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成恨泪作雨
　　 恍惚若梦洇短肠
　　 ——题记
　　
　　 1】
　　 我是一名退休的教师，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家中就只有我们老两口。
　　 我现在终于有时间了，专门到市场上买了条小黑狗。
　　 我特意给狗起了个名字：央央。
　　 老伴不解，就问：“咋起个人名？”
　　 我吁口气，深有感触地说：“你是不知道啊！这么多年啦，我一直没跟你提起过。”
　　 “咋？”老伴一脸的疑惑。
　　 我望着老伴，若有所思地说——
　　 我之所以给狗起个这样的名子，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有件事情一直纠结着我、困惑着我……
　　 我是为了启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为了唤起一段尘封在心底多年的记忆，是为了纪念一个因我而逝去的叫央央的男孩啊！
　　 我是一个罪人啊！
　　 “啊？”老伴惊讶地张大嘴巴，瞪大着眼睛，莫名地望着我……
　　 我给老伴继续解释着，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啦！那时候，我师范毕业才刚刚上任两年，跟老伴还未订婚。
　　 那天晚上，学校里敲响熄灯铃后，我打着个手电筒，去检查男生宿舍，当场捉住一个趴在被窝里偷看小人书的叫央央的男生。年轻气盛的我二话没说，没想那么多，上前一下扯开被子，照着他的屁股上就是两巴掌，万万没料到，翌日一早，他竟然死在了宿舍的床上……
　　 我惊恐万分，尽管他家里很快就来人把尸体拉走了，也没在质疑追究学校的责任。可我心里，还是感到一种沉沉的压抑和伤痛！
　　 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罪。尽管后来，我知道了央央患有一种先天性的畸形心脏病，就死于这症上。可我觉得，自己，还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那晚，我不那么的武断鲁莽草率，而是换一种“委婉”的方式去处理，兴许，他现在还极可能生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他刚上六年级，才11岁多啊！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的心。那个叫央央的男孩，就这样一直煎熬着我的灵魂，令我欲罢不能，欲止难休。
　　 后来，我尝试着暗中打探央央的家，想力所能及的帮帮他家里。没料想他竟是家里的独苗，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自他死后，他父母因系外乡户，已举家外迁，去向不明……
　　 我无话可说。
　　 我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良知告诉我，我有罪。
　　 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现在，之所以给这条小狗起名“央央”，绝无“贬低侮辱亵渎”之意，实在属一种无奈之举。我是想利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让“央央”时时在我面前，来唤起我灵魂上的一种觉醒，良心上的一种自责；表达我的一种诚意，弥补我的一种过错。令我忏悔，催我自新，教我自律，促我作人……尽管，为时已晚；似乎，只是一种徒劳。
　　 我觉得这么做，还是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我有罪啊！
　　 老伴唏嘘不已，泪眼涔涔……她俯身抱起央央来，对我说：“那就让我们一同来善待它吧！好歹，良心上慰藉些！”
　　 我点点头。
　　 我为老伴的理解而高兴！而感动！
　　
　　 2】
　　 我把央央当成了一个孩子，老伴又专门为它作了个黄色的马甲，套在身上。
　　 我在它脖子上又系上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就“叮铃叮铃”的响，实在“帅酷”极了。
　　 我每天牵着它，唤着央央的名，都要到附近的一座公园里，溜达一圈。
　　 日久天长，央央还真的就跟个孩子一样，听我使唤。天天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不肯离开我半步。
　　 我乐此不疲……
　　 一个晴朗的上午，我带着央央，又来到了公园。
　　 在公园大门的一侧，我突然发现一条只有一只耳朵的小黑狗，正衔着一个空饮料盒，跑向一边。我好奇地跟了上去，很快就看见那条小黑狗，跑到了一位衣着简朴的老人身边，将饮料盒放在了老人面前。
　　 老人拍拍小狗的头，随即拾起来饮料盒，放进身旁的一个编织袋里。
　　 我这才明白，老人是个捡破烂的。那条小黑狗，是在跑着帮他捡废品的。
　　 我立刻对小狗来了兴趣，就走过去，对老人打起了招呼：“老哥，您好啊！捡破烂啊！”
　　 老人抬头看看我，没吱声。我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胡子拉渣，头发凌乱，面色憔悴，一副很苍老的样子。
　　 我又问了他一句，他看看我，依然没吱声。倒是他那条小黑狗，对我充满起敌意，“汪汪”地朝着我叫起来。
　　 我笑笑，忙把央央从身后抱过来，给老人看，又指指他的小黑狗，说：“老哥，我看它俩长得一样啊！”
　　 老人看看央央，又望望他那条一只耳朵的小黑狗，脸上露出一种惊讶的表情来，这才开口说话了：“真是的！”
　　 老人很快蹲下身子，哆嗦着手，将他那条小黑狗揽进怀里，拍拍它的头，说：“别叫啦！”那条小狗立马就止住了叫声。老人便把它又推到了央央跟前。
　　 我这才发现，两条小黑狗，身体一样大小。我随即将央央的黄马甲脱下来，天呐！它俩竟真地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一对双胞胎。它们两个似乎挺有缘分的，彼此都没有叫，对望了一会后，很快就跑到一块玩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我好奇怪，老人似乎也很惊讶。我们两个都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它俩在地上活蹦乱跳、开心玩耍的样子。
　　 我不由地先开了口：“老哥，您这条狗，咋一只耳朵没啦？”
　　 老人立马收敛起笑容，一脸的黯然。他“叹”了声，说：“是叫一条大流浪狗给咬去的！”
　　 “啊？”我一愣怔，“咋回事？”
　　 老人长长吁了口气，说：“那是两年前的一天，我带着它，在一堆垃圾上捡破烂。我无意捡到一只装在塑料袋里吃剩下的烧鸡，就闻了闻，没一点腥臭味。就很高兴地拿起来，准备放进随身带来的编织袋里。猛然间，从旁边‘倏’地窜进一条黄色的大流浪狗，上前一口从我手中抢去了烧鸡袋子。就在我怒不可遏时，旁边的小黑狗竟然毫无畏惧，不甘示弱，一个纵身跳上去，一下又从大黄狗的嘴里，将烧鸡给夺了回来。大黄狗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顺势咬了一口。结果小黑狗未躲闪开，一只耳朵给咬去了，鲜血直流。我又痛又恼，抄起手中的那把抓钩，狠狠地向大黄狗砸去，它这才‘汪汪’叫着跑掉了。我流着眼泪，随即抱起地上的小黑狗，跑向了附近的医院……小黑狗的耳朵就这样失去了，痛得我难受了三天三夜，没睡一眼觉，没吃下一口饭，这分明是咬的我的心啊！”
　　 老人动情的一气说完这些，随又伸出手去，将他的小黑狗揽进怀里，一只手在它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我听完老人的话，唏嘘不已。真没想到，他爱狗比我还要“痴”，就不由地又问道：“老哥，您这狗养了几年啦？”
　　 他停了停，对我说：“有六七个年头了吧！我这小狗可通人性啦！带路、乞讨、捡东西、站岗、看家……可精啦！比个孩子还聪明哩！”
　　 “是吗？”我顿时来了兴趣，说，“老哥，我喂它点东西吃可以吗？”
　　 老人望望我，脸上立马来了精神，说：“你喂啊！我不发话，再好的东西它也不会吃的！”
　　 我当然不信，他太夸大其词啦！只不过一条小狗而已，又不是人？它能禁得起好吃的诱惑？
　　 我决定试试看，也算是相互交流学习吧！
　　 老人笑着，将小狗从怀里又推了出来。
　　 我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来两块肉。一块扔给央央，一块放在了老人的小黑狗跟前。
　　 奇迹真地出现了——
　　 央央一闻到肉味，“呜呜”叫着，随口衔起来，很快跑到一边吃去了。而老人的那条小狗，只是冲着肉望望，便置之不理了。对趴在旁边正吃得欢的央央，更是不屑一顾。而是乖乖地蹲在老人身旁，警惕地注视着我。
　　 我又捡起地上的那块肉，递到它跟前，想看看它的反应到底如何。没料想它对着我，突然“汪汪”地狂吠起来，丝毫不理睬我放在它跟前的肉。
　　 我终于服啦！禁不住问道：“老哥，您是咋教育的？能向我传授一下经验吗？”
　　 老人看着我笑笑，没有作答。而是用一只手轻轻拍拍小狗的头，又指指地上的肉，说：“吃吧！是给你的！”那条小狗这才俯下身去，“呜”了声，专心致志地吃去了。
　　 我看呆在那里，它这条小狗，太通人性啦！
　　 我不由地想起对央央的“照护”来，天天只是一味地满足它，吃啥给啥，要啥买啥，冷了怕冻着，热了怕捂着……现在看起来，自己确实有点太“溺爱”啦！还得好好向老人家学习。
　　 但话说回来，也难怪，自己之所以这样“善待”央央，更多的是，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补过，报答、寄情……
　　 我是怕它受委屈啊！
　　 我想，这也是自己与老人“教育”不同的原因吧！
　　 以后的日子里，我和老人就经常地在公园里见面。因为都养小狗，又属于同龄人，我俩谈得很投机。我也曾邀他带着小黑狗，到我家玩了几趟。随着时间的加深，我对他的情况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姓王，身边无儿无女，老伴已下世多年，就住在公园不远的一个社区里。平时靠捡些破烂换些零钱用，生活来源就靠民政部门每月几百元的低保补助来维持，日子可想而知。
　　 我对他充满了同情。
　　 我每月有着几千元的退休金，比他强天上去了。
　　 我也特喜欢他那条小黑狗。
　　 我决定帮帮他。
　　 打那以后，我就经常把家中的一些废纸、空酒瓶子了等等，无偿地送给他。起初，他不肯要，但最终经不住我的一再软磨，只好笑纳啦！
　　 一天晌午，我在公园里又遇到了他，笑着说：“老王哥，您还没传授我教狗的经验哩！这样行么，我还没去过您家呢！今天我拜师请客，场地就设在你家里，酒菜算我的，咱哥俩喝两盅，边喝边拉，怎么样？”
　　 他迟疑了下，最后点点头，同意了。
　　 我顺便在路边超市买了些烟酒之类的东西，又到快餐部炒了几个菜，一块拿着，就高兴地跟他去了。
　　 央央和他的那条小黑狗，一块跑在前面带路，尽情地嬉戏着、玩耍着，蹦蹦跳跳的。跟我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跟着老王，很快就到了他家，在社区的一处偏僻的旧院落门前停下了。
　　 “这就是您家？老哥！”我禁不住问。
　　 他点点头。
　　 我惊讶着随他进了院子，发觉两间堂屋，一间配房，又低又矮，起码得有二三十个年头了，实在是太破旧了。
　　 我说：“老哥，国家有政策，像您这样的情况，这样的房子可以申请，上面给钱，该翻盖一下了！”
　　 老王凄然地笑笑，说：“社区里来人已找过我多次了，我坚持着没答应。这不都好好的吗？虽然旧些，但下雨还从来没漏过。这房子可好着呢！冬暖夏凉，是我以前跟老伴两个人，一块砖一锨土垒起来的，住了这么多年，我都住出来感情了，不舍得扒掉啊！再说，我年岁也大了，就自己一人住，还能再活几年？没必要再翻盖啦！这不等于也算是给国家节省钱做贡献了吗？”
　　 我被他的话给逗乐了，不由地说：“老哥，您还挺幽默的呢！”
　　 他笑笑，没再吱声……
　　 我跟他走进屋子，不由惊呆了，屋里家徒四壁，除地上堆些捡来的破烂外，没有一件像样值钱的东西，太简陋了。
　　 我真不敢想象，他平时跟小黑狗，是咋在这里生活的？
　　 我感到了一种酸楚和心痛。
　　 我不知道在他家里待了多久。
　　 我只记得，离开时，我将预先准备好的一千块钱，悄悄放在了他桌上……
　　 又一个大清早，我在家里起来上厕所，突然不见了央央。我大声唤着，也不见它的影子。
　　 我一下慌了神，忙和老伴四下里寻找，结果把家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杳无音讯。
　　 我有点害怕，担心出了问题，早饭也没心吃了，就又出去到外边寻找。
　　 我逢人就问，见人便打听，心急火燎地找到了公园。突然远远看见老王，一脸焦灼地正站在那儿，四下里瞅望着……
　　 我快步走上前去，他也看见了我，我俩都不约而同地问开了：“你见到小黑狗了吗？”
　　 我这才知道，他的小狗，也不见啦！
　　 我牵着老王的手，他也紧紧攥住我的手，一块又向公园里找去……
　　 我眼睛都急红啦！
　　 老王俩眼皮都肿啦！
　　 千幸万幸，老天保佑！我们最后在公园里一座假山的后面，找到了它们。
　　 它俩正在一块草坪上，尽情地嬉戏逗乐着，全然不知晓我们的到来……
　　 我这才醒悟过来，央央是个女的。老王的那条小狗，是个男的。
　　 原来它们两个，瞒着我们，私下里串通好，竟然跑到这里“幽会”来了。
　　 我俩悲喜交集，各自抱起自己的小狗，训斥着，但都没舍得下手打。
　　 我和老王，都长长吐了口气……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下来的日子里，俩小狗又相继发生了三起失踪现象，但最终都是在这里找到的。令我和老王唏嘘不已……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以后每天的晚上，我和老王商量好，对小狗都严格加强了看管，这才止住了它们的“约会”。
　　 我是怕万一有个闪失啊！
　　 老王说，他也是这样想。
　　
　　 3】
　　 一个雨夜。
　　 我突然被一阵“汪汪”的狗叫声唤醒。
　　 我一拉电灯，发觉停电了，就忙打开手电筒，披衣下了床。这才发现央央正对着屋门狂吠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