书记住一栋房子,中间只隔了两个门。据说,一到深夜,不是他去她的房间,就是她去他的房间。
  或许,是阮书的水平太高;或许,是阮书记太喜欢女人了。他竟不能独善其身,有人反对他。反对他的,不是别人,是公社党委副书记、革委会主任,他的搭档,属于保守派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人民公社机关,是两横两纵的建设格局。两横是主体建筑,即前一排,后一排,都是干部们住的宿舍兼办公室。两纵,一纵是食堂,在西边;一纵是简陋一些的厢房,是乔阳他们这些“打工者”的宿舍,在东边。这样,中间就是一个像天井似的院落,也是公社的人们平时走动较多的地方,是主要的活动空间。
  阮书记住后排房的最东一间,主任住前一排房的最东一间。也就是说,主任的后窗对着阮书记的门。阮书记的一切举动都在主任的视线之中。而乔阳则住在东厢房靠北的第二间,与阮书记只隔两个墙角和一个一人宽的巷子。阮书记有什么举动,乔阳不用看,凭感觉都能知道个大概。
  有天夜里,团委书记又进了阮书记的房间。他们是否大意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还会有人敢跟他过不去。殊不知,他们的一切举动都在前排主任的眼睛里。要说这主任也是从多少次的风浪中过来的人了,应该知道怎样处理这样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声张,却到第二天早上,等团委书记从阮书记的房间里出来了,而且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以后,他才约了一个同样属于保守派的老同志去敲阮书记的门。
  可想而知,他们翻脸了。
  而且,阮书记首先向区委报告,说主任陷害他,破坏“文化大革命,”破坏当前的大好形势。就此,和主任杠上了。尤其是往后发展就更具有戏剧性了,团委书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封在主任的门口,破口大骂,说主任辱没了她的清白,弄得主任出不了门,也不敢出门。
  接着,团委书记又从厕所里掏来大粪泼向阮书记的门,说他不坚持真理,不敢与坏人坏事作斗争,损害了她的名誉。她也要阮书记给她个说法!阮书记也出不了门,不知在房间里做什么。
  更有甚者,就在当天的下午,小小的集镇上聚集了上百号人,分成两派,站在小街的两边,眼睛都冒着红光,互相对峙着。就跟当年“文攻武卫”时的情形差不多,大有一触即发便血流成河的迹象。
  原来,阮书记、主任在下面的生产大队里,各有一帮拥护的人。阮书记、主任还没怎么着呢,都还在各自的“窝”里哩。他们双方的“影子”们却急不可耐了。
  不用说,公社党委炸锅了,小小的集镇炸锅了,全公社跟着也炸锅了。
  第二天,区委调查组来了。第三天,县委调查组也来了。两个调查组统一办公,立即开展工作。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调查了很多人,且都是一个一个的找,一个人一个人的谈话,非常的神秘。在这些被调查的人当中,也包括乔阳。
  找乔阳谈话的是区委调查组的那位胖胖的副区长,他上下的打量了一下乔阳,也不叫乔阳坐,冷冷地说:“那天夜里,你看到阮书记房间里进人了吗?”乔阳很干脆的说:“没注意。”对方又说:“这可是大事,看到了就说看到了,没看到就说没看到。到底看到没有!”后面的语气有点重。
  乔阳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知道这事的大小轻重与他所说的话一定有着密切的关联。他到公社以来,阮书记并没有和他有过什么交往。可是,他是阮书记接收到电影队的事,还是很清楚的。在以前某一天的夜里,阮书记的房间里确实进了人。可是,那天夜里,乔阳真的没注意。所以,他再一次说:“我们夜里回来迟,睡着了,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楚,合情合理,没有虚假的痕迹。那位胖区长也就不再问什么了,手一挥,叫他走了,询问笔录上的签字环节都给免了。
  后来听说,差不多有一大半人都是这样回答的。毫无疑问,调查结果不理想。调查组很快就走了,是什么结论乔阳不知道。不久,阮书记、主任都被调走了。
  这事到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一直是个迷。
  没几年吧,乔阳的父亲当了另一个区的区委书记。或许是阮书记接收乔阳到公社电影队来的原因,阮书记便调到乔阳父亲那个区的一个公社还当书记。后来体制改革,乡升为镇,阮书记又当了镇党委书记。这一当竟然成了一方诸侯,直至退休。而且,政绩不错,口碑也很好。后来,乔阳到政府机关工作时,与他有过很多次的接触,他对乔阳很热情。当然,他们谁都不提过去的事。
  第二任书记姓白,从年龄上看是属于保守派的,驼着背,一脸的皱纹,看着很老。据说读过几年私塾,是个老夫子。在别的公社也担任书记,平调来的。
  也不知为什么,这白书记一来就看乔阳不顺眼,好几次在食堂吃饭,乔阳叫他,他只哼一下鼻子。还有一次,孙师傅要乔阳给白书记汇报一件事,他竟然将乔阳拒之门外,不听乔阳说话,令乔阳很茫然,不知所措。直到一件事的发生,才令乔阳彻底醒悟了。
  电影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全公社各个生产大队巡回放映电影。那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巡回到乔阳家的那个生产大队,那个生产小队,也就是在乔阳家住的村子里放映。乔阳自然很高兴,他们全村子的人都很高兴。可是,乔阳二叔家的三儿媳妇病了,且病得有点古怪,平常不犯病时好好的,能吃、能说、能做事,不像个病人。一旦发病了,就什么鬼呀、仙呀的,满嘴胡说,弄得全家人、全村子的人都害怕。再加上邻村的那几个所谓的“能人”,说是沾上了什么、什么了,需要什么、什么东西来冲一冲,搞得神神秘秘的。
  那天晚上,当电影放完了,收拾收拾准备吃夜饭时,乔阳的二叔听信了那“能人”的主意,非要乔阳将电影机搬到病人的房间里再放一场,说那电影光线强烈,一定能驱邪。起初乔阳不肯,孙队长也不愿意。可是经不住二叔及他那位堂哥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磨,便同意了。
  谁知道电影正放到一半,公社的治安巡逻队来了。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曾在部队里当过几年兵。他把当兵,当作最为炫耀的历史,至今还穿着褪了色的黄军装。可是,这人又是个典型的“二愣子”,脑子里总是缺少一根筋,架不住别人一句话、两句话。谁只要说:“队长厉害,了不起!”再向他竖个大姆指,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会有任何含糊。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来当这个治安巡逻队长。
  巡逻队长冲乔阳笑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乔阳也没留意他,更没有想到还会有别的什么事,就继续放他的电影。
  第二天回到公社,白书记将乔阳叫去了。
  白书记坐在一只就要散架了的竹椅子上,双手抱在膝前,微微伸着腰,像尊大佛,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两只深陷的眼睛竟然翻出两颗白色的眼珠子,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乔阳来了,看他那地方,除了他自己坐着,别的什么也没有。乔阳只得站在一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一阵一阵地发颤。过了好一阵子,白书记突然说道:“你知道吗?你这叫什么行为?重了说,这是政治事件。轻了说,这是迷信,这是不能容忍的迷信活动!”
  乔阳猛然一惊,心腾地一下,几乎要跳出来了。乔阳知道了,白书记指的是什么。但是,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白书记又狠狠地说:“回去,把详细情况写给我,每个细节都不能漏”。然后,又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命令道:“去吧!”
  乔阳没敢停留,转过身,几乎是跌跌爬爬地回到自己的宿舍。
  原来,巡逻队长当晚就向白书记报告了乔阳在二叔家放电影的事情。在他报告之前,不知道是谁给他说了什么,他就一股脑,毫不保留的,甚至还添油加醋的全给报告上去了。
  然而,问题不在于那位巡逻队长,而在于这位白书记。别看他年龄不小了,可是“抓革命”的劲头一点也不减,尤其是在看上级的脸色上很有一套。更主要的问题在于,他与乔阳的父亲不是一路人。而且,他对前任阮书记的作派极度反感。恰恰乔阳又是前任阮书记接收到公社电影队的人。他对乔阳的父亲,也就连带着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整一整他的意念总在脑子里盘旋,现在机会来了,岂有不用之理啊。
  乔阳回到宿舍,心里真的很害怕。可是,他远离父亲,在公社里除了叶表哥,没有人可以商量。恰巧叶表哥又不在,他只得将当时的情况胡乱的写出来,老老实实的交给了白书记。
  当然,那些敏感的字眼乔阳是不会写进去的。
  后来,还是叶表哥告诉乔阳的。白书记将他写的材料作为重要依据,又以公社党委的名义,给县委写了一份报告,说乔阳的父亲指使乔阳在家里搞“封建迷信活动”,要求县委处分乔阳父亲。
  可是,这件事简直太“小菜了,”凭这么几个字,县委也管!而且,这位白书记可能还不知道,帮他写报报告的秘书,却是乔阳的表哥哩。
  叶表哥后来问乔阳到底是怎么会事,乔阳就跟他实话实说了。叶表哥还是那样笑眯眯的说:“年轻人呀,也要懂点政治哟!”
  庆幸的是,乔阳懂不懂政治没有多大的事。到是这位白书记太懂政治,太会“抓革命”了,就是不懂“促生产”。整天不是批这个,就是批那个。公社大院,集镇街头,各个生产大队,甚至生产小队,到处都是大批判专栏,大批判标语,弄得人人心神不宁。可是,全公社的生产却一落千丈,耕牛死了,水利废了……向县委告他的信,据说像雪片一样多。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他的政绩也太让人不可思议了,没过多久,便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第六章、第一次出远门
  
  在中国人的传统文化里,乡下人但凡出远门,一定是去北京呀、上海呀这样的大城市看一看。再不济,也必须是古城这样的省会城市走一走,才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而乔阳的第一次出远门,竟是于城市向背,去了大山深处。
  那是在公社电影队工作的第三个年头的春天,乔阳与孙师傅一道去县里交换电影片子。因为,电影片子是由县电影管理站发给各电影队的,但一部片子往往只有一副拷贝,各个电影队只能轮流交替使用。这样,一般二十天,至多一个月就要到县里交换一次。
  那天,中午时分,乔阳和师傅交换完了片子,并找了一家饭店吃饭,却意外的在饭店里遇到了乔阳的哥哥。
  乔阳的哥哥,几年前招工去了北方的一家军工企业,被分配在运输队学习汽车驾驶,如今已“出师”,自己单独驾车了。
  哥哥的形象比乔阳出色,一米七十几的个头,皮肤黑黑的,肌肉丰满,很是健康。长方脸形,眼睛不大却很深邃,既有青年人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又有经过锤炼后的成年人的老练和成熟。兄弟俩在此相逢,那份惊喜,那分亲热,是无法用语言可以描述的。
  “哥,你?”乔阳一声惊叫。
  “乔阳,是你!”几乎是同一时间,哥哥也是一声惊叫。
  兄弟俩不约而同的相扑而去,然后是紧紧地抱在一起。
  “哥,你怎么在这?”抱过后,乔阳问道。
  “我现在单独执行任务,到省城运送物资,一天一个来回。今天拐到这里,是给一个老乡捎点东西,到吃饭点了,才停下来的,没想到……”然后,一巴掌拍在乔阳的肩膀上。
  然后,乔阳介绍了孙师傅给哥哥认识,三个人并一同坐下来。哥哥不容分说,掏钱点了三个菜,一个汤,一同吃上了。
  吃饭中间,孙师傅看着兄弟俩人久别重逢的那种亲切,那种不舍,忽然动了怜惜之心。说:“乔阳,跟你哥去玩两天吧,我先回去,反正也没有什么急事。”
  兄弟俩人同时抬起头,看着孙师傅好半天,好像不相信似的。是呀,自从哥哥参加工作,有三年了吧,都没有回家,兄弟俩也就没有见过,能在这里不期而遇,怎么不激动呢。现在,又可以去哥哥的工厂玩玩,这可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天大的好事哟!
  “真的!”孙师傅又说了一句。
  “真的!”乔阳也重复了一遍,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依然看着孙师傅,却是一脸傻傻地笑。
  就这样,乔阳随同哥哥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作了一次远行。
  哥哥工作的这家军工企业,就在古城以北的大山深处,距离乔阳故乡的这个县城大约也就是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吧,但给人心里的感觉好像很远。在大山深处好像还不止他哥哥所在的这一家企业,还有好几家,分别设在不同的地方。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每家企业只生产一种产品,企业名称也叫“某某机械厂”,表面看根本与军工无关。据说,这些企业是林彪主持军委工作时,提倡建设的,目的是为了掩蔽。当地人都叫它“三线厂”,这个“三线”表达的是什么概念,好像不言自明。
  哥哥驾驶的是一辆由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出品的解放牌载重汽车,后面还带了个挂车,装着满满的货,而且还用雨布盖着,让人感觉很神秘。
  汽车从县城出发,一直向北。
  乔阳是第一次坐汽车驾驶室,显得格外的兴奋,一路上除了开始时与哥哥聊些家里的事,公社里的事以外,大多的时间都是在看路两边的风景。
  他们行驶的这条路,是国家南北干线之一,属国道。但是,在那个年代,路况还是很差的,不仅弯道多,路面的坑坑洼洼也多,好在车很少。虽然,哥哥才“出师”不久,但看起来驾驶技术不错。因为是重车,车速不快,可能只有四五十码吧,但行驶很平稳。
  还有,道路所经过的地区,生态、环境很好,蓝天、白云悬在头顶上,高旷、宁静,使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车窗外,田野、阡陌一目了然,茅舍、林园,黄花、青草,清溪、绿水,更是那样的清晰分明,并随着车子的前进而向后移动着。清风吹进驾驶室,带着清新、湿润的气息,即使是中午时分,也让人毫无困倦。乔阳既兴奋,又新鲜,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捕捉着所能看到的一点一滴,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细节,就连哥哥的几次问话,都没有听清楚。
  然而,这样的路程很快便被山淹没了。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吧,汽车进入山区了,起初只是一些小山,且相隔远近不等。但是,不难看出,前方视线所及之处就是大山,就是所谓“连绵起伏,层峦叠嶂,高耸入云端”的群山大川了。
  乔阳自小就生活在平原地带,没有见过这样真正的山。才见过几座小山时,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头伸出窗外,要与那些山作近距离的接触,好像坐在车里看根本不过瘾。
  哥哥朝他笑笑,说:“这算什么,大山在里头哩。头不要伸出去,太危险了。”
  当车子驶过连着的几座小山以后,翻过一个坡,再拐过一个很大很大的弯,一座高高耸立的大山赫然出现在眼前,令乔阳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睁得比牛眼很大,半天才说:“我的妈呀,这么大呀,天都看不见了。”早已将头抵在前挡风玻璃上,想看看山尖在那里,却就是看不见。
  “哥哥,这是最大的山吗?”乔阳问道。
  哥哥一心驾驶着汽车,但依然回答了弟弟的问题,说“越往里走,山便越多越大,比这大的山多了去了,我们的工厂就在大山里头哩。”
  乔阳只顾看山。大山就在眼前,无论怎么看,视线一时都无法挪开。当他稍微将视线移向车旁,我的天呀,不看不要紧,一看把他吓个半死,敢紧将身子向车里挪,收回视线。原来,车子正行驶在半山腰上,上面是看不见天的山,下面却是看不到底的深渊。乔阳感觉自己就在半空中,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怕了吧。”哥哥说:“不要紧,靠里边坐。要不,就闭上眼睛别看,马上就过去了。”
  乔阳想闭上眼睛,可是,偏偏受好奇心的驱使,总是想看。当他试着将头贴到车窗玻璃上,视线慢慢移向车外,心立马悬了起来,好像汽车不是在前进,而是要坠入那万丈深渊,敢紧地又缩回了身体,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汽车座椅不放。
  在这样大山里,路是在山与山之间穿插,有时在山谷里,有时在山腰上,有时甚至能跑上山顶了。车子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就会出现一会是上坡,一会是下坡。一会左边是悬崖,一会右边是峭壁。当悬崖峭壁在哥哥那边时,乔阳就松了一口气,就敢看一眼前面路和右面的山。若是悬崖峭壁在他这边,就紧紧地闭着眼,无论如何也不敢看任何东西了。
  这样的胆战心惊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过程,乔阳虽然害怕,但因为驾车人是自己的哥哥,心里总是定的,感觉自己只要手抓牢了,眼睛别多看,就会跟着哥哥走出艰难。
  真正让他害怕的是上坡、下坡。坡是有大小的,一般的小坡,无论是上还是下,汽车的行驶都是很平稳的,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越往山里去,坡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而且还很弯,甚至是在山上盘悬。
  汽车行驶在这样的坡上,哥哥便不会和乔阳说话了,显得很专心,身子坐得笔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这一刻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战斗。
  车若在坡底时是按正常速度行驶的,变速都在四档上。随着坡度的上升,看动力的强弱逐次减档,第一步减为三档,再减为二档,一般的坡只要减到二档也就可以顺利的越过坡顶了。
  可是,那天,车辆是不是超载了,还是因为乔阳在车上影响了哥哥?车从上一个坡下到另一个坡底时,速度可能已达到了六七十码,经过一段平坦地带的滑行,变速依旧在四档上,速度渐渐有点放缓。
  开始上下一个坡了,凭着一股贯性,车子轻松地向上驶去。当车速递减至大约四五十码时,哥哥一脚踏下离合器,同时迅速将排档拉回到三档位。踏离合器的脚立即松开,踏油门的脚便慢慢加压,发动机的声音明显沉闷了许多。这个动作是连贯的,几乎没有空余的间隙,与从业多年的老驾驶没什么两样。换档后,车速渐次减低,但依然保持在四十码左右。
  然而,随着坡度的上升,发动机的声音更加沉闷,明显出现动力不足。这时,哥哥又果断地退换到二档,油门可能也随之增加了更强的力度,发动机的声音就像是鼓风机似的,开始了更大声的嘶呜。此时的车速已经很慢,最多也就只有二十码,可是,距离坡顶奇码还有一半的路程。
  然而,就在这时,汽车的行驶速度又减慢了很多,简直就像是一头年衰体弱的老牛似的,昂着头,喘着粗气,艰难地向上爬行。而且,发动机的声音好像随时都有中断的可能,就好似老年人打呼噜,一个直声上去了,却突然停了,需要等一下,才能接上。这可是一辆汽车拉着几十吨的货在上坡呀,千万不能停顿,如果一停顿……
  哥哥很镇定,没有慌张,没有迟疑,迅速地退换到一档。
  此时此刻,虽然没有多大的危险。可是,这种低速运行,车子是在巨大的声音中行进,那种声音听起来就像要爆炸似的,让人有撕心烈肺的感觉。车速很慢,很慢,就像是一只受伤的蜗牛,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一秒钟,一分种,十分钟……足足有十几分钟,这样慢长的攀爬,与其说是山与机器的较量,不如说是时间与人的耐力的较量。
  哥哥一直很镇定,可乔阳的心却快到嗓子眼了。他将头伸在车窗外,眼睛看着前车轮,生怕它停下来,更怕它向后转。可是,他只能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确切地说,是他根本就不敢动。
  终于到达坡顶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忽然间减弱了,就像是挑着千斤重担的人歇肩了,有了一种如释重负感觉。乔阳也立马轻松了下来,手从坐椅的边上挪开,手心早已出汗了。
  可是,没过多久,又让乔阳的心又揪了起来。
  接着便是下坡了,下坡比上坡的危险更大。哥哥迅速地将排档推到空档上,脚也立刻放开油门,发动机进入空转状态,声音也瞬间降至最低。由于上坡时车速很慢,才下坡,车速也很慢。但因为是重载,汽车下行的速度自然加快,并且越来越快,人坐在车上都能感觉出这已不再是载重汽车,而是一只正在向山下滚动的滑轮,很轻松,很迅速,几乎有些飘了。
  实际上,哥哥的脚一直踏在刹车板上,一直在减速。可是,无论怎么减速,汽车依然如风驰电掣般的向下冲去。前方的路就像是递进来的食物,瞬间被吞进汽车的肚子里去了。两边的树木、石头、路标,都在以冲刺的速度向车后跑去,能够投射到车窗上的各种物体的影子几乎没有了空隙。
  乔阳的心悬得如半空中的秋千,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头有些荤,赶紧的、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象这样的下坡,有些老驾驶员为了节油就会将发动机熄火,让汽车靠惯性自动滑行。这样做,可能是节约了一点油,却危险万分,没有了发动机和电力的约束,刹车的负担过重,很容易失灵,造成汽车失控,发生事故是在所难免的。
  哥哥没有这样做,他是按规则操作的,也可能是师傅嘱咐的结果。
  哥哥集中精力,全身心投入在驾驶的情境中,偶尔看一眼乔阳,但不说一句话。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吧,哥哥说话了:“看把你吓的,睁开眼吧,没事了,快到了!”乔阳睁开眼睛,虽然还是在山间穿行,却已不在山腰上,更不在山顶中,也不再是坡道了。
  山路弯弯,山路窄窄;山路长长,山路幽幽。
  经过两三个小时惊恐万状的行驶,忽然间走进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带。两边的山比经过的山还要大,却有些远,山与山之间竟然有几片,相聚,相隔,相离,相连,且又很长,很宽的谷地。柏油马路平坦的向前延伸着,路的一边是可以向上仰望的山,山上树木葱笼,看不到顶。一边是清清的溪流,水声潺潺,清澈见底。溪流的边上是沙滩,沙滩里全是大小不一,园滚滚的,呈黄色的厂头。山脚下有民居,有炊烟,有牧牛,有各种花,还有或长、或园、或方的农田。宁静,清雅,与乔阳生活过的乡村、集镇有着天然的不同。
  或许,这方世界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了!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大约五分钟后,突然被一块耸立的,巨大得犹如一座山似的石头堵住了去路。这时,哥哥的方向盘向左漂亮地甩一圈,再向右潇洒的转一圈,车子滑过一个S形的路段。立马,乔阳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弯弯的向前拓展而去,路两边,或横,或纵,或依山势,或傍树形,是一排排或两层,或三层的小楼。但是,这些楼一看就是办公的,或是住人的。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楼与楼之间或隐或现,有照明灯光。穿着工作服的人可能正是走进餐厅或走出餐厅的时候,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轻松自如。
  哥哥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厂。”
  乔阳看着哥哥,再看眼前的景象,有些不解。说:“这是你们厂,怎么没厂房呀?”
  “对呀,这就是我们厂。厂房呀,在山里呀!”哥哥一边说,一边在一个仓库门前停车。
  “这不已经是山里了吗?”乔阳反问道。
  “呵呵。”哥哥笑了,说:“厂房都在山洞里边哩,军工产品,还能在外面!有空我带你参观参观。”
  乔阳这才明白,再仔细看一眼仓库,其实仓库也是个山洞,只不过仓库大门对外而已。
  乔阳没有机会参观工厂的厂房了,因为第二天一早哥哥又要出车,他便随哥哥返回了。
  这是一次短暂的远行,却让他深深的留在了记忆里。他记忆的不是哥哥工厂的什么、什么事;也不是山的多少,山的高低,山内的俊秀。他不懂驾驶,但是,那几次翻山、越岭,上坡、下坡的过程,让他看清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考验。考验的不仅是车,更是人。考验的既是人的技术,更是人的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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