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沥，清风浮动。时值阳历十二月份，即便是南方，也依然能感受到冬天的寒冷。
　　 一个上穿黑色羽绒服，下穿灰色纯棉休闲裤，脚穿皮鞋的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肩上扛着一个蓝色的密码箱，不慌不忙地向马路边的站台走去。他叫潘群。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上穿米白色收腰中长羽绒服，下穿黑色加毛小脚裤，脚穿酒红色高跟马靴的约三十岁的女子。她叫路芷薇，是潘群的妻子。
　　 路芷薇左肩挎着一个褐色皮包，手上提着一个装满了零食的方便袋，右手撑着一把伞，慌里慌张地走着。
　　 男人走路总是快些，即便他是不慌不忙，并且有意放慢脚步。路芷薇为了跟上潘群的脚步，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抱怨：“老公你走慢点儿，我都快撵不上你了。”
　　 潘群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都这么多年了，还跟不上我的脚步，我已经走得够慢了。再说这又不是逛街和逛公园，咱们要赶时间，而且还下着雨呢。”
　　 路芷薇心里想着：“还真是的，跟他结婚九年了，一起走了十三年的路，还总是追不上他的脚步。男人走路就是快，总是风风火火的。”路芷薇抬高胳膊，为潘群撑着伞，不让雨水打湿潘群的衣服：“老公，你说奇怪不奇怪，每一次我要出远门的时候都会下雨，不管是出来还是回去。”
　　 潘群边走边说：“人不留人，天留人啊！”他说完这句话后，叹了一声气，然后就保持沉默了。
　　 路芷薇知道潘群此刻的心情，她又何尝想跟他分开，可是却又不得不回家去。今年暑假她回家时的情景，到如今仍历历在目。
　　 记得那天中午午饭后，潘群心情沉重地跟她说：“大哥上午打电话说，凯凯从墙头上摔下来了，右脚缝了十二针，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
　　 路芷薇没有听清潘群后来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伤了，她立马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刚响三声就接通了，她还没说话，那边就响起了凯凯的声音：“妈，你们下班了呀？吃饭了没呀？”家里的电话有来电提醒，谁打来的电话，就提示谁的名字，所以凯凯知道，是自己的妈妈打电话回来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路芷薇心里一阵激动，眼眶一酸，眼泪便啪啦啪啦地流了下来。她勉强调节了一下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哭腔表现出来：“嗯，我跟你爸都下班了，我们已经吃过饭了。凯凯，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咋样了？”
　　 凯凯说：“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医生把我的脚洗干净，缝好了就不疼了，妈你别担心。”
　　 听了儿子的话，路芷薇更加难过了，这孩子不会说谎，哪有缝针后会不疼的？他明显是不想让妈妈担心，才说没事儿的。路芷薇没有拆穿儿子的谎话：“你在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妈妈等下去买火车票，明天就能到家，给你和弟弟带好吃的回去。”她又跟凯凯说了一会儿话，才挂了电话。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吃饭的时候，潘群胃口不好了。她责怪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跟我说？”
　　 潘群的眼睛眨巴了几下，然后用手擦了下眼睛：“就你这性格，我早点儿跟你说，让你上不成班，让你吃不下饭呀？行了别说了，你回家收拾东西，我去给你买车票。”
　　 当天下午三点多，路芷薇就从厦门坐上了回襄樊的火车，经过一夜的颠簸，第二天中午到达襄樊火车站，她没有耽误一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坐上公交车一个半小时后，她在自己家附近的路口下车了。她刚下车，就听到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妈妈……妈妈……”
　　 她寻声望去，在路边的一个沙堆上，一个三多的小男孩儿和一个八岁多的小女孩，正从沙堆上往自己这边跑来。虽然小男孩儿又黑又瘦，但是路芷薇依然能辨认出，他就是自己的小儿子。只见他一边跑向路芷薇，一边喊着妈妈。
　　 背着背包的路芷薇蹲下身子，将手里提的零食放在地上，向着小男孩儿伸出双手，小男孩开心地扑到她的怀里。她激动地说：“山儿宝贝儿，妈妈好想你啊！”
　　 山儿奶声奶气地说：“山儿宝贝儿也好想妈妈。”
　　 路芷薇将山儿抱起，然后对那小女孩儿说：“灿灿，把果果提上，我们回家。”所谓的果果，便是一些饼干、面包或蛋黄派之类的零食。这些都是孩子们最爱吃的，每次回来，她都会给他们带。
　　 灿灿提上零食后，边走边说：“婶，你咋回来恁晚，我跟山儿都等你好久了。”
　　 路芷薇心疼地说：“天恁热，你们俩憨娃咋坐太阳底下等我？”
　　 灿灿说：“我们本来都准备睡觉了，山儿听说你今儿到屋，非要我带他来等你，我奶奶跟我爷爷都睡着了，凯凯不能走路，我只有带他来等你了。”
　　 说着话，她们就已经走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了。大门开着，房间的门也开着。凯凯正在睡觉，一听到动静，马上就扒在窗口喊道：“妈，你回来了。”
　　 路芷薇走到屋里，坐在凯凯身边看着他的右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右脚上那缝了十二针的口子，就像一只蜈蚣趴在他的脚上一样，那脚面还肿得跟馒头似的。她很想伸手摸一下，可是她怕把凯凯摸疼，就放下了伸出的手。她忍住流泪的冲动，转身跟灿灿说：“灿灿，把果果拿出来你们三个分了吃，我包里还有三瓶绿茶，给你们一人一瓶。”说着，便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三瓶没开封的绿茶。顺手打开了一瓶，递给了山儿。
　　 山儿喝了一口后，很享受的样子：“妈妈，你带回来的水就是好喝，我们这儿都买不到。”
　　 “你就是给他们带瓶白开水，他们都会觉得比家里的白开水好喝。”这时，路芷薇的婆婆起来了。她打开隔壁的门，边向这边走边说着。
　　 路芷薇赶紧站起来：“妈，您不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她婆婆说：“迷迷糊糊，就没睡着。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包好了饺子，在厨房放着，我来给你煮。”说着，便去厨房了。
　　 晚饭后，路芷薇跟着公公婆婆，还有三个孩子，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路芷薇说：“凯凯的脚没大问题吧？”
　　 她婆婆说：“医生说了没事儿，小娃们皮嫩，很快就能长好。”
　　 路芷薇说：“可吓死我了，我就怕太严重，会造成没法补救的遗憾。”
　　 她婆婆说：“上午群娃打电话回来，我交待他别说他还是说了，就怕你担心。”
　　 就在这时，山儿过来了，他依在路芷薇身边说：“妈妈，山儿好爱你，你爱山儿不？”
　　 路芷薇笑着说：“妈妈当然爱山儿了，山儿是妈妈最最可爱的小宝贝儿。”
　　 他听了路芷薇的话后，向着路芷薇伸开双臂，双眼满含渴望地看着路芷薇：“妈妈，爱我你就抱抱我。”
　　 路芷薇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想自己抱他。她激动地将他抱到怀里，然后学着他的音调对他说：“爱我你就亲亲我。”山儿马上在她两边的脸颊上，一边亲了一下。路芷薇问婆婆：“妈，今年春上不是还说山儿不会说话么？现在咋就这么会说了？”
　　 她婆婆说：“从你前年出门到今年春上，他都一句话也不说，我们怕他是哑巴，今年春上还带他去县医院检查，人家医生叫他拿啥他拿啥，叫他往哪儿走他往哪儿走，医生把我们说了一顿，就让我们把他抱回来了。医生说啥问题都没有，他就是不想说话。没过几天，你姐姐来了，他迎上去就喊妈妈，还跟你姐姐一起回你妈家住了几天，打那起他就爱说话了。”路芷薇跟她姐姐长得很像，就连声音都几乎一样。
　　 听了婆婆的话，路芷薇知道孩子为什么不说话了，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安全感吧！记得山儿八个多月的时候就会喊妈妈了，在她去厦门的时候，山儿明明能把一家人都叫得清清楚楚，她一走，家里就说山儿不会说话了。山儿从小都是自己一手带到一岁多的，或许她离开的时候，山儿以为妈妈不要自己了……
　　 路芷薇一边跟着潘群的脚步，一边回忆着今年夏天的事情。他们刚走到路口的站台处，去火车站的公交车就过来了，他们赶紧招手示意公交车停一下。
　　 一个小时后，路芷薇和潘群到了厦门火车站。现在正好下午一点，离上火车还两个小时。潘群问路芷薇：“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买。”
　　 路芷薇说：“我想吃火车站隔壁，马路边那个摊位上的韭菜盒子。”路芷薇坐在候车室看着行李，潘群出去一会儿便回来了。一只手里提着两个装着韭菜盒子的方便袋，另一只手里提着一袋子油炸的鸡腿，他把韭菜盒子递给路芷薇一份，又打开路芷薇装着零食的方便袋，把装着鸡腿的袋子塞了进去：“你平时就喜欢吃这种鸡腿，回家了可就吃不到了，我给你买了几个你路上吃。”
　　 路芷薇打开潘群刚绑好的袋子，拿了一个鸡腿递给潘群：“买恁多干啥，我又吃不完，别放坏了。我们一人先吃一个，省得浪费。”潘群不要，路芷薇硬是非要让他吃，他勉强接住，两人都默默地吃着。
　　 潘群买了站台票，一直把路芷薇送到火车上。他帮路芷薇找到票上的座位，又把密码箱放到头顶上的货架上，然后坐到路芷薇的对面。他想跟路芷薇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路芷薇看着他这样，心里酸酸的：“以后早上你别睡忘记了，我给你手机上定好闹钟了，你听到就别再睡了。记得早上要买早餐吃，别再像以前那样天天都不买早餐，我在这儿我给你买，我不在这儿哪有人帮你买。”
　　 潘群眼眶红红的，他只是点着头，没有说话。路芷薇又说：“以后对同事们和气些，别动不动就发脾气，都是打工的，都不容易。只有跟手下团结好，你这个主管的工作才能做得更轻松。”潘群还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时，一个女孩儿过来了：“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是我的，麻烦你让让。”
　　 潘群说着对不起，转到了路芷薇身边，路芷薇说：“行了，火车快要走了，你下去吧！回去的时候，到市场上买点儿好料，跟刘斌一起做顿好吃的。”
　　 潘群说：“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便转身下了火车。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路芷薇看到他边挥着手，边擦着眼泪。路芷薇控制着自己不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潘群会看到她流下的眼泪。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戴上耳塞，听着张雨生的《大海》。她其实是不想和潘群分开的，可是为了孩子们，她必须回去了。还记得两年前，她跟潘群来厦门的时候，凯凯哭着问潘群：“爸爸，你为啥非要叫我妈跟你一起？你不是说你们厂不要胖子吗？我为了让我妈不能打工，把我碗里的肉都给她吃了，你咋还要带她走？”
　　 此时，路芷薇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张雨生还在为她深情地演唱着《大海》，这首歌是她和潘群的红娘，伴随了她十三年了。
　　 第二天中午，火车准时到达襄樊火车站。路芷薇和从前一样，出了火车站，就立马向公交车站赶去，此时的天空，正缓缓地飘着雪花，路上的行人，也都急匆匆地向各自的目标赶去。
　　 上了公交车，路芷薇的心里就踏实多了。终于快到家了，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能见到自己的两个娃了。她决定，回去以后就跟大哥二哥商量，装修房子的事情，等到把新房子装修好了以后，就不用再在危房里面将就了。她不由想起今年夏天的情景。
　　 记得那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路芷薇关紧了门窗，带着自己的两个娃，睡在自己的三间旧平房里。她一回来，她的公公婆婆就去院子外面，自己盖的房子里住了。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听到砰一声响声，她以为是外面多年没修葺的墙头倒塌了，就没在意，她给俩娃盖好毯子后，就继续睡着觉。
　　 第二天早上，路芷薇走出卧室，就被客厅的情况吓呆了。只见客厅的正中间，掉落了一大片的石灰，抬头看房顶，一大块儿没有了房瓷。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是客厅不是卧室，否则自己和俩娃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路芷薇当时就下了一个决定。吃过早饭后，她给潘群打去电话：“我们的房子不能再住了，我要盖房子。”她接着就把早上看到的一幕讲给了潘群听。还分析说：“我们这房子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当初我们花了六千块买的，现在也住够本了。为了生命安全，我们必须盖新房子了。”潘群当时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潘群当天就跟他当工头的大哥和二哥，说了路芷薇的打算。他们初步合计了一下，盖三间三层的楼房，所有费用一起算，估计需要十四万。而此时，路芷薇手里只存了十一万。于是她跟潘群的两个哥哥商量，让他们找人先盖，他们抽空常帮忙看看，自己再去跟潘群一起，再打半年工，到过年前，应该差不多能再存三万多。就这样，家里建着新房子，路芷薇和潘群继续挣钱。
　　 上个月，二哥打电话说房子建好了，连瓷砖都贴好了，就差室内装修好，就能住人了。于是路芷薇便提前辞工回家了。她准备在过年前把房子装修好，过年的时候就搬进去住。并且以后她打算一直陪在两个孩子身边，再不离开他们。
　　 路芷薇说到做到。潘群回来过年的时候，路芷薇就跟潘群商量好了，潘群同意自己一个人在外打工，让她在家带孩子。过完年后，她便不再出门了。二哥看她把潘群送上公交车，自己拉着俩娃跟二嫂玩，就说她：“年轻轻的不出去挣钱，在家里干啥？”
　　 路芷薇笑笑说：“在家里带娃呗。”说着抱起了已经过了四岁生日的山儿。
　　 二哥说：“你看人家灿灿妈多有心，一出去七八年都没回过家，人家现在都存几十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