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阴沉着，光秃秃的梧桐枝干上挂了些白色的积雪，在凌冽的寒风中孤独地站在院子里冷得发抖，和着渐渐袭来的夜幕，天和地连成一片灰暗，一片死寂。今天是冬至，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到了。
　　 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昏暗的灯光，一切都那么的静，只有呼啸的寒风从已经掉了一扇玻璃的窗户灌入撩起蓝色碎花布的声音，像是天外的怒吼，又像是地里传出的哭泣。这个窗户在这栋旧楼房的三楼，开始风化的红砖墙斑驳着岁月的痕迹。
　　 木桌子上已经空了好几个酒瓶子，玻璃的酒瓶子全都空了，只有瓦罐的酒坛子似乎还有酒，男人木讷地提起来似乎感觉很沉重，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男人“咕噜咕噜”地喝了一碗又一碗。
　　 小男孩蜷缩在里屋的小床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果他今天下午不拗着爸爸去那个偏僻的公园，如果今天他没有带上那只爸爸才给他买的足球，如果他那一脚踢得轻一点，其实他很明白自己不是因为失去了那只足球的，都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偏僻的芭蕉丛里，女人低声娇踹着斜躺在长椅上，男人贪厌地爬上去，粗鲁地伸手撩起压在身下女人红色的裙子......此时此刻，这幅画面一直在男人的脑海里萦绕，其实，男人的脑海里已经储存了好多幅与之相似的画面，胀破了大脑的记忆冲出来，带着一阵阵讥笑挤满了本来就堆满了杂物的小屋空隙。这一幅幅画面一遍遍地在两双眼眸里飞旋，最后纠缠成一把锋利的钢刀，插在心口，把两颗心搅得血肉模糊。
　　 不知道外面的天黑了多久了，小男孩已经开始朦胧下午的记忆，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一滴清澈的眼泪便从眼角慢慢溢出，他开始做梦了。
　　 大门被推开了，随着一股寒气，飘进来一股女人的香气，很浓，呛得男人刚喝进嘴里的一大口酒都进入了气管，忍不住拍着胸口猛烈地咳嗽。
　　 香气是从一个女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她匆匆地闪进屋，随手关上了门。她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鲜红的呢子大衣和裙子，与这个破败的小屋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女人：强子呢？
　　 男人：睡了。
　　 女人：我去看看，我给他买了一只足球。
　　 男人：放在外面吧，不要去吵醒他。男人眼睛愤怒地死死盯着那只足球，它的身上似乎还有儿子玩过的印记。
　　 女人：这样看着我干嘛？女人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大衣和裙子，还是那样的鲜红，没有一点异样。
　　 男人：把球给我吧。男人从女人手里拿过足球，找了张抹布使劲是擦拭着，像是足球上沾了什么很脏很脏的东西，怎么擦都擦不掉。他把擦过足球的抹布从窗户扔了出去，又从新找了张干净的毛巾擦拭......
　　 小男孩被一泡尿给胀醒了，他爬起来揉着眼睛打开房门，一个红色的东西在窗户上闪了一下，不见了，男人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蹦起来。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男孩看到了一种他从来没有从男人眼里看到过的眼神，像正在撕扯猎物的野兽，露出一脸的凶光，然而只是一瞬，又变得和蔼起来。
　　 男孩：爸爸！
　　 男人：哦！强子，快睡去，12点了，明天还要上学。
　　 小男孩在睡梦里被楼下的沸腾的吵嚷声惊醒，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从窗户往下去。天还没有亮，楼下一辆闪烁着顶灯的警车前面围了一大群人，惨白刺眼的车灯直直地照射着地上一滩鲜艳的殷红，像是人的衣服，又像是一滩血！
　　 男孩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外使劲地敲着门：爸爸爸爸，我们楼下出事了！妈妈！妈妈！
　　 大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小男孩赶忙转过身开门去。门外站着两个警察，还有一群跟上来的邻居。
　　 警察：你叫强子？
　　 小男孩：嗯！
　　 警察：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小男孩：还有我爸爸妈妈。
　　 警察：你爷爷奶奶呢？或者外公外婆？再或者叔叔婶婶？
　　 小男孩：他们都在乡下。
　　 警察：你爸爸妈妈去世了。
　　 小男孩：......什么？不可能！他转身回去，猛地推开爸爸妈妈的房间门，但是里边没有爸爸妈妈。
　　 邻居温婆婆眼泪婆娑，一把抱住强子：乖孩子，跟婆婆下楼再看一眼你爸爸妈妈。
　　 楼下，火葬场的车已经来了，有几个人正在翻弄着两具尸体，准备抬到车上去。
　　 小男孩拼命挣脱婆婆的手嚎叫着跑过去：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不管他怎么拼命地喊拼命地摇晃着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没有一点反应。此时，女人的身体已经僵硬，男人虽然还带有余温，但是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温婆婆上去抱住小男孩，她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双手也随之抖了一下，她看到了一双稚嫩的愤恨如剑的眼眸，发出一股冰冷的凶光，直刺入人的心肺。婆婆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小男孩可伶地泪流满面，无助地望着载着爸爸妈妈的遗体的车子消逝在渐渐升腾起来的白雾里。
　　 温婆婆心疼小男孩无人照顾，把他接到了自己家里。反正自己儿子一家都在另一个城市，只留下了一个比强子小三四岁的孙女，一个孩子是带，两个个孩子也是带，多一个孩子在身边也热闹些。
　　 十多天后，小男孩从警察叔叔那里得到消息：妈妈死亡时间是晚上12点左右，爸爸死亡时间是早上6点半左右；妈妈是他杀，爸爸是自杀。是爸爸在晚上12点左右的时候杀死了妈妈，然后在早上6点半左右跳楼自杀了，因为妈妈的手里抓着一块爸爸衣服上的碎布片，爸爸脖子上也有妈妈抓伤的痕迹；早上6点，一名清洁工人曾看到亮着灯光的三楼的一个男人的身影在窗台上坐了很久，香烟燃烧的火星在寒冷的冬夜里狂野地乱跳。
　　 【二】
　　 温婆婆端来一杯牛奶，敲了敲关闭着的房门，推门进去。
　　 温婆婆：强子，快10点过了，作业还没做完吗？
　　 强子赶紧起身，转过身来接过婆婆端过来的牛奶，小心翼翼地把婆婆扶过来坐到椅子上。这是温婆婆的房子，面积很大，家具做了黑褐色的油漆，被岁月溜得光滑的藤椅就摆放在书桌前，古色古香。这一间是婆婆给强子住的，自从强子成为孤儿后，好心的婆婆就把强子收留在了自己的身边照料着，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看待。
　　 强子：婆婆，这么晚了，你休息吧。子雨作业也做完了吗？
　　 婆婆：子雨睡了，我也是要休息了，你把牛奶喝了也早点睡啊。
　　 婆婆站起身来往外走，强子扶着婆婆，一直把婆婆送到她自己的房间。
　　 子雨是婆婆的孙女，乖巧懂事，和哥哥强子更是要好。因为强子生性文静，前些年有同学欺负他嘲笑他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还好有妹妹子雨，撩起衣袖就和欺负哥哥的同学打成一团，虽然哥哥的同学都要比她大几岁，她也几乎每次都被哥哥的同学打得鼻青脸肿，但是她从不畏惧，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对强子微微一笑：没事的，一点小伤。强子颤抖着手为妹妹轻轻地把嘴角的血擦干净，心痛得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子雨踮起脚跟，举手拍拍比自己高处好长一截的哥哥的肩膀，轻描淡写地道：哥哥不哭，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为了强子哥哥，子雨真的可以和别人拼命！
　　 子雨知道哥哥胆小，家里买回来的鱼，都是子雨杀了收拾干尽交给婆婆去煮；墙角偶尔发现一只大蜘蛛，强子也是吓得双腿颤抖不敢靠近；强子晚自习回家怕黑，总是子雨到路口去接他。婆婆的邻居经常笑婆婆，说你这两个孙娃子呀，性格生反了向。这时候，婆婆总是很自豪地说：我这两个孙娃子不是性格生反了向，是一文一武。
　　 婆婆和子雨生活一直很有规律，晚上10点半前必须睡觉。她们婆孙的生活圈子很小，从不出什么远门，就算子雨的爸妈有时候来回，也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上午回来吃过中午饭，下午就回去了，而且，子雨的爸爸妈妈也一直把强子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街坊邻居说他们福气好的时候，子雨的爸爸妈妈总是很开心地说：就是，我们儿女双全。久而久之，强子也干脆跟着子雨喊他们爸爸妈妈，把子雨的爸妈激动得抱住两个孩子热泪盈眶。除爸爸妈妈偶尔回来外，家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来家做客，日子就在这平平静静中溜走，一晃就是十年。曾经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一个帅气的大小伙子，而且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名牌大学；子雨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梨花带雨。强子不肯去外地上学，因为舍不得照顾了他十年的婆婆和子雨，于是他留了下来上了本市的一所普通大学，而且走读，好照顾渐渐年迈的婆婆和帮助正在寒窗苦读的妹妹子雨，老师和同学得知后都感动不已。
　　 强子知道婆婆喜欢清静，从不带同学到家里来玩，而且也不和同学出去玩，就算是有时候出去，晚上十点钟之前一定会回来，他知道，如果晚了婆婆和子雨没见他回家会担心的，再说，婆婆和子雨每天晚上都是10点半以前必须睡觉的，他不想搅乱了婆婆和子雨的生活习惯。
　　 大学生活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青春、阳光，情感在这里萌芽，梦想在这里放飞，在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无不充满了朝气和希望。
　　 大学三年，强子的很多同学都恋爱了，校园里到处是双双对对的身影，操场上，池塘边，柳树下，花丛里。然而强子切一头扎进了学校的图书馆，强子在这所普通大学吸取到的知识，并不比那所外地的名牌大学少多少。三年时间里，他得到过很多学校的奖项，成为学生会主席。婆婆说，大学里没有交到女朋友没关系，等出了社会闯出了自己的事业再交女朋友也不迟。不过婆婆嘴上是这么说，她还是告诉强子，有心仪的女孩就大胆去追，感觉实在了就带回家让婆婆和你妹妹给你参谋参谋。看着强子羞得通红的一张脸，婆婆笑：你这孩子！
　　 三年后，强子大学毕业了，被本市的一家外资企业看重录用。由于强子也算是个高材生，而且工作积极负责，长得又帅气十足，深得上司喜欢。半年后，强子进入了公司的管理高层，事业一片阳光，然而在感情上，却一直停止不前，虽然当面背里爱慕他的美女排成了队，还有的甚至当众表白，强子都报以微微一笑，满脸通红，最后把所有的爱慕他的美眉都变成了红颜，把所有的红颜都淡化成了朋友。婆婆和子雨都很为他着急，告诉他像他这些年龄，应该有个女朋友了。子雨还把自己漂亮的闺蜜带到家里，当着婆婆和强子的面说哥哥强子是怎样怎样的优秀，怎样怎样的体贴和孝顺，把闺蜜说得害羞地低下了头，而强子却冷着一张脸，完全绅士地平等对待眼前的两个女孩子，婆婆在一旁急得连连对强子递眼色。强子对婆婆说：我明白子雨的良苦用心，但是我和她不是一种性格的人。婆婆焦急地问，子雨都给你带了这么多的女孩子来，难道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子雨也嘟着小嘴埋怨：我说哥啊，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我人缘这么好的人都再没有好姐妹带回来了。强子微微一笑：随缘吧！
　　 当然，强子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他心有所爱，那就是和他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妹妹子雨，然而子雨正在准备高考，他不敢把自己的爱表露出来，怕分散了子雨学习的经历，只是在心最深的地方，把对子雨的爱悄悄珍藏。
　　 【三】
　　 子雨果然不负所望，同样一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本市的一所知名大学。那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强子早早下班，从菜市场买了菜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宴。子雨还没有回来，婆婆帮着把饭菜都摆好在桌上，只等到子雨回来后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庆贺一番。
　　 天黑的时候，子雨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帅哥。子雨介绍说这是她高中时候的班主任老师，自己能够考上这所大学，是与班主任老师孜孜不倦的帮助分不开的。
　　 饭桌上，子雨的话题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班主任，还频频给他夹菜，照顾得周周到到。班主任也小心翼翼地给剥去鱼刺，把鱼肉夹给身边的子雨。婆婆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班主任，心里也满心欢喜。
　　 饭后大家拉了一会儿家常，班主任便起身要回去。婆婆和强子客气地挽留他再做一会儿走，但是班主任说家里老婆还在等着他回去的。婆婆怪班主任不把子雨的师娘一起带来，班主任说老婆去给一个在医院里生病住院的孩子补习功课去了。婆婆和强子都对班主任投去敬佩的目光，让子雨送送自己的班主任一程。
　　 强子和婆婆收拾完厨房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雨点打在泛黄的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天，说下雨就下雨。看着子雨还没有回来，婆婆和强子都有些担心，虽说子雨是个野蛮女孩，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毕竟是个女孩子，这黑灯瞎火的，又下一雨来，总不免让人担心。强子心烦意乱，说要出去接子雨。
　　 婆婆：你去？
　　 强子：嗯！子雨都出去半个多小时了。
　　 婆婆：你出去我更不放心。
　　 强子：婆婆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
　　 强子边说边开门出去了。
　　 这栋老是的楼房楼梯间没有电灯，借着从墙缝里投进来的微弱的灯光和平时上下楼梯的记忆，强子战战兢兢地摸索着下楼。他刚摸到底楼，走出门口，一个黑影便一下子闪现在他面前。强子吓得大叫一声，双腿一软，踉踉跄跄地连退几步，跌倒在地上。黑影“呵呵”地大笑起来，走过去扶起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