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铁凝的《伊琳娜的礼帽》，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火烧火燎的秘密》来。这两篇小说都是写小男孩面对母亲在外期间的轻微出轨直觉地感到愤怒羞耻，为维护父亲的尊严而跟母亲和其情人作战，而最后，为了维护母亲的尊严与家庭的完整，替母亲隐瞒秘密的故事。在这两篇小说里，不但把很有教养，又稍有地位的中产阶级少妇在情欲与道德之间挣扎的心理刻画的入木三分，更是把孩子偶尔从孔缝里窥到充满诡谲与疯狂的情欲的成人世界后那种困惑、迷惘、沮丧与愤怒的心理描写的淋漓尽致。
　　 我先说说《伊琳娜的礼帽》。这篇小说妙就妙在以一个旁观者“我”来统领全文，从而把小说中所有的人物能做全景式的描写。我就从前排那位“瘦子”跪在椅子上，爬在椅背上搭讪那位六岁的俄罗斯小男孩的母亲开始说起。小男孩并不懂这男人在干什么，但直觉让他明白，这对母亲不利。出于要保护母亲的天性，他愤怒地盯着那“瘦子”，这让“瘦子”不自在，给小男孩买了火腿和雪糕，他母亲竟然不替他谢绝，进而“瘦子”提出，要和小男孩换座位，小男孩的母亲竟然不置可否，而“瘦子”靠走道的座位正是小男孩向往的座位，再加上孩子好吃的天性，小男孩就这么轻易地忘记了对母亲的保护，让“瘦子”抱到了前排他的座位上。等小男孩想睡了，过来寻母亲，才撞见母亲与那“瘦子”已经粘在了一起。他虽然不懂，但是直觉让他知道这不是件好事。他一脸因为受了羞辱的愤怒，还怕这丑事被人看见了，就惊慌地四顾，就与“我”的目光相遇了，就怨恨地盯了“我”一眼，仿佛我与那“瘦子”是同谋，然后，这有心的小男孩，不声不响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我们可以想象，如果他大吵大闹，他的母亲会多么的尴尬。
　　 飞机一落地，伊琳娜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带着小男孩匆匆往外走，甩下了“瘦子”。显然，是用这种肢体语言向“瘦子”宣布，我们从此谁也不认识谁。这一细节就把少妇既顾家又要偷情的矛盾心理一下子凸显了出来。“瘦子”耷拉着眼皮没动，显然，也不会把这场“旅途的浪漫”放在心上的。如果就这么完了，这篇小说就太平庸了。作者笔锋一转，写“瘦子”打开自己的行李舱，发现了伊琳娜放在里面的礼帽盒，怔了怔，赶紧拿起来去追伊琳娜。这一细节说明拮据的“瘦子”并不是粗鄙之徒，看看我们的新闻上，会情人时趁机顺手牵羊的事太多了，但“瘦子”却要把这顶贵重的礼帽送还少妇！“我”就知道好戏开场了，赶紧尾随着“瘦子”去寻伊琳娜。终于寻到了伊琳娜，正面向着他们跟丈夫拥抱着，一边的小男孩幸福地仰着头看着拥抱着的父母，但几乎同时跟他母亲发现了走过来的“瘦子”和“我”。伊琳娜怔住了，小男孩愣怔了一下，感觉到了威胁，怒视着“瘦子”和“我”阻止“我们”过来。“我们”不由得尴尬地在不远处停下来。“瘦子”拿着礼帽盒，和伊琳娜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滑稽的场面出现了：在僵局中，只有戴了绿帽子的丈夫还在快乐地拥抱着妻子。僵持中“我”当机立断，走上去从“瘦子”的手里拿过礼帽盒，走到伊琳娜的行李前，把礼帽盒放在上面。往起直腰时，看见小男孩威严地——按说这个词不该用在小男孩的身上，但作者就是用了这个词——把一根指头竖在自己噘着的嘴上盯着他，是威胁着要他做出保证的意思。本来，“我”对这场“旅途中的浪漫”不以为然的，是小男孩竖起的这根手指，触发了“我”写下这段风流韵事来的欲望。接下来，更突兀的一幕出现了：伊琳娜从丈夫的拥抱中挣脱出来，打开礼帽盒，把礼帽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只露出了下巴和嘴巴来，因为这是给丈夫买的礼帽，当然比她的头大多了。她那样子既滑稽又可爱，丈夫就笑着像引盲人一样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行李，带着母子俩走了——伊琳娜为什么要用礼帽把自己的脸藏起来？每个读者都不由得要深思，可想到的却不一样。这最后一笔显示了铁凝非凡的才华。
　　 《火烧火燎的秘密》里的小男孩就大多了，十一岁。他有肺病，母亲带她到疗养院来疗养。一位休假的军官想和他母亲发生一段“假期的浪漫”，但他母亲“矜持”着，对军官试探的目光不置可否。这军官知道，要想接近这位母亲，得先跟孩子成了好朋友，就搭讪这孩子。而孩子是最爱做出什么成绩来让母亲夸赞的，他就觉得自己能吸引一位大人亲近自己，自己能结交一位大人做朋友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就在母亲面前显摆，就不停地接受大朋友邀请自己玩这玩那的，自然，母亲作为他的保护人，得陪在他左右了，自然就跟他的大朋友熟了起来，他为能给母亲带来一个朋友自豪极了。只是后来他对母亲老是让他早早地上二楼去睡，不让他跟他们一起聊天很是不满。
　　 这一天，大朋友答应带他们母子俩乘马车出去兜风的事终于要变成现实了，可临行，母亲却打发他到街对面的邮局去给父亲拍一份电报，等他回来，母亲跟军官早乘着马车走了！他气愤不已，觉得母亲夺走了他的朋友，或者说，两个人把他这个牵线人凉在了一边！可他马上觉得没这么简单，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两个大人利用了，这后面有个大秘密！这让他火烧火燎地就想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所以，当头晚上，没用母亲命令，他自己上二楼睡下了。等他认为母亲认为他睡着了，就打开窗户，把床单拴在窗户上，揪着床单下到地上，从窗户上监视着大厅里的母亲和军官。一会儿，他们一起出了大厅，他尾随着他们往花园深处走。当走到一处背静处时。他见军官邀请着母亲什么，母亲拒绝着，一会儿，军官拉扯开了母亲，母亲推拒着。两人拉拉扯扯着就扭在了一起，他见母亲很吃力，就把树摇的哗哗响，惊得两人撒腿就跑。他赶紧跑回疗养院，攀着床单回到自己的房间装作在睡觉，等他们回来。一会儿，他听见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当响到隔壁母亲的房门口时，响起了闷着声的挣扎声。他感到母亲危险，就勇敢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见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儿扭在一起。他断定那白人影儿就是母亲，就冲向黑人影儿又咬又踢，白人影儿趁机打开房门冲进去关上了房门，他也乘黑人影儿愣神时，溜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晚上他为母亲担心着，睡不着，也想不清母亲和这军官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对父亲不利，对母亲也不利，就想到了回家。
　　 第二天一早，母亲进了他的房间，在他的审视下很不自在，就对他吹毛求疵，他就火了，说他要回家去！本来，他以为他说要回家，母亲该跟着他走的，不想母亲说，你有本事你自己回去，这小子怔了怔，真的跑掉了。母亲以为他只是出去散散气就回来了，不想，他真的去了火车站，还为了让母亲着急，临时决定不回家去，坐着火车去了奶奶家。
　　 奶奶惊讶无比，问他怎么来了？他一声不吭，奶奶只得给他母亲拍电报，给他父亲拍电报。第二天，他母亲失魂落魄地来了奶奶家，晚上，父亲也来了，气愤地问他为什么丢下母亲跑到了奶奶家？知不知道这么做会弄丢了你？他看见父亲身后的母亲哀求地看着他，他就说，他想奶奶了，就不顾母亲的反对，跑来了。父亲骂了他几句，还是自豪地抱起了他，他看见母亲愧悔的泪夺眶而出。
　　 第二天，母亲走进了他的房间，感激地抱着他，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干那样的事了，他也说他永远不会说这件事的，只是不明白，你们在干什么？母亲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两篇小说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孩子美好的心灵，都是大人用自己龌龊的手给抹脏的。为了你的孩子，注意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