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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红布头 蓝布头


作者:灵的玫瑰绿 秀才,249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82发表时间:2014-09-15 19:41:30


   “红布头,蓝布头,我们都是花布头”。
   ……
   因为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她又不和她说话了。
   她不和她说话的原因很多,她没有及时听她的话,把水关掉,把菜淖起来,把地板上的水渍印擦干净……她总是有太多理由不和她说话。她就像一只掌控开关的机器,随时发出声音,随时又关闭,关的时间不长,但有时也不短。她不说话的时候她也不说,她不能说,说了也没用。由着她的性子,说的时候兴高采列,不说话的时候眼风都能踩得死人。
   刚开始的时候她和她顶着干,她一不说话她就不干活,不干活的她就天天在外面玩,早上出门晚上才回去,她知道她很生气,她巴不得把她拴在裤腰上,她连着出去几天她的气就没了。又主动和她说豆芽菜又涨价了,白菜一点也不甜,楼下老宋家都结二儿媳妇了……她不接茬,可她知道她在听,她不听的话她早就把电视声音开大了,开得完全淹没了她的声音。她生气的时候就这样。她生气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敢说话,她一般不生气,生起气来她什么都顺着她,就是炖了她喜欢吃的沙锅豆腐,捧上桌来还要看她的脸色。她知道她怕她生气。但她通常不生气,好像就生过那么一两次,她很少生气,生了就是气,不生还好,不生就没有气,她不喜欢生气。而且,也不愿当作她的面生气。干嘛生气呢,生了气也得她自己去平,还生啥子气。她和她不一样,她生起气来可以不管不顾,摔盆子摔碗,盆摔坏了碗破了,她会去买。她不能不买,一个家哪能用豁了口子的碗和瘪了的盆呢?于是就买。她就可以摔,因为有她买。她不摔,即使生气了最多把电视声音开大,她从不摔碗,也不摔盆子,她心疼钱。钱是她见天儿到李裁缝家称了布头后,用针和线把这些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布块、布条缝成马和兔、猴子模样的衣服,里面再塞满棉花,变成一只只生动灵巧张着眼扯着嘴的小可爱找来的,这些马和兔子、猴子们一到夜市上就让人欢喜地拿到手上掂量,生意好的时候她能卖二三十个,她和她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就有了。如果运气好,拿到颜色合适又大的布块,她能做只老虎,老虎是只喜庆的老虎,让人一看就很喜欢。有时布角角剩得太多,她也会做老鼠,老鼠一个个瞪着眼,翘着尾巴,看上去倒也不错。她有一双灵巧的手。这双手白天买菜做饭,洗她和她的衣服,傍晚从夜市回来,拾缀针线棉花和布头,等到清洁工用扫帚把马路刷得沙沙响,面前摆好一堆小动物,她的一天也算过完了。
   做布头的手艺是她教的,或者,她小时候看过她做过几次,她慢慢地也学会了。她清晰记得她用花色杂乱的布头为她缝制出一条俏丽可爱的连衣裙时,她内心的慌乱和惊讶。后来,她也喜欢朝街角的缝纫店跑,有一次她故意让王裁缝的儿子打了她一拳头,作为她不告状的条件那家伙偷偷从家里拿来三块齐整的花布头给她,她飞快地跑回家拿给她,她先是欣喜地看着她手上的布,后来很快用这三块布头为她做成一个书包。她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得着。虽然被打的地方疼得她直嗤牙,但她还是一点儿也不后悔。书包是花的,三种颜色在书包上成了九种颜色、二十一种颜色,十八种颜色,是她把三块布头剪成无数的小块,再用针线缝制成书包。她敢说那是她们班,甚至学校里最好看的书包,她一直骄傲地把这个书包背到小学毕业。只是有一个问题她一直想不清楚,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她当时那三块齐整的布头是怎样来的?她怎么会得来这三块齐整的布头?她从来没有问过她。从来没有。似乎那三块布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恰好落在她的手里,每天都有人掉东西,每天都有人拾到东西,这就是很自然的事,不值得一提。
   每天都有不同的老鼠、兔子、猴子、斑马和老虎什么的在她手里被鼓捣出来。它们有的怒睁着眼睛,有的悠闲地半眯着眼,裂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有的尾巴长立,有的四肢微张,她一下一下,拎着线,捏着针,塞棉花、缝合,做好一个,摆在那里,又从布堆里拿出布块做第二个。做布艺是很费时的事,费眼,费神,一坐就是几小时,拿着布头缝针脚的时间长了,猛一抬头,眼前全是花花绿绿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也不想做,可不做不成,不做她们喝什么呢?吃什么?她的嘴越来越会吃,去菜市买的新鲜蘑菇煮出来她能说有股山芋味儿;煮面条的水里一定要放点碱,不然面条就不软;萝卜菜叶剁碎了放进饺子馅,才有嚼头……越老越刁。真不知道她去广东那几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她从来不问她在外面的那些日子,她也不说。当时她坐了三天三夜的客车回到家,一蓬头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发现她坐在床边,她吓了一跳,她顿了一下,说还有些烫饭,要吃不?
   用碎布头缝成工艺品去卖是她回来才做的。22岁那年她跟着其他人去了广州。她是不准她去的,凭她从农场病退回来的那点劳保,也还是够她们俩的生活。她要去,她们总不能一辈子吃她的那点儿劳保,她就去了。刚到广州就逢到玩具厂“招工”,进去以后,招工的人让她们自己选几样材料做个玩具,她最先做出来。一个月不到,她当上了“拉长”,车间主任的意思。当“拉长”其实也不比工人轻松,只是她坐班的时间少,不像普通的工人那样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她可以在这时间内到处走走,在她负责的这条线上来回走动,看到有不对的缝接和稀松的针脚马上制止。她是年轻的“拉长”,不凶,人也耐看,过不了多久,整个玩具厂都知道了有个长得耐看的“拉长”。那时候还不时兴手机,连座机也很少,最多的就是矗立在街头的磁卡电话。她和她约好,逢到每月阴历的十五和三十就打一次电话,傍晚七点,她在街口的磁卡电话亭等,她从广东厂里的公用电话亭打过来。电话里她问她吃饭没有?家里的管子又停水没有?她说还行,就是今年夏天很热,胳肢窝里长了热痱子。她说去买痱子粉,睡前要冲凉。她说嗯。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她就挂电话。有一次,厂里急着完成一笔订单,安排她们车间加班,她忘了那天是三十,等到加班完了她想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她想那边的磁卡电话机肯定不会有人接了,想想也挺好玩的,电话通了,过路的行人一定会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一跳。想想她都觉得好笑。她想要不就打了试试吧,反正不会有人接,也不会被扣电话费。拿起电话已经快到十点了,没想到电话才通一声就有人接了,她懵了,好一会儿她才清楚是她的声音。她更惊讶,她问:“你?还没回去?”
   那边沉吟了一会儿,说:“回去的呀,我出来买肥皂,听到电话响,吵人,就接了。”
   “哦。”
   “你啷个这哈打电话?啷个了嗦?
   “没啷个,厂里突然喊加班,加到现在,忘了今天是三十。”
   “嗯。”
   “没啷事吧?”
   “没啷事。”
   “那没啷事我挂了哈?”
   “挂吧。”
   她有用肥皂的习惯,洗裤头、洗澡、甚至洗头发,她都用肥皂。她说只有肥皂洗得最干净。从她记事起,她们家里的肥皂就没断过,她小的时候是她买,她一买就是两块,后来她长大了,各种各样的肥皂也出来了,绿色的、茶色的、透明的、纯手工制作的……牌子也是各式各样,她就一种牌子给她买两块,堆在一起给她用。长年累月放肥皂的那个柜子总是飘出一种浓香,不是特别的清淡,但也不难闻。久而久之,倒也有了一股沉香。她从来也没有相信过那天晚上她是出来买肥皂,她估计她或许是有别的其它事,刚好路过电话亭。
   她在广东呆了三年。因为从一开始就有做“拉长”的起点,后面的日子倒也不是很困难。即使转了几次厂,从玩具做到电子线板,再到做布工艺品,她能很顺利地找到工作。那时候国外、国内各种各样的公司疯了似的跑到广东深圳去建厂,他们大量向内地来招工,尤其是像她这样在别的厂里干过的熟手,一个月拿到的薪水就够她在老家半年的花销。她的薪水一直都没有比车间经理低过。手上的活路对于她来说就是穿针引线那么简单,在专门做假花的布工艺品厂,别的女工老是穿不起布花瓣上的珠子,她三两下就把一束花上的珠子全穿完了,别的女工还在粘叶子,她能把一束花从叶子到花朵全盘拾掇好,绿叶白花,分外清新,一株插在花瓶里的假花在她手上就活了。她把每个月领到的薪水按整数往银行凑。三年下来,也还小有了一点积蓄。她没有野心,她想的就是再干几年,能回去后买间小门面,做个小生意。让她跟着她,她供她养老,就行了。至于其他的,比如说她成个家,或有个孩子,她没多想。不是不想,是不敢想。那种日子似乎太过圆满,像她这种,从小跟着她,一直过着残缺不全清淡寡味的日子,现在突然之间有丈夫、有孩子,有公公婆婆、有七大姑八大姨,人头举攒,热热闹闹,她到底是有些接暇不过来。那是透着屏风望过去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这边的冷清,真要拆了屏风走过去,她还需要勇气。
   她觉得日子就得按部就班地走。过了春节,工厂里最忙的一阵过完之后,领完薪水她就准备回家了。家里虽然冷清,但好歹还有个她,她倒不是有好想她,但出来三年了,她也该回去了。电话里她已经告诉她要回去的打算,那是古历的八月三十,夏天的尾巴还在太阳尖尖上抖,她说完过了春节就回去后,她听见她在话筒里的声音有点颤,她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说没有,是被口水呛了喉咙有些卡。她喊她要回来就把东西收拾好。她说是。其实她想说如果感冒了就去买点药,八月间的风在白天是辣人的,到了晚上就变脸了,冷浸浸的总得盖点儿毛巾或搭个薄被,要不感冒起来不会有个完。终究是没说。这些都是她教她的,她什么都懂,她想她也用不着她说。她一点儿没想到日子会被意外扭了个头,也不会想到有些人早已等候在你人生的路口,划好了圈专等着你往里面跳,她以为这是上帝给她的运气,至少是觉得她可怜才给她的运气,让她在准备离开广州前捡到的一份果实,那里面有惊喜有甜蜜,有开心有舒畅。她唯独没有看到最最光鲜和饱满的果瓤下面那颗黑得发丑的果核。等到品尝完甘醇香甜的果肉后,果核出现了,看到它的出现她脑子空白,接着开始眩晕,等到醒来,她清楚地知道她上当了。受骗了。
   她从来没有奢望过爱情,但有一天爱情就来了。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吃过棒棒糖的小男孩,在夜里的床上,睡梦的酣忆里,或是某个无所事事的响午,知了在树上鼓着肚子卖力地叫,他蹲在门槛上看驮着粮食的蚂蚁慢慢地爬着回到它们的家。他抬起头,扭动着已经有点酸软的脖子,突然想到了棒棒糖。那绿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光滑圆润的糖果,就在小孩子的手里往左往右,朝上朝下,就是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嘴里。他知道那味道一定很好,一定很甜,一定比他过年时吃的麻糖好吃许多倍。可他就是没吃过。他很想吃。当然也只是很想,凭他的家境,不可能凭空让他有一根棒棒糖悠悠闲闲地放在嘴里舔,其中还有香浓好闻的味道随着口水流进他的肚里。他知道这不可能,所以他只是想一想。她就是这样,小男孩的棒棒糖就是她的爱情,她想它一定很甜,只是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尝过。她以为她会像小男孩一样不知要等多久,可没想到,它就来了。
   他长得不算很好,更算不上帅气,可人看上去很憨厚,笃笃实实的样子。那天她去厂区门口的超市买卫生巾,到了收银台她才发现忘了带钱。眼看就要开工了,“大姨妈”正往裤子上粘着,还不用上卫生巾,恐怕就要出丑了。她左看右看,没有一个熟人,后面排队的人又在催,她一着急脸一红,哭的心思都有了。
   “我这里一起付吧,刚好有点零钱。”
   “呃?”
   “我这里先给你一起付了。我知道,你是四车间的,我也在这个厂。”
   “哦!那……回头我把钱给你!我跑起出来,忘了带钱了……”她一着急脸就红,脸红着说话也结巴,她没见过这个人,他说她是四车间的,倒也没说错。光是一个车间就几十百把号人,她在哪里去见过他?
   她冲他感激地笑笑。一个男生第一次给她买东西,还是买的卫生巾,她不知道这天是不是有点玄了?她只知道她很不好意思,人家对她手里的东西已经看得分分明,她藏也不是掖也不是,正大光明的晃到手上好像更不是。她突然有种手脚都无处放的无措。不是因为他给他付了钱,也不是因为她买的是卫生巾,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后来想起,她似乎觉得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被下了蛊,只是她醒来得太晚。
   没有悬念,那个人比她大十三岁,刚好是她从小就缺乏从来也没有体会过的父亲或兄长的年龄,她太需要这种呵护和关怀甚至是批评来弥补她从小就渴望又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情,它与别的关心呵护和批评都不同,别的关心呵护和批评她也会接受也会珍惜,但它们不能给以她震慑,他能,他以异性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一个年长她许多的异性出现在她面前,可以让她不设防地撒娇,毫不迟疑地信任,他的经验、他的指点、他的关怀、他的宽大的怀抱,他的硬茬的胡子,都足以给她心灵的震撼,那些她长大成人,经历的岁月里,因为没有父亲没有兄长的背景,她吃过的苦受过的委曲,甚至在她初潮来临她正式成为少女的那一天,她冷漠地说以后要讲究干净的话,都让她在他这儿找到了出口。她像一个在草原上独行了很久的孩子,一旦回到温暖的怀抱,管它汗水泪水或是鼻涕,一古脑儿往肩膀上噌。有什么关系呢?他是她最亲的人,她的苦她的笑她的甜她的酸,都在他这儿消化,他总有一付好心肠,每次她哭过后他都用宽大的手帮她擦去眼泪;她想吃门口那家四川人煮的酸辣粉,他冒着雨去给她端回来。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此生。她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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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红布头,蓝布头,原是儿童们的一首儿歌、一种游戏。而这篇文章,却以如此简单而又愉悦的一个标题,来由浅入深地描述了一对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动人故事。她是她知青时捡来的一个女孩,从旁人的嘴中,她听到一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并傻傻地以为,只要自己与她疏离,那些不堪的言语就不再和她有任何关系。她哪里知道,那个把她当作最亲的人因为她的这一转变,再想想自己识人不清被欺骗的感情,这种疏远,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谁知长大后在外地打工的她,因从小缺乏父亲与兄长的爱,乃至于被一个仅仅给了她一点点恩惠的男人骗取了感情,也骗走了她所有的积蓄。对于这种伤害,她和她之间是那样的懂得,她不说,她也不问。差不多的遭遇,让她们更加依赖彼此。她越成熟,她就越懂得她的过去,懂得那个曾经美丽开朗的母亲,是如何变得这样的少言寡语。不幸的情感经历,让她对男人极具排斥感,尤其看到她带着新男友回家的时候。她们相互折磨,又相互照料,最后相互理解。文章前后呼应,那些红布头、蓝布头不仅维系着她们的生存,也维系着她们美好的亲情。尽管,她们都不善言语,也不善表白,但那些最初、最纯、最简单的,却是人间最宝贵的情义。文章人物形象饱满,情感真挚,语言丰富,构思缜密,倾情推荐!【编辑:风飞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916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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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飞沙        2014-09-15 19:42:42
  感谢作者将如此美文赐予系统短篇小说,祝写作愉快!
2 楼        文友:风飞沙        2014-09-15 19:47:08
  在看到她和她约定打电话的时期,尤其在她忘记了那天该打电话的时候,她最后尝试性的打去的IC电话,她竟然在第一时间就接了,还说什么出来买东西……这一段,比写十万、百万个“爱”还要让人感动。特别欣赏作者那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就可以体现出来的深情。
3 楼        文友:风飞沙        2014-09-15 19:50:10
  文中的两个女人,她们之间的语言特别的少,那种外表冰冷,内心火热的情,却是那样撼动人的心灵。欣赏!
4 楼        文友:风飞沙        2014-09-15 19:52:41
  在文章的后面,有一段里重复了开头的:“她不和她说话的原因很多,她没有及时听她的话,把水关掉,把菜淖起来,把地板上的水渍印擦干净……她总是有太多理由不和她说话。”我擅自把这几句话删掉了,望作者见谅!期待作者更多的佳作,欢迎继续赐稿!
5 楼        文友:灵的玫瑰绿        2014-09-16 15:09:27
  感谢风飞沙精细的点评,谢谢!!
隐藏忧伤,面对每一个突如其来的明天!
6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4-10-05 09:55:27
  玫瑰的文字真是越来越有味道,假日终于有空闲读完了几个好作品,感谢玫瑰对系统短篇的支持,期待更多精彩。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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