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见鬼了-地府一日游(同题征文 小说)
气象专家在电视里预报说,受厄尔尼诺影响,今年秋季全球平均温度要比往年同期高几度。时近九月下旬,快要欢度国庆了,江南却依然懊热,全无唐诗宋词里描写的那般秋风萧瑟,天气初肃,黄叶纷飞的深秋景象。更兼今晚秋雨连绵,时缓时疾,一会儿殷勤洒扫装了防盗钢条的窗户,一会儿又偷袭仿古式铝合金大门。
听着窗外风扫竹林,雨打芭蕉,夹杂着远处传来几声凄凉的羊叫,偶尔还会传来几声西斯底里的狗吠,我坐在书房里,似乎心情很灰,觉得今晚活得很憋屈,看啥都不顺眼,做啥也没意思,也就没心思继续赖在电脑上跟美眉们眉来眼去地调情了。于是关了电脑,上楼,无奈地躺在床上,心情有点莫名的凄凉和郁闷。
我的睡眠向来很好,只要头挨着枕头,五分钟内肯定入睡。
我适意地躺在舒服的被窝里,正酝酿得朦朦胧胧,似梦非梦之际,忽听得外面有人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喊:“寒江孤鸿,快快出来接旨!如若抗旨,休怪我无礼,定砸门相见。”
这深更半夜的,是谁扰我清梦?还接旨!满清皇朝垮台百年了,哪来的圣旨?肯定是有人恶作剧,逗我玩哪。
我气呼呼地披衣下楼,走进书房,摁亮门灯,从窗子里往外一看,顿时冷汗直冒!只见风雨交加的夜色中,围墙外站着个身高二米有余,浑身白衣,头戴白色高帽的麻杆人,肩扛一根纸糊的大棒,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脸,看着瘆人。这不是传说中的白无常么?我不由得上下牙相击,“得、得”直响,两腿如风中芦苇,抖个不停。半天,才虚脱似地隔窗问道:“白爷,我平素也就吟风弄月,养花种草而已。从不做杀人放火、贩毒走私、欺男霸女、以权谋私等缺德事,何事劳您大驾光临?”
白无常呲牙嘿嘿一笑,尽量用温柔的口气说道:“白某夜来无事,经常泡网游走空间。久闻寒江孤鸿乃江南才子,今晚因公得见,实慰平生思慕之情。先生你阳寿未尽,无须害怕。阎王惜才,你好日子长着呢。”
听白无常这么一说,我心中的石头顿时落地,牙齿不撞了,腿也不抖了。但我实在不想跟这样的鬼物打交道,于是讨好地试探道:“承蒙白爷惠顾,顿使我产生‘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感觉。白爷可否进来喝杯铁观音或者雀巢咖啡暖暖身体?”
客套话是说了,但我哪敢邀请他进来?白无常似乎看穿了我的虚伪,只是拱了拱手:“寒先生盛情,容白某异日再领。无奈王事紧迫,不得延误。宝马就在村口等着,请寒先生这就跟我走一趟。”
这深更半夜,更兼风狂雨猛,旁边陪着个瘆人的白家伙,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阎王见招,我能赖着不去?俗话说,阎王半夜请,岂敢五更行?何况白无常一反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是和颜悦色地开了宝马轿车来接,也算是给足了我面子。既然生命无忧,去就去吧!于是我心一横,出大门,打开围墙门锁,对着白无常双手一拱到地:“请白爷多多关照。”
都说白无常的衣服、哭丧棒是纸做的。可今晚恁大的风雨,将衣、棒吹得索索作响,就是淋不湿吹不破。我缩脖低头,抱着双臂,跟在他身后,一滴雨也淋不着,不禁暗暗称奇。
走到村口,我四处张望,哪有我熟悉的宝马轿车影子?只有一辆带蓬的纸糊马车,车前站着匹骨瘦如柴的纸糊白马,在不耐烦地刨蹄。白无常右手一扬,对我笑道:“招待不周,请寒先生入座。”
这就是宝马呀?我失望地上了车,往靠背上一仰,心说只要不死,别说马车,就是耗子拉的车我也愿坐。
白无常朝白马一挥哭丧棒,回头笑道:“坐稳喽,寒先生,走咧。得儿……驾!”
我睁大眼睛,试图穿过密密匝匝的雨帘,弄清楚我们究竟往哪走,走得是哪条路,那么回来时就不会迷了路。可今晚走的路,根本不是我平素走熟的村路省道。只见马车载着我俩,晃晃悠悠,蹄声得得,时而跋山涉水、时而腾云驾雾、时而风驰电掣、时而缓缓而行。想问问白无常这是到哪了,可白无常紧闭着嘴,眼盯着前方谨慎驾车。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干脆靠着车棚,在颠簸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猛听得白无常说道:“寒先生醒醒,我们快要进地府了。机会难得,你不妨睁眼看看,权当旅游一次。”
我想:这样的旅游,几乎都是有去无回的单程票,免费赠票都唯恐避之不及,谁喜欢呢?想不到我竟有这个难得的机会,是得好好看看。于是欠起身子睁眼往外瞧,雨停了,风儿也静了,可四野依旧一片漆黑。借着微曦,我看到道旁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台,台前一块大石碑上刻着首诗:
祸福一生总成空,
阴阳两隔再难逢。
瞥得故乡莫抛泪,
万千恩怨付西风。
台周围聚集了数不清的男女老少,他们伤心欲绝,前赴后继、络绎不绝地上得台去,流连忘返,极目远眺,然后捶胸顿足,嚎啕痛哭着下来。我想,当人们在望乡台上对着故乡做最后一瞥时,有谁忍心抛得下骨肉亲情、夫妻恩爱、人间欢乐、豪宅薄产、未竟事业呢?
我随着人群一步步登上望乡台顶层,进入一个大厅,不顾周围的痛哭嚎啕,站在一个显示屏前,镇定自若地打上我的地址。只见屏幕一阵闪烁,电子卫星地图立即将掩映在竹林茂树深处的江南小楼显示出来。噢,阶前的花儿是那么艳丽芬芳,书房里摆设是如此熟悉温馨,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温暖。我再输入爱人的地址,电子卫星地图即刻转换场景,山水相连,一路飞速北移,瞬息转到白山黑水,定格在东北的某个小城。我看到她裹着大毛毯,在舒适温暖的卧室里甜蜜酣睡,就遥遥地给了她一个飞吻。
想不到地府里也用上了现代高科技产物,安装了网络查询,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心满意足地步下望乡台,钻进马车,淡淡地说:“白爷,咱们继续赶路吧。”
离开望乡台,继续前行。忽见一条大河从幽深的天际蜿蜒而来,河上有座大桥,桥头有座草亭,亭柱上挂一副对联:
生前多少揪心事,
饮后黄粱梦一场。
草亭里摆张茶桌,桌上立块木牌,上写:孟婆秘方,免费畅饮。人们经过时,有不少人含泪进去,向一个老太太讨茶喝,喝完后似乎悲痛减轻了不少。我寻思,就算喝了孟婆汤,真能把生前爱恨情仇全抛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呀。
在蹄声得得、车轮粼粼声中,在不绝于耳的哭声中,我们的马车驶上一条漫长的大木桥。桥下黑潦起伏,波翻浪涌,阴风惨惨,愁雾蒙蒙,无风也起三尺浪,煞是吓人。车前车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男女老少,他们之中有的赤身裸体,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蓬头垢面,有的涂脂抹粉,在黑白无常们的押解下,一概神情悲切,低头抹泪,缓缓前行。前方,隐隐有座森严的大城像头狰狞可怕的巨兽,蹲在那里,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这些可怜的人们。
看不尽的凄凉,听不完的哭声,我再次漠然闭上眼睛,任马车拉我到它要去的地方。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白无常“吁”地吆喝一声,然后推了推我:“寒先生醒来,我们到了。”
我再次睁眼看去,面前是座高大庄严的宫殿,在曙光的照耀下,金碧辉煌,巍然耸立。我跟在白无常身后,亦步亦趋,绕过富丽堂皇的大照壁,从边门进去。远离大广场上罗列的刀山火海油锅石磨,顺着曲折游廊,走上汉白玉砌就的月台,我终于抬腿进入一座大殿。白无常赶紧走到登记处,指着我,跟一个戴儒巾的人嘀咕了几句,朝我拱了拱手就走了。儒巾者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在登记处后面找座休息。
我放心坐下,却不由自主地抬头,将四周看个不停。只见该殿九间五进,正中放着一张雕刻精美的红木翘头大案桌,案桌周身刻满了栩栩如生的浮雕历史连环画。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尺把高的档案袋。案桌后相应摆着一张紫檀木打造、镶贝嵌玉、张牙舞爪的蟠龙宝座。座背上搭着整张虎皮做的椅垫,显得威风凛凛。宝座后是一副黄花梨制作的大屏风,刻的好像是一篇四六倂文。虽然那龙飞凤舞般的狂草体尽显了书法的美感,我却一时无法辨认出写的是什么内容。屏风上方是块泥金蟠龙大匾,刻着“天理良心”四字。正对着大殿合扇大门的两根殿柱上,挂着一对高约六米的泥金篆体大对联:
有心为善 虽善不赏 乐施积德寻常事 日省吾身荫子孙
无心为恶 虽恶不罚 平时不做亏心事 夜半敲门心不惊
我琢磨,阴间法律会不会照搬阳间司法刑审模式?那么阴间的法官是不是也公正无私呢?正在瞎琢磨,看到两旁的殿柱上又一副泥金楷体大对联:
夜审阴 日审阳 莫道王法昭昭成虚设
扬善举 惩恶孽 须知地狱深处有青天
我一拍脑门,明白了,原来这是十殿阎王中的第七殿。
我正坐在那抬着头东张西望,浑然不知一对对衙役模样的人从大屏风两边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各就各位。一个书吏打扮的人奔过来指着我鼻子喝道:“大王即将升座!三班六役早就排班肃立。你竟敢大刺刺地坐在这,眼睛转得像偷油的耗子似地,既不下跪也不叩头,莫非你爹是徐老虎薄太岁么?胆敢藐视大王,你先摸摸腔子上面有几个脑袋?”
我就是吃了熊心豹胆虎鞭,也不敢跟阎王分庭抗礼啊,当即在哄堂的“威武”声中吓得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即手脚并用,爬到宝座面前,磕头不迭。边磕边带着哭音为自己极力申辩:“小民乃草野布衣,初践宝地,不懂规矩。圣训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慈悲为怀乃君王之美德。恳求大王宽宏大量,不计小生怠慢之过。”
已经落座的阎王手抚长须,不住颔首,和颜悦色地说道:“寒江孤鸿,寡人闲暇时读过尔之文章。雅赛阳春白雪,俗比下里巴人,有趣得紧。为文正该如此,不拘小节,恣意风流,方显名士风范。尔阳寿未尽,此地原非尔履足之地,失礼之处,寡人恕尔无罪。且请起来,切莫惊慌,一旁看座。”
我早已汗湿重衫,再次双手据地,趴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金砖上发出“咚咚”之声,响彻大殿。然后站起身,倒退着走到一旁,摸了个凳子坐下,忍着额头大包渐渐坟起而引发的疼痛,颤声问道:“大王招小民前来,所为何事?望大王明告,以释小民内心忧虑。”
阎王扬着脸,不紧不慢地说道:“素闻尔网友遍布四海,粉丝颇多。只因尔交友不慎,故劳尔前来,有事相商。回去之后,借尔生花妙笔,将尔于地府所见所闻,撰文上网公示。一则明我地府威严,二则震慑不肖之徒,三则杜绝侥幸之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须知举头三尺,上有神明。”
我看到阎王说到后面,怒容显而易见,吓得赶紧滑下凳子,跪地磕头不迭,连声道:“不知小民所交何友、做了何等十恶不赦之事而致大王雷霆之怒?还望大王明示。”
阎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抬手一拍惊堂木,对左右喝道;“速将聚众淫乱、扰乱地府治安者朱老夫子、五朝山爷二徒,带上堂来!”
殿内殿外,两旁持杖捏棍举刀舞叉的牛头马面、三班六役们连忙轰雷般附和:“威……武……”
才一会儿功夫,浑身一丝不挂的朱老夫子和五朝山爷,先后被丑陋狞恶的母夜叉们簇拥着,从旁门左道里推了出来。
我一下子懵了!
前几天我看了朱老夫子的文章,他说他俩到地府里旅游了一次,分文不花,被成群裸体美女们蜂围蝶绕,百般伺候,几乎玩得乐不思蜀。惹得我另一个铁哥们过得好,一时荷尔蒙勃发,口水直流,哭着喊着也要去地府销魂一番。
难道就是这群母夜叉们日夜服侍他俩的?我惊讶得一时透不过气来。
朱老夫子天生胆气过人,经常裸奔裸聊裸骑,啥场合都敢裸!今天出席如此重要的会议,尽管身无寸缕,却也泰然自若。在满堂衙役的吆喝声中,他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双手反背,挺胸凸肚,那八字步走得,端的是四平八稳。看他神定气闲,满不在乎的模样,哪像是来受审,倒像是领导下基层视察。他对身边的牛鬼蛇神视若无睹,也不在乎那些母夜叉们伺机在他屁股和下身乱摸揩油。
夫子看到我坐在一旁,眼睛一亮,朝我挤了挤眼,呲牙一乐,淡定地说道:“寒兄也来了?看你稳坐这里,似乎在享受VIP待遇呢。等完了事,咱仨找个饭店去一醉方休。不过今日我和山爷都没带钱,你得请客,算是给我俩压惊。”
哲学家说,真理无须遮盖。换句话说,真理必然裸体公开,无遮无掩,这才经得起事实的检验。瞧他俩那幅装出来的真理惨样,就是有钱也没处夹带,肯定作为嫖资全被没收!我这竹杠算是被他敲定了。TNND!他俩在地府玩女人逍遥,该着我来替他俩买单、擦屁股?我这是该他们的还是欠他们的?岂不成了冤大头!想到这我心里就来气,于是昂着头黑着脸,没搭理夫子的话。
接着五朝山爷也出来了。虽然他比夫子高,却伛偻着身体,老脸涨得通红,右手紧护着裆下,左手不住地推开母夜叉们的性骚扰,并陪着笑脸对身边的牛头马面们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还不时嘟哝两句;“晚节不保,晚节不保,真是羞死八辈子祖宗了。”当他看到我时,如同溺水者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即奔过来,哭丧着脸拉着我的胳膊直晃:“老寒,看在咱们兄弟多年的份上,千万帮我美言几句呀。如能平安出去,我请你吃饭,想吃啥就点啥,我不差钱。拜托了,拜托了!”
嬉笑怒骂成文章!
寒兄大作拜读
会心一笑,滋味自知。。。
哈哈,开个玩笑,寒哥奇思妙想,彩笔生花,写得太好了。问好寒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