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 写在电影文学剧本《可汗的诅咒》于“文缘”发布前(随笔)
接到我的电影文学剧本《可汗的诅咒》入选中国文联出版社即将于明年上半年出版的《博客文学十年精选》一书通知的当下,我书房外的林木和建筑正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晓雨初霁。凭窗远眺,晨雾氤氲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道霞光照耀大地。这不由得让我的心绪很容易回到正从沉睡中慢慢苏醒的浩瀚的漠北草原,那是我想象中的故事的发生地。
据说在那本汇集了中国博客文学写友们十年心血的书中,《可汗的诅咒》是唯一入选的电影文学剧本,占去了两百个P中的45个。我不由得有些洋洋自得。洋洋自得的之余,又为担心自己占用了过多的公共资源而有些心怀惴惴。
人总是这样,时刻充满自相矛盾。其实社会、人生概莫如是。有位著名的伟人说过,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存在着差异,差异就是矛盾,矛盾即对立面的统一。而对话正是寻求对立面统一的行之有效的途径之一。所以我们写作。
我以为,写作首先是与自己心灵的对话,同时也是寻求与人群的沟通。当着社会的信息化程度越来越高,人的孤独程度其实是愈来愈深。因此,写作本身愈发有了心灵鸡汤的属性。我一直对网络上某些只写给自己看,只为自己孤芳自赏的宣示持谨慎怀疑的态度。如若那样,我们毋宁在一本缎面带把金色小锁的日记本上悄悄地用毛笔或钢笔写。一来温习了我们优美的方块汉字——我们不直接写字已经太久太久,提笔忘字估计不是我一个人有的毛病;二来还可以感受感受古代文人或传统日记写作者的古道热肠。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我于十多年前开始的网络写作是旨在寻求沟通、交流、理解与同情的。我以为现代互联网技术将博客、微博、微信等手段表述为社交工具或社交媒体是很符合我自己对写作本质的理解的。
我通常凌晨5点起床于网络上工作和写作,这种习惯已经延续了N年。
我住在一座闻名遐迩的古城。这是一座多雨的、浓荫如盖的森林城市。这里有考古发掘的直接证据支持的有人类聚居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3200年以前。我的书房就在诗圣杜甫的草堂的旁边,浣花溪从我窗下蜿蜒流过。这里满是杜诗的氛围,从建筑的外立面到街边的围栏乃至大理石的地面,随处可见手书的杜诗和杜诗的诗意画……我发现我的窗户刚好跟当年诗圣的视线有相同的角度,当一场春雨或秋雨将纤尘和灰霾洗净,这里常常可以在傍晚望见西岭的山影,山上积满千秋不化的冰雪。“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杜诗意象直接促使我斗胆将自己的网络小说集命名为《远山》。
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我们向来不可能离群索居,尽管我们往往盼望片刻的宁静和独处;人类也是多梦的动物,人类失去梦想,世界将会怎样?尽管我们常常渴望无梦的睡眠。大约十年前,在我最终寻觅到浣花溪畔我的书房前,我于互联网发现了这样的一个处所。它能让我保持适当的孤独去做我的文学梦,却又不至于使我感到离群索居后的寂寞;它能让我在人声鼎沸的喧哗中维持灵魂的肃静,但又不至于让我因为过于的寂静而使自己的心性流于冷漠。这个地方就是博客,有时候,我们也习惯叫它部落或部落格。
我凭借自己敏锐的嗅觉在互联网之海中寻觅着属于我的部落,就像一匹孤独的北方狼于星空皓月下找寻自己的最终归属。从一个网站到另一个网站,从一群人到另一群人,从一个圈层到另一个圈层。最后我发现我离不开自己毕生钟爱的文学和在部落中耕耘文学梦的同类。
我是一个爱讲故事的人。从小到大,基本如此。大约10年前,我开始在属于我的或者暂时属于我的部落用指头讲故事,在收获了鸡蛋、睨视、倒彩的同时,也收获了鲜花、笑脸、喝彩和掌声。我从来没有被无视。至关重要的是,我从中获得了理解、同情、认可和友谊。
从此,我再也不愿重拾笔和纸,一个人关屋子里在我的宠物多多的孤独陪伴下孤独地去写。当我还处在那种写作状态之下时,我不止一次地收到过我的作品被被采纳、被录用、被收藏的通知。第一份这样的通知送达时,我还是一名大学在校生,我的同学们以我为骄傲,当天晚上我们用我的可怜的稿费在一个叫做红瓦寺的餐厅举行了寒酸但热烈的聚餐;另一份入选通知则直接将我送进了人民大会堂,在那里我受到了当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但我必须说,那时的我是孤独的。孤独并寂寞着。这种感觉特别当我于青灯孤影下为着一个不太满意的文章开头而撕掉了整整一本稿笺纸的时候来得愈发地强烈和深切。
我的书房有一个动感的名字。微风起处,叶子飞扬、仿佛在跳舞,这个意象像极了我须臾不肯平静的心性。书房的名字来自我相交甚笃的一位文友的灵感勃发。他读懂了我的内心。我并因为他读懂了我的内心而长久地感动着。
当着我开始在我的部落中,在同好们注视的目光、关切的话语、尖锐的批评、幽默的逗趣中开始写作,虽然依然常常只有我的宠物多多孤独地陪伴着我。我依然感到孤独。但从此不再寂寞。甚或只是留言点评中的一个点赞、几句贫嘴,或者只是页面显示中少得可怜的几次点击。
然后我发现,写作不只是一件孤独的事情,还可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当着你写着、与你的同好们交流着、互动着、共鸣着,他们不再是一个个跳动的图标、虚拟的存在,他们活脱脱就是一个个生龙活虎、有血有肉的你生活中的朋友。昔人有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个比喻,用在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时代,再贴切不过。我写着,并透过屏幕读着我的朋友们。我或者见到过他们的音容笑貌,或者无须见到,只需要感受到,事实上,后者更令我神往。我省略了现实人际交往中众多的繁文缛节,几乎十分轻松地就经由朋友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抵达了他们的内心。他们是活在、生活在我的心中的朋友,更多时候,我更愿意将他们称之为我“灵魂的朋友”。在现实的具体的生活中,他们或许跟我一样都不能免俗,他们每天必须上班、工作、学习,为着房子、车子、票子、孩子而操劳,为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操心,为着没有赶上早上的第一班地铁或在末班公交车上不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座位而懊恼,为着年终奖没有按时足额兑现而伤心。但在这里,在我的心里,他们的灵个个都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要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要么力能扛鼎、泰山崩于眼前而形色不改,要么睿智如庄子、忠勇似岳飞,像极了不时在我心中上演的一幕大戏中的角儿。于是在几年前,我开始把目光对准他们,用我的秃笔编排他们。瞬间,我找到了我要的那种感觉,我的心中涌动起一股土豪的激情,我开始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做起了土皇帝。我擅自调度起我的灵魂朋友们,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我用手指在我的部落格中与大伙儿演绎了一场关于前世今生、家国天下、无间道与反无间、盗墓与反盗墓的春秋大梦。
当我一个章节、一个章节、颤颤巍巍、抖抖索索地将这幕大戏搬上朋友们的餐桌,我十分担心这是一次木有未来的最后的晚餐,我悄悄滴戴上头盔、穿上避弹衣,预备接受我的朋友们投向我的鸡蛋、啐向我的唾沫,甚至是砸向我的啤酒瓶。我从来没有指望这将是我圈子里的一场饕餮盛宴。
但我竟然做到了。
当一众蒙古帝国的王公贵族、忠勇武士、大金国和南宋的才子佳人、贩夫走卒、商贾奸细围着桌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并因为我通过花剌子模的落泊武夫暗中掺合进的蒙汗药而一命呜呼,我的朋友们仍然眉飞色舞、谈锋甚健、谈兴很浓,及至酩酊大醉,一梦不醒。直到注定该为这场聚餐埋单的我已悄悄脚底抹油,人们还纷纷以各种方式,在自己的部落格里续写着这个我杜撰的故事的花样翻新的续集。当然我知道,当他们从蒙汗药营造的幻觉和仙境中清醒,第一件想做的事儿就是直取我的首级。
然后,包括在这部大戏中表现得十分超凡脱俗的女神珠江在内的我的朋友们对我说,既然我们没有逮着你当场割下你那胡编乱造的狗头,你为何不用它干点正经的事儿?把你杜撰的故事《最后的楼兰》拍成电影儿吧,没准儿我们还可以蒙古、美国一游,至少,我们可以像戏中的可人儿们一样,来个喀纳斯湖畔的网友大聚会。
光阴荏苒,两三年的时间过去了。
昔日的敏思博客网站已经黯然退市,昔日的灵魂朋友们也已一哄而散,有的去了新浪,有的去了网易,有的去了腾讯。稍微度娘一下,《最后的楼兰》“一级域名”正赫然被一部当红的网络长篇小说占用。于是我再次孤独地来到一个文学博客网站,于青灯孤影中奋战三个月,在《可汗的诅咒》的名头下,用电影的手法书写着我残存的关于昔日写友们的灵的依稀记忆。
也许我再也不会为了一部作品的发表去跟人聚餐,肯定我也再无可能因为一篇文章的入选而登堂入室从正门步入人民大会堂。甚至也不再会有报纸副刊编辑的鼓励、出版社编辑的约谈。虚拟的鲜花笑脸和掌声必将逐渐淡去,我也终将江郎才尽,关闭电脑,封存笔墨,每天侍弄侍弄花草,带着我的小狗于夕阳西下时孤独地漫步到浣花溪边陆游梅花绝句诗碑下默然地驻足一小会儿。
然后我对自己说……
然后我会对自己说,我来过,看过,没有征服但经历过。互联网上有一个叫江山文缘的地方摆放着一本薄薄的小书,那里寄放着我的灵魂、我的挚爱。
那里更有我众多的文友,还有我永远不愿醒来的文学梦。
2014.9.19.晨,于成都浣花溪畔风-叶舞。
“我们不是孤独的存在。”
——流沙河