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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那狗


作者:蓝薇海 秀才,2219.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632发表时间:2009-05-09 20:30:02
摘要:重点描写了林栓这个农村人的一生,以林栓的祖孙三代刻画了八十年代的农村蔓延的“娶了媳妇忘了娘”风气。用一条狗的“忠诚”和人的“忘恩负义”做了鲜明对比,在文字背后有一沉重让人得以警醒。


   北方乡村的冬季大概都是这般模样。房脊上高耸的烟囱里突突的冒着淡青色、土黄色的烟,升腾到空中的时候扭绞在一起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从高处看,山村的上空像盖着一个巨大的锅盖。林拴的老伙计孤零零的蹲在一座新坟旁,像一个哨兵一样,有时候发出悲鸣的呜呜声,像极了一匹狼。它至林栓死后,白天就蹲在这片荒坟滩里,晚上就静静蜷缩在林栓黄土坟旁,饿了只吃坟地里别人供奉给先人的饭。
   林栓坐骨神经痛已经很严重了,只要是疼的地方,他就拨一个火罐,火罐是儿媳给买的,红棕色陶瓷的,这是儿媳妇买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冬天的早晨,林栓总会哼哼呀呀一阵才能起床,他常拍着他老伙计的头说坐骨神经痛会要他老命。他起来看到锅灶上未洗的碗和黑煤灰,缩了缩手,暖水瓶里已经两天没有热水了。窗外传来孙女甜甜的声音,“爷爷,我妈说了,牛生病了,让你牵着牛去田里溜溜!”。林栓听到孙女的声音已经慌不迭的汲着鞋跑到了门外,一出门白压压的雪都扑进眼睛里,明晃晃的刺的眼睛难受。林栓看着面前这个小丫头不知不觉已经长成半大人,他心里就有无数声音再锤打他,他再不是当年那个夯土墙打土胚的林栓了,他老了。老到许多倔强和不服输的性格也跟随岁月没入黄土不见了。林栓拍拍老伙计的头说:“外面冷,你这毛蹄子不管用啦,就呆在家里吧!”林栓拿了自己心爱的羊皮袄和旱烟锅子,在鞋上拴了两截麻绳用来防滑,他斜眼看了看油漆还没有干的大门,走出了那个有灰色高脊梁的二门。
   这房还是旧时村里富有人家特有的格局,把一个大院子一分为而,大门在院里嵌着,二门在最外通往街上。村里的习俗是大儿子住在大门的院里,二儿子在二门这个院里,两院相套,一大家子过节时来往热热闹闹,平素里跟两家人没有什么区别,各过各的。林栓是二儿,所以住在前院,前院的房子比后院的房子要低一两尺,这也是村里的规矩,次子不可高过长子。
   林栓走出二门,牵着那头肚子胀的老大的牛,牛冲他呵着热气哞哞的叫唤,林栓就开始骂:“你这孙子一定是吃好的吃多了,那旧时牛哪能吃上玉米粒和豆子,你可是比我也过的好,活该你吃多撑着。”林栓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看着牛汪汪的眼睛就乐呵的笑:“这年头,牲口比人吃的饱!”。这牛是头奶牛,浑身黑白相间,皮毛光油油的闪着亮,这牛已经到高产奶期,怎么着一天也得收入40多元。人们经常打趣的问林拴,牛奶好喝不,林拴会梗着脖子说:“儿媳妇说了,牛奶有腥气不好喝,还是玉米面糊糊有营养!”。众人笑他。
   林拴说的确实是实话,记得牛头三月产奶,儿媳天天给他端一碗,白乎乎的牛奶上头还漂着些浮油似的东西,闻起来一股子腥味,他喝了三个月闹了三个月肚子。来我家问我拿药的时候,我告诉他牛头三个月产的奶是不能喝的,别人家都喂了猪子了。我说出来就遮掩不住,看着林拴灰塌着脸咬着旱烟锅走了。
   牛脚踩着一个一个的雪窝窝跟在林拴背后,边走边粗重的喘着气。林拴的棉鞋在雪地里,不一会就开始冒着气,雪水浸在了鞋里,吧叽吧叽的响。四周都是白,树上挂着的雪疙瘩让喜雀一扑棱就开始往下一团一团的掉,掉下来落进雪里就分不清楚了。林拴揉着眩晕的眼睛,再睁开感觉满世界都是黑点,一闪一闪的,随之而起的是一阵一阵的恶心,又是胃再跟他闹意见。远处树上的乌鸦成群结队的落在树长,成群结队的飞起来扇下树上的雪,林拴用柴禾铺了个小小的床,索性躺在地上让牛自己走。结果牛也不走了,笨重的身体咚的一生就卧在林拴身旁,冲着林拴呵白气。林拴听着远处乌鸦呱呱的叫声,他就想起了给儿子娶媳妇时那锁呐呜哇呜哇的吹。
   二
   在80年代,农村还没有放音乐的音响,有红事和白事全都是锁呐,技术不好的吹出来全是呜呜哇哇的声音听不出是高兴还是哭丧。
   林拴的儿子长民是三十岁上才娶的媳妇,这在农村属于落后型。其实林拴的儿子林长民也不丑,一米七八的个子,脸上也是跟别的农村人一样的朴实憨厚,娶不上媳妇是因为林拴家穷。
   房子是飞棱大瓦,可惜那都是林拴他哥的,到他这只剩下二门院里三间低瓦房,姑娘们都看不上眼。林拴是盼着他哥走的,他哥走的时候紧紧拽着他的手两只眼里空洞洞的,抖着嘴在林拴耳朵里说,这下你该舒畅了,该舒畅了。林拴愣了一下,干哭了两声,但心里还是扑腾着宏伟的计划,他要装修大哥的房子,他要给儿子娶媳妇,娶好媳妇。
   他哥是光棍一条,以前林拴妈活着的时候,这院里还有些生气。他妈一死,这大门院里只剩下林拴哥一人还有一只狗,林拴哥叫这狗叫老伙计,他哥死后,林拴就养上了这条狗,还叫它叫老伙计。
   大门院屋脊很高,上面立着二龙戏珠的灰瓦雕塑,前后房檐都向外探出来很长一截,房的四个角向上翘起,这房还是用旧时的工艺盖的,墙不是土胚,也不是砖石,而是垒基墙,所谓垒基墙就是用粘性较强的泥土——红胶泥夯制而成,墙体呈下宽上窄的梯形状,所以能承受住百年的风雨侵蚀,墙里筑着粗细不等的铅木一是为加固墙体,二是算是防盗。屋子没有一块玻璃,全部是节扇,就跟电视里皇宫大院里的屋子一样,在节扇上糊着一层薄薄的麻纸。屋的重量全部在大梁和柱子上,柱子底下各有一个圆溜溜的磨石石墩,是防止潮湿腐蚀柱子或虫咬柱子,因为这几根柱子有了问题,这座房子少则倾斜,重则坍塌,所以现在看来祖先的智慧带给我们的是受之不尽的福泽。
   装修花完了林栓一辈子种地的积蓄,装修完后林拴还是有些遗憾,如果能重新翻盖就好了。因为未过门的媳妇来看房子的时候,说这房子不伦不类。林拴没有钱重新翻盖,只是把节扇取了,下面是一米高的砖墙,上面是宽大玻璃,这样不仅更加牢固,而且家里的光线也不像节扇那样只能透进斑斑点点的阳光,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唯一不伦不类的证据,就是那八根铅木柱子仍卫兵般立在那里,装修的人说不能取,取了这房重心前移会把玻璃挤碎,林拴没敢冒那个险,为了喜庆,林拴把八个柱子刷上了红似血的油漆,媳妇那天就指这八根柱子说,像八个淌着血的死人。听得林拴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柱子,柱子上有些未干的油漆在淋淋的往下淌。
   儿媳妇是邻村的姑娘,因为家里有两个哥哥急需要结婚的钱,没办法就把女儿先嫁了弄些聘礼,现在舍繁就简,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三大件,如缝纫机、自行车、电视什么了,直接就是人民币。儿媳妇要的3888元林拴是借的,用房契抵押借的,林拴曾抠着指头数过,算过,算出他需要十年才能还清这些钱。可他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农民嘛袓袓辈辈就这样过来的,哪一家给儿子娶媳妇不是这样欠一屁股的饥荒。这是人该受的罪,是湿泥路上的车辙子印命里注定的事情,谁也少不了,谁也逃不过。少了这一遭,你进黄土也会有个戳你的脊梁骨,说这人祖上没德连媳妇也给儿子娶不上,外加一句,那多好的孩子啊就一辈子打光棍了。林拴才不呢,他不能落下闲话,不仅要给儿子娶,要娶就娶好姑娘,办的红红火火。
   鞭炮声响的时候,锁呐呜哇哇吹的时候,林拴从没担忧过欠债的问题,儿媳妇是方圆村里最漂亮最能干的,不愁给儿子闹不下光景。林拴蹲在二门外,吧嗒吧嗒抽烟的时候,他的思想里有一个公式,我的就是儿子的,儿子的就是我的,这个公式是不是真的能化等号,在农村一直就是个人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谜。
   老牛哞的一声,前腿蹬着劲想往起站,忽通又爬下了。林拴脸一下白了,急忙从柴禾里起身,连身上沾着的柴也没顾得上拍,拽着缰绳就往起拉牛。这牛真的是吃多了,嘴里倒嚼的东西抖出一圈白沫来。林拴边快步走边说,老牛啊老牛,你可不能生病啊,你生病了我日子就没法过了,我带你走,要不行跑两步也行,你可别倒下。林拴的脚在温湿的鞋里开始有些冰凉的感觉,林拴抬头看快到午时的太阳,慌步朝家走去。
   牛走的很慢,林拴不得不压着步子。他家二门梁上的刻着的飞禽走兽在午时的阳光里活生生要蹦出来,门的前檐跟房子一样向外伸出很长一截,旧时人们可在门洞里放马车,现在成了人们夏天里打牌的好地方,阴凉通风。猫头瓦上刻着的牡丹还是那般模样,灰色的滴水瓦上开始融化的雪叭叭的往下滴水,地上滴出一个个泥洞来,走过去时能闻到冻着的泥土味道。二门前也有两根柱子,这柱子长年被风雨抚摸,被人手千百次滑过,柱子齐肩高的地方光溜溜的油迹清晰可见。门扇是榆木的,上面花纹层层落落,门上有两个圆圆的铜圈,是用来挎锁子的地方。林拴抹了冻得流出来的鼻涕一把蹭在左手边的柱子上,把牛牵了进去。走进大门院的时候,闻到煎饼子的香味,不由的吸了两口气。儿媳妇看见他就立着眼问:“怎么到回来了,牛得好好溜溜,吃多了!”林拴抬眼望了望窗户里的锅灶,说:“看来这牛只溜溜是不管用的,得喂药!”。那牛嘴还在嚼,白色的沫子滴滴答答往下掉。林拴听到里面儿媳妇对儿子喊:“你那好爹一定又偷懒了,没好好溜牛,牛好不了让他出医药费!”。林拴看到儿子黑着脸从屋里出来,从林拴手里夺过缰绳就出去了,什么也没说。
   三
   林拴等了一会,看儿媳妇没有留自己吃饭的意思,折身从大门院出来。看到老伙计再跟他摇尾巴,一只腿抬起来跟他玩。林拴拍着狗的头:“还是你好啊老伙计”。回到屋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袋子,咕噜噜的就有东西从里面滚出来。林拴拿着滚出来的东西,舀了一瓢冷水和滚出来的东西一起放进那只狗的碗里,那狗便爬在那里像啃骨头一样双腿抱着啃那块月饼。那袋子月饼是儿媳妇前几天给他的,说是让他顶干粮吃,确实够干的,林拴牙掉的差不多了,就算没掉,看着那个比称砣还硬的月饼就牙疼。所以林拴用水泡了来喂他的老伙计,直至后晌,儿子和儿媳妇也没来叫他吃饭,他叹了口气,自己烧了点开水做玉米面糊糊烫窝头,不是没白面,而是吃这些抗饿,晚饭就省得做了,必竟林拴老伴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下过厨房。
   林拴是没下过厨房,老伴在给儿子娶媳妇前两年去逝的,去的时候睁着眼不肯闭上,细若游丝说儿子没娶下媳妇咽下不这口气。林拴红着眼握着老伴的手承诺说一定会给儿子娶媳妇,林拴的老伴才笑笑了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两年,林拴到处打小工,谁家盖房子添砖接瓦的都叫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个坐骨神经痛。打小工是管饭的,好的时候一天三餐都管,就是最差的人家中午也给吃一顿,儿子也能在家里凑合做几顿。儿子娶下媳妇,林拴以为可以享清福不用做饭了,锅锅碗碗没少给儿子搬过去,觉得自己不需要了。林拴就像今天一样,曾立着耳朵听儿媳妇叫他吃饭,不过一次也没有过。
   唯一的一次是在端午吃粽子,儿媳妇叫他去帮忙,说一个人忙不过来。林拴心里乐开花了,他正愁这端午节别人都吃粽子,他吃什么。他去的时候,儿媳妇正在包粽子,她手很巧。林拴看见她拿起一片粽叶,用食指打个卷儿,圈成漏斗形状,然后再拿一片粽叶压在前一片的下面,再卷一个圈,不一会就成了一个尖尖的长漏斗形状,最后把枣儿,红豆,糯米一股脑全填进去,再把长出来的粽叶尖卷回来,用蒲茎缠绕扎好,一个粽子就成了。儿媳妇让他坐着拉风箱烧火,林拴看得出今儿媳妇很高兴。她边包边给林拴讲粽子的包的方法和种类,林拴第一次听儿媳妇跟他讲这么多的话。
   她说:“粽子的包法有插粽和合粽,插粽就是刚才我这种手法,把一片叶子压在另一片粽叶下,交叉包成,这样包结实煮在锅里不会散,不过吃的时候有些麻烦。还有一种就是合粽,一片叶子和一片叶子成环装圈起来,这可就得好手艺了,包不好全炸了锅了,这种粽吃的时候,拉着一片粽叶用筷子一撸粽子就全下来了,特别方便。”林拴沉浸在洗过粽叶的清香里,脑子里盘旋着儿媳妇说的话,就想以前老伴包的肯定是合粽,因为他吃的时候就是用筷子撸的,很方便。
   儿媳妇包了一上午,满满一大锅,香气扑鼻,连林拴的老伙计都吐着长舌头挤在门缝里闻。林拴烧了一上午火,煮了两锅粽子,中午吃饭的时候,儿子回来了。林拴往起站的时候,坐骨神经痛的两眼冒火,他用胳膊拄着锅台试了试还是站不起来,最后通的就坐地上了。林长民上来拉了林拴一把,看着父亲头上的汗往外冒,就自言自语的说:“这毛病该看看了”,正好被搬桌子的媳妇听到了:“看什么看,这点毛病上医院得花好多钱,拍片子就很贵。我听人说拔火罐很管用的!”。林长民低声说:“我听说村里王二拔火罐拔的伤到神经,现在一只胳膊都瘫了。”媳妇立马高了声音:“就你知道,你没听过真火不伤人吗?我妈常拔,拔了就好了。”林长民没说话,咕哝了句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林拴看儿媳妇生气了,就说了句别吵,家和万事兴。林拴很佩服自己能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来。那天儿媳妇专门在杂货铺给自己买了一个红棕色的火罐。
   吃完饭,儿子在盆子里给他数着捡了十个粽子,儿媳妇瞪了儿子两眼,又从盆子里捡出两个,说八个比较吉利。儿子没说话,把盆子塞在林拴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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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的文化底蕴和生活底蕴都相当深厚,颇有大家的风范。真正有实力的小说作者,是将小说的写作当成一们艺术的,张、抑、放、缩都恰到好处,运用自如,或许作者写得厚实写得辛苦,但小说不会让读者的阅读跟着烦琐与疲惫。这就是功力!小说描写的林拴这个乡村老人,淳朴逼真,形象活泛,活脱就是现实人物的复制。这样的人物形象,随着作者的叙事,由初始的素描勾勒到中间的铺排润笔到高潮的浓墨重彩到最后的画龙点睛,给我阅读留下的视觉感应,太深刻了。【责任编辑:寒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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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洁        2009-05-09 22:42:47
  一气呵成读完了这篇小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朴实的文字让林拴着个乡村老人鲜活在读者的面前,就连那狗都描写得活灵活现,佩服作者的深厚功力。欣赏了!
2 楼        文友:注定一生        2009-05-25 17:56:38
  我看了你这篇那人那狗,想起了我写的女人与狗的那篇日记,不过,我不敢发过去,因为有点那意思,不好意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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