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怀念爷爷(散文)
爷爷去世已经20年了,可感觉爷爷就在我身边,他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想爷爷了,我就盼着爷爷能进入我的梦境,这样就能和爷爷见上一面,觉得非常非常幸福
(一)
爷爷奶奶就把爸爸一个独生子,我们一辈子都没分家,都在一个锅里抹勺子。听人说,孩子谁养他,他就给谁亲,这话一点不假。我是在爷爷奶奶手下长大的,在我心里总感到爷爷比爸爸都亲。
以前,我爸在外地教学,常常半月才回家一趟,在我和弟弟眼里,觉得爸爸很陌生,感到他就是来串门的客人,吃顿饭,住上半天一宿就又走了。我和弟弟都很害怕爸爸,有什么事都是问爷爷,吃饭也依偎着爷爷一块吃,爷爷外出一天我都很想他,就会站在村头去等爷爷,好似爷爷一外出,把我的魂也带走似的。
爷爷带人温和,和邻里之间关系都很好,性格直爽,说话声音洪亮,笑声爽朗,又是个热心肠人。爷爷种菜很内行,谁家撒白菜秧,撒个菠菜、芫荽的,就让爷爷帮他们。邻居说,别看着简单,可是个技术活,据说撒得深浅程度,稠稀都不好把握,菜籽撒深了,籽闷在土里出不来,浅了,菜根入土太浅,菜苗容易倒。不会撒的人,稠的地方挤疙瘩,稀的地方,空白地,爷爷有着多年的实践经验。即使自家的活再忙,只要有人请他帮忙,他都高高兴兴地去帮,在邻居眼里爷爷是一个很实在的人。
爷爷很体谅人的难处,他会一手的木匠活,以前农村盖房子,都要作梁头。方圆几里每家盖屋,都离不开爷爷的相助。那时也不收钱,就是管顿饭,爷爷为邻居能省皆省。比方说,活干到半下午完工,按理说主任该管饭,爷爷从来不吃,收拾工具箱走人,主人拉都拉不住。爷爷说农村人家都穷,筹备一顿饭不容易,能省就为人家省点吧,他还经常免费为邻居修理东西。
爷爷很疼爱孩子,每逢春节,他第一就想着给我弟弟买个玩具,给我买件新衣服,还扯上根红头绳,让我们高高兴兴地过年,我问爷爷:“您都辛苦一年了,为啥不给自己买衣服?”爷爷总说:“孙女小,穿上也漂亮,我都这把岁数了,脸上一大把褶子,穿再好也就是个老头子。”我说:“那我以后也不穿了,省下钱,让爷爷打酒喝。”爷爷又说:“一定穿,小孩穿戴好坏,那也代表大人的脸面,孙女穿好了,爷爷脸上也掌光,也同样高兴!”
(二)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是挺能吃苦的。原来在生产队时,年底各家分福利。都依一家一年挣工分的多少为依据,工分达不到生产队最低标准的,还要交给队里钱。我们家只有爷爷和娘挣工分,父亲在外教学,工资几十块钱,办事又要面子,不够他自己花的。爷爷就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他给生产队里喂牲口,队里就给两个正劳力的工分,他再套上牲口,给队里犁地,又挣得一个人的工分。
爷爷那时的劳动量很大。夜里他最少要起两次,喂上牲口,一次连淘草加喂,就要1个小时。耕种季节,黎明起来,再喂牲口一次,套上缰绳,拉上驮车去犁地。离队最近的地也有三四里地,必须天不亮就走,常常起早贪黑,两头不见太阳。犁地更是个辛苦活,要赶着牲口,在地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胳膊还要用力地摁住犁子,天天累得腿疼胳膊酸。春秋天爷爷下地干活回来,内衣都是湿湿的,我知道那是辛苦的汗水。
后来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喂牲口犁地了,除了正常的农活,在家的时间就多了。爷爷又拾起老本行,利用一早一晚和下雨天,做小椅子、小凳子,然后逢集时拉一板车到集上去卖,回来就为家买些油盐酱醋、蔬菜,当然更少不了给我们买本子和笔。那时弟弟还小,弟弟抢吃的,我抢本子,爷爷也不阻止我们,就捋着下巴,笑呵呵地看着我们,看这他蛮幸福的样子。我问他:“咋这么高兴?”爷爷笑着说:“过得就是您姐弟俩的日子。”那时还不明白爷爷的话,长大后才知道,我们是爷爷的希望,盼着我们快快长大成人、成才。
自从地分开干,爷爷又磨香油。他早晨、下午照常下地干农活,说上午天气热,人都在家,他再骑车驮着油桶去卖油,到了村庄就下车推着,敲着梆子“棒——棒棒——”,大家听到声音就出来买油。爷爷口碑好,做生意实在,讲信用,从不在芝麻油里掺什么,确保乡亲能吃到纯正的芝麻油,也不缺斤少两,童叟无欺,所以回头客比较多。爷爷一上午卖的油量,比其他人一天卖的量还要多,有同行向我爷爷取经,爷爷告诉他们:“我也没什么绝活,卖东西就是凭良心,做到保质保量。人心各自有杆称,能掂量出好坏来。”
(三)
爷爷不仅持家过日子是把好手,教育后代也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别不信,请听我说……
爷爷教育孩子,也因人而宜。对老实听话的我,爷爷总是轻声细语地和我说话,没嚷过我,向来都是表扬鼓励。对调皮的弟弟,就是严加管教,该训则训。弟弟老提意见说:“人家爷爷奶奶都看孙子亲,你们总是偏向我姐,我是不是亲的?是路边上捡来的吗?”
在干活分配上,也是科学分配。总让我干些不出力的细活,让弟弟干些出力跑腿的活。一次弟弟往地里拉粪累了,就嚷嚷着:“凭什么总让我出重力,姐姐比我大,让她拾棉花。”爷爷用事实教育他,说:“下午你姐拉车,你去拾棉花。但要保证,棉花要拾净,不能拾一半棉棵里剩下一半,还要保证,拾进兜的棉花,不能沾上棉花叶。”弟弟吹着口哨,高高兴兴地说:“没问题。”爷爷说:“让结果说明问题,先别说大话。”果真不出爷爷所料,才半下午,弟弟要求继续拉车。爷爷问我弟弟:“轻活你怎么不干了?”弟弟说:“轻什么呀,老是弯着腰,累的腰疼,棉花壳子还扎手。”爷爷语重心长地说:“我怎么分活是有道理的,是在发挥你俩的长处,还要不让你们干的心烦。”从此我们都理解了爷爷的苦衷。
和爷爷一个院住着,晚上写完作业就跑到爷爷屋里去玩,爷爷总要先问:“作业写完了?今天老师都讲些啥?你都听懂没?”然后再给我讲个小故事。长大后才知道,其实爷爷文化并不高,但知道每天这样问问,有时还看看我的作业本,写得认真还是潦草,在习惯性地摸摸我的头,“娟儿,好好学,长大后就有份好工作,你从小体质就弱,将来干农活身体吃不消的。”我小时很内向,很自卑,爷爷很祥和,我觉得每一点进步,都是爷爷关怀鼓励的结果。
爸爸一心教学,几乎不问家的事,爷爷都说他成书呆子了。在那个年代,真的很感谢爷爷,为了我们这个家,确实付出太多太多。
第一年,我考学落榜了,离分数线差半分,自己心里特别难受,觉得要差就多差点,何必差半分,觉得很亏,也自责自己,干嘛平时不更努力些,多考半分也许就上去了。再加上同学老师都说:“谁考不上,也没想到你考不上。”于是更闹情绪。爷爷就耐心地劝说我:“你从小在学习路上太顺了,分数每次靠前,关键时候差半分,受这点挫折就接受不了,这次纯粹是你没发挥好,心细压力太大了。有时,受点挫折也是好事,锻炼了你的忍耐力。”
爷爷真说对了,我就是害怕考不上,对不起年迈的爷爷,对不起辛苦劳作的爹娘。其实考前想这些,都是副作用,对考试一点都不利,还不如一心一意,顺其自然地迎接考试。第二年,我不在意了,考试却顺利通过了!多亏爷爷帮我找准心结,然后对症下药,才不至于在同一个问题上,绊倒两次。爷爷拉家常式地教诲,给了我终生的受益,都说父爱如山,在我心中,爷爷的爱远远大于山!
暑假里我考虑到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父亲又不在家,娘一人伺候那些地太累了,给爷爷说,自己不想复习了,爷爷对我说:“家里事不用你管。你是不是对考学没信心了。考上考不上明年才能有结果,你不能自打退堂鼓,这点不像以前的你。”爷爷和我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故事。他说从前,有个孩子跟武林老师学武功,一些刀剑棍棒之类的学得很快,走岩攀壁的动作就是学不会,老师一气之下,把他仅有的一件上衣扔到了两米高的墙外,只允许他翻墙去捡,徒弟开始很犯愁,但又没有一点退路可走,竭尽全力拼命练习越墙动作,一下子跃墙取回了上衣。
爷爷借着这个故事告诉我:“在遇到不顺利的事情时,要向好的方面想。生活中,本来就没有正真的“绝境”。无论夜多么漫长,太阳总会冉冉升起。”
(四)
抗日战争初期,柴楼住着两个连的日本鬼子,有两个炮楼子,我们村设立为革命根据地。邓小平同志当时身为旅长,住在我们家的东厢房,还有其他几个解放军同志。当时很乱,为了安全,让爷爷帮着把军粮埋在我们家院子里,爷爷有时还帮他喂马。傍晚时分,喊爷爷喝茶,拉家常,了解情况。听奶奶讲,那时自己家里都吃不饱饭,用红薯面参合树叶充饥。也吃过棉花籽壳子,饿得肚里叽里咕噜的,爷爷从不动地下的一粒粮食,后来邓小平很看重爷爷的为人和能力,想让爷爷跟他干革命,处于老爷爷就我爷爷一个儿子,才委婉推脱。
临走时,邓小平送给我爷爷一个烟斗和茶壶,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我还见过那个花瓷胡,爷爷还给讲起过它的来历。这些事都是爷爷年轻时的事情,张爷爷还说过我爷爷,你拿着给你的烟斗去找邓,说不定他能给你叙叙旧,为你的子孙儿女安排个不错的工作。爷爷总说:“老邓也不容易,一辈子三起三落,咱不麻烦人家,不给国家添麻烦”。
我说起这些不是来炫耀什么,想说明爷爷为人处世忠厚老实,对革命工作的大力支持。当时帮助掩藏军粮,一家人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日军知道了,亲人性命难保,那时还抓过爷爷两次,爷爷预感到后,不敢进家,在高粱地里蹲了两天两夜,这些都是过后听奶奶讲的。
......
也许爷爷一辈子修行的好,活到90多岁,耳不聋眼不花,还能料理家事。头天下午,自己拄着拐棍到麦地里看看,和邻居说:“这麦子长势不错,明年是个好收成,我就没啥心思了。”没病没恙的,第二天一早去世了。接着连下了两天雨,邻居说,老头一辈子行好,死都能感动天地。话说得虽有些夸张,也说明我爷爷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三天的晚上,奶奶说:“老头子,明天孙男嫡女都送你上路,你就让孩子们泥里水里趟吗?”父亲也发愁,若雨大了,棺材放进去会让水飘起来,没想到第四天出太阳了,大家都跟着欢喜,那天送丧的人特别多,有爷爷的一些徒弟,有前后两村的邻居,林外的地头上跪着一大片人,他们都是自愿来送爷爷的。
殡出爷爷后,夜里天气又下雨了。殡后第三天给爷爷送饭时,真的没想到又太阳高照。送饭时也有外村人,还有外姓人,他们自己给爷爷带着供饭。父亲很感动过意不去,想请他们吃顿饭,他们说:“我们是实心实意送老人一程,给他做顿饭也是我们的心意,不是来吃饭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父亲也不好强留,他们都是爷爷帮助过的人,爷爷用自己一辈子的言行,赢得了他人的尊重。
我知道,淳朴的乡村百姓,只是用最古老的方式,祭奠他们所尊重的人,如果爷爷在天有灵,一定看到了大家对他的敬重。爷爷虽然就我父亲一个儿子,身单力薄,但送殡的路上“孝子”却有四五百人。
......
爷爷离去虽然己经二十载了,我却总抹不掉他的影子。他留给我很多很深的做人道理。他那大山般浑厚宽广的胸怀、勤俭持家、生活简朴的高尚品格,总在深夜里勾起我一番苦苦的怀念。爷爷到老连张相片也没留下,但我觉得爷爷从没离开过我,他一直活在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